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邪再次见到徐凤年的时候,以为自己家中又进贼了,一刀子差点就飞过去取了他的狗命。
这不怪她,她不过是去偏屋里收拾了点东西,一出来就看见一个面容隽秀得像书生公子的人站在院子里的鸡圈边瞅里面的几只鸡。
前些日子已经遇过一遭的莫小邪当即认为这又是哪个迷路到山中的坏家伙来偷她的鸡了。
对此,她的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不动声色地靠近他。
可是随着她的走近,细细一看,他身上竟穿着她不久前给那个落水的少年人的衣物。
她一愣,瞥了灶房一眼,这才迟疑道:“小三?”
闻言,那人“唉”地应了声,侧身看来。
少年人立马就笑了:“小邪,我发现你这几只鸡都是母的,就没有公的吗?这可怎么孵小鸡啊?”
莫小邪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剑柄上放下,移开目光,答:“之前有一只,但死了,被我烤了后吃了一半,一半放坑里了。”
闻言,眼前的人立马讪笑两声,颇有转移话题的嫌疑,与此同时,莫小邪也带略审视地端详他。
天色已暗,日光隐匿,消弥在山野的尽头。
秋林月夜下,这人还是原来的身形,但那张脸洗净后五官清晰,眉眼分明,纵然是在黯淡的夜色里,也显得明净。
许是不久前刚洗完,他的身上还氤氲着一股温热又朦胧的水汽。
对此,她一顿,认真地评价了一句:“你原来长得这么好看。”
“你也很好看。”他下意识也笑道。
这话依旧颇为拍马屁的嫌疑,但脱口而出后,他好像这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夸他,当即一愣,眼睛闪烁两下,不看她了,偏头,脚下还踢了踢院里的沙土,干巴巴地嘟囔道:“我都说了,我洗干净了还是很贵气的……”
莫小邪没有理会他莫名其妙的扭捏,而是淡淡道:“脸上还有点灰。”
“哪呢?”他抬眼,在秋末的晚风中无辜地瞅她。
她抬手,在他惊愣的目光中将指尖放他鼻尖上。
但仔细一看,哦,原来是颗鼻尖痣。
她也不觉尴尬,顺势碰了碰,才收回手,说:“擦掉了。”
言毕,她也不再看他,转身便走了。
他没有追上去,而是像是被烫到一样,缓慢地抬手,自己用手碰了碰鼻尖,独自在院中弥漫开来的夜色中,站了很久很久。
莫小邪没有因为徐凤年的脸长得好看而对他改观多少,相反,当第二天得知他生病了的时候,她的嫌弃溢于言表。
一开始她还不知道他生病,但一大早的,她寻思那小子怎么还不起来去砍柴,感情昨天刚说不会再偷懒了,今天就忘了?
她正准备踢开柴房的门去看看,就听里边传来老黄和他拉扯的动静。
其中一个凄凄哀哀地说:“少爷啊,你就别去砍柴了,你看你现在额头烧得滚烫,都快站不稳了,老头子我这就去给你煮点热汤,小邪那边我去给你求求情,让你休息一日……”
“不行……”另一个长气进去短气出来,听上去虚弱至极:“我昨天答应了她,今天不偷懒了,要是第一天就这样,她肯定会认为我耍奸取巧……”
老黄说:“少爷你可不就一直在耍奸取巧吗?”
“放屁!”虚弱的声音倏然拔高,又立马心虚地低下去:“我、我那是……”
一时间左右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什么来,他索性不解释了,但嚣张的气焰倒是不减:“你站哪头呢你?!我之前那样还不是为了你!你这一把老门牙都快掉光的老骨头,偷人家鸡还偷人家蛋,差点被宰了,要不是我这些天忍辱负重,才换得你我每天两根萝卜吃!她、她让我砍柴,每天砍那么多柴,我要不偷点懒,自己就先累死了!”
听到这,老黄似乎急促得想打断他,但莫小邪已经抬脚踢门踹进去了。
里边立马噤声了。
少年人好像还被她突如其来的闯入吓到,脚下一个哆嗦,若非一旁的老黄扶了一把,差点就跪地上去了。
小些的家伙黑目瞪圆,嗑嗑巴巴道:“你、你听到啦?但我不是那个意思啊,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是想说我从今天起已经改邪归正了……对,我已经改邪归正了!”
说罢,他又讪笑着撞了老黄一下:“对吧,老黄。”
谁知老黄一个放手,任由他摔地上去,抬头,竟泪眼婆娑,一张蜡黄的老脸硬生生嚷红了:“小邪,小三他!小三他!他快不行了!你别看他现在还能说话,但这头啊,这一身啊,烫得都能煎蛋了!肯定是昨天落水受了风寒!要是今天再让他砍柴去,肯定病上加病啊!!”
“老黄!”徐凤年顾不得在地上摔得呲牙咧嘴的,赶忙愤愤地看着他:“你这时候多嘴什么?!”
闻言,老黄哭天喊地,又抹了一把泪:“我再不多嘴,你等会就倒在山上了!”
徐凤年见状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老黄嚷到这份上了,他要是再狡辩就显得过了虚伪了,只能小心翼翼地瞅一眼莫小邪的反应。
只见她站在门前,马尾高束,鬓边的发丝今天系成一缕小小的麻花瓣垂下,乌黑溜大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们这一老一小,其中毫不掩饰对他的嫌弃。
莫小邪可不管他是真病还是假病了,真病假病她都觉得这小三真的是屁事多,事没干多少倒是扯一大堆麻烦,身子还弱过她,两人都在水里游,一晚上过去怎就他病了?她怎么就捡了这么个人回来,要不把他重新塞坑洞里活埋掉算了。
她冷冷的目光看得徐凤年心里莫名一咯噔,就在他以为对方会将他一把扔出去的时候,她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朝他勾了勾手指,就转身走了。
徐凤年和老黄对望一眼,不明所以,踌躇一会却只能壮着胆着跟上。
老黄还不忘在身后喊道:“小邪!小三!我给你们煮早饭啊!”
饭饭饭,还煮饭呢?!
怕是最后一顿饭了!
徐凤年心中诽谤,脚下却局促地跟着莫小邪走,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有点紧张,他看着莫小邪高束的马尾在眼帘中晃啊晃的,心脏也跟着一上一下。
但是,她只是走上木梯,打开一间偏屋,站在门边对身后的人说:“进去。”
少年人这下更惊惶了,似是怕她突然挥剑砍了他,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左右看了她两眼,见她神色如常,才慢吞吞地踱进那间偏屋里。
那屋光线昏暗,陈设老旧,堆了杂物,柜子木箱都落了好大一层灰,唯一一张看上去能躺的床榻也泛了黄,但比之柴房还是好上不少,收拾收拾也能住得比那舒服,莫小邪说:“以后你和老