深秋已近,就连一向碧绿油油的翠竹都开始被黄灯点缀,纪晓芙跟着杨逍坐在马车里行走了半天,来到一处竹林。纪晓芙长这么大,从未见过长得如此繁密的竹林,不由地四处张望。一行人下车步行,弯弯绕绕,七弯八拐地,走了快有一盏茶的时间,纪晓芙觉得自己左转了一个大弯后,映入眼帘的是几间别致的竹屋。
等大家安顿好后,纪晓芙马上就拉着韦一笑要教他“九阳神功”,青翼蝠王本就是武林高手,悟性资质自然不凡,口诀两遍就记下了,要诀没几下就掌握了,小丫头也是甚有满足感。
日出日落,月上梢头,转眼已到亥时。武当派讲求“扶正却邪”,道,是正道。正道,是人道修仙道。求正道是夺天地自然之气,法天则地,法四时,知昼夜,夜寐昼起。以往这时辰纪晓芙早就躺下歇息,但今日却无意早睡,皆因杨逍就在旁屋。
小丫头在廊外踱步,她知杨逍还没睡,因为灯一直亮着,可是想着这样直接进去会不会不太好,毕竟已夜深,她一个姑娘家家的,这么不矜持地进入一男子的房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始终有点……不太好意思。不过其实,小丫头眼珠子转了又转,其实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试过好几次了,只不过以前是杨逍主动来找她而已。练武之人不拘小节,纪晓芙这样对自己说。
小丫头悄悄来到杨逍房门口,露出小脑袋向里面张望了几眼,只见“大魔头”正在低头作案。
杨逍内力深厚,察觉到纪晓芙正在门外,抬起头来柔柔一笑,丫头见此便径直走进去说:“打扰到你了吗?”
杨逍伸出大手去,晓芙甜笑也伸出小手去握住他的,一大一小就这样一直牵着。
晓芙另一只手轻轻抚上杨逍的脸,心疼地说:“是不是很累啊,这么晚还不休息,在看什么呢?”
杨逍道:“没什么,是各地起义情况的奏报。”握着晓芙的手用大拇指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
一向观人于微的晓芙知道杨逍遇到难题,但想到自己一个小丫头片子也帮不到什么忙,便不再多问,但也舍不得落下他一人自己独自休息,便自动请缨为他素手研墨,红袖添香。
在竹苑的几天,纪晓芙除了教韦一笑“九阳神功”别无他事,而蝠王并不难教,再着杨逍公事繁忙,晓芙自知不便打扰,几天下来,小丫头反而和沈富熟络起来。
事源纪晓芙很想为杨逍亲自沏茶,奈何沈富怎么都不肯,说这是他唯一能为左使做的事,绝不能让给别人。纪晓芙觉得他小题大做,不就沏个茶吗,你一个仆人,不用干活不是更好?但沈富说什么就是不肯撒手,到最后纪晓芙还做势要用武力解决,让你躺三个月病床,看你还放不放手!可沈富居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说死都不放,为左使沏茶是他的分内事,是左使亲自交给他的工作,只要他活着能动的一天都决不让给别人!可把纪晓芙气得七孔生烟!
无奈之下,小丫头只能去向“大魔头”撒娇告状,“杨哥哥,你说他至于吗,我让他歇着给机会他偷懒他还不愿意?!”
杨逍支着脑袋看着晓芙娇憨的样子,一脸满足的同时,也为他俩就这点小事闹开而啼笑不已,但心下却对沈富有了更深的认识。
纪晓芙是个明理的人,当杨逍把沈富的“蠢事”说清楚了,她就不再纠结。
就这样,一来二往的,纪晓芙反而和沈富熟络起来,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纪晓芙看杨逍为抗元大业如此劳累,既然泡不了茶,那就做些好吃的慰劳慰劳他,然后她还不信邪地找来沈富打下手,塞克里对于纪晓芙这一“壮举”当场给了她一个大拇指。
纪晓芙一边切着莲藕一边说:“杨哥哥最近都在为军饷烦恼,为义军的吃饭问题烦恼,我帮不了他解决问题,那就只能让我先把他的肚子喂饱,然后再由他想办法去喂饱义军的肚子了。”
沈富则在对面很努力地想点燃柴火,一边无意识地说,“粮食的问题还能怎么解决,只能耕种,总不能像雨那样从天上落下来。”这火怎么就是点不着啊?
“谁种?”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
“当然是农民啊,咳咳!”一缕烟飘进了喉咙,沈富声音沙哑地说,“我要有块田,我就去种。当初就是因为自己没有地,被地主压迫,才被迫离乡别井的。”
“哪来的农民?”莲藕切完后,纪晓芙开始剁排骨。
“咳咳咳咳咳!”沈富满脸黑烟地站起来,“怎么没有,咱明教多得是农民,自从左使让各军喊出‘摧富益贫’的口号,就有千千万万贫民加入,其中就有不少是被地主压迫交不起田租的农民。”
“哈哈哈哈哈!”纪晓芙看到沈富满脸乌漆墨黑,笑得合不拢嘴,让他赶紧去洗漱一下,结果他死活不肯,说什么都要把火点着了再去。
纪晓芙也不勉强他,就让他继续倔下去,反正还有大把的准备功夫没做好,鱼都还没洗呢,继续道:“你刚说那种田的话也没错,只是粮食哪能一下子种出来,都快入冬了,等明年开春播种到收割,等米粒种出来人都要饿死了,哪能解燃眉之急。现下只能买粮,但买粮要钱,我听塞克里说,现在是暂时没问题,几个月后就难说了,主要还是现在兵荒马乱的,明教各地的买卖受阻,生意做不起来,资金链就断了,棉花布匹还能给义军做成棉衣过冬,瓷器手工艺品,胭脂水粉能对起义有什么用啊?!”
“终于成功啦!”沈富兴奋地跳起来,双眼炯亮,双手抬起握拳,“有志者事竟成!”
纪晓芙看了看熊熊烧起的炉火,也很配合地拍手鼓掌,给他两个大拇指。
“你刚说什么?”沈富右手擦了一下有点汗珠的额头,“做生意?我们这里做不起来,可以去海外做啊,谁说一定要在这里做的,高丽,琉球,安南都可以啊。”沈富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脸越擦越脏。
“海外?”从小没怎么离开过武当山的纪晓芙,听到这话只觉得天方夜谭,这沈富果然脑子有点问题,“想什么呢,你还是赶紧去洗漱吧,脏死了。”
“哦。”沈富乖乖地应了一声,就离开了厨房。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纪晓芙在的日子,杨逍都过得十分规律。虽然古语有云:食不言寝不语。但用膳是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的时候,边吃边聊其实对维系感情很有帮助,只要不大声喧哗,就对身体无害。
沈富今天贡献了不少笑点,纪晓芙的小嘴就没有停过,“我是觉得让明教里原本是农民的一些人去种田还行得通,但去通番做买卖,这也太能想了吧。”
杨逍沉思道:“他这么说。”
“是啊,你说他这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不过我觉得他也就随口说说而已。”
杨逍不再说话,手轻轻地拍打着饭桌。纪晓芙也不再说话,她知道杨逍在想事情思考问题的时候就会有这个动作,心想:不是吧,杨哥哥当真了?他在想这件事的可行性?
如纪晓芙所料,用完晚膳后,杨逍就传见了沈富,想进一步了解他关于粮食补给和经商买卖的看法。
可沈富一来到杨逍的面前,全然没有了在纪晓芙面前侃侃而谈的自在,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后来在纪晓芙的不断督促鼓励下才终于开了口。
杨逍坐在案桌前细细听着沈富的想法,无论他说什么都不问话不插话,直到沈富说完,杨逍依然没有反应,目光深邃犹如傍晚时退潮的海洋,寂静却澎湃。
沈富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看向纪晓芙眨了一眼,像是向她求救,纪晓芙回眨了两次:稍安勿躁。
良久,杨逍终于开口,确是重复了几句刚才沈富的话:“力穑事…广辟田宅…推恩以周急难,以村落而辟为镇……出海通番,好!妙!”
杨逍轻拍了一下桌子起身走到沈富跟前。
沈富不可置信地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杨逍,又听到他说:“你什么时候有这些想法的?你的想法很完整,不是一朝一夕能想到的。”
沈富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从…从小就…就想,以前家里没有肥沃的土地,看着别人的就想要是自己的该怎么用;想做买卖,没钱的时候就想有人能大发善心借一下就好了,我一定会感恩戴德;和爹离开家乡流离失所的时候,看到周遭的村庄就想,为什么这里是村庄,那里是城镇,其实村庄也可以变成城镇,那样就大家都能活得好;至于通番经商,我也是不明白,为何行省之间可以做买卖,两国之间就不可以了?可以的…法律…法律…没规定不可以。”说到最后,沈富自己都有些心虚:左使真的觉得我的想法好?
杨逍笑了笑,说:“对啊,谁说不可以,元廷的律法没说不可以。”伸出右手搭在沈富的左肩上,“沈富,如果我把明教的经济大权交给你,你有信心把你刚才的想法一一实现吗?”
这一问话非同小可,不只沈富,纪晓芙也吓了一跳。沈富瞬间手足无措,背夹冷汗,双手一鞠弯腰,“小人只是低微仆人,万万担不起如此重任!”
“可我!觉得!你可以!”杨逍也不废话,掷地有声地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轰”沈富觉得自己胸口像是有什么炸开一般:“左使……”沈富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个自己奉若天神的男子。
自从来到四门,去哪都被嫌弃,做什么都不行,自己都要嫌弃自己的时候,这个“神”一样的男子让自己留在了他的身边,现在还要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自己。一想到这几年的遭遇和杨逍刚才说的话,沈富的眼泪就不经意地流了下来。
沈富深呼吸了几口大气,擦干眼泪说:“我可以,只要左使愿意相信小人,小人愿为左使分忧,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说完撩开衣摆跪下,恭恭敬敬叩头行了一个大礼。
“好!从今以后,你就是明教的‘户部尚书’”杨逍双手扶起沈富,用力拍抓他的双臂说,“沈富,相信自己。……但如果,将来遇到让你丧失信心的事,怀疑自己不要紧,相信我,相信我相信你的事!”
沈富含泪又一躬:“多谢左使!”
不知为何,纪晓芙此时也眼含泪花。经过这几天的相处,纪晓芙知道沈富是一个有赤子之心,知难而上遇事不屈的人,她不知道沈富能否完成杨逍交给他的使命,但就如杨逍所说,不相信自己没关系,那就相信他,相信明教光明左使的眼光,相信他一定可以带领大家驱除鞑虏,还我大汉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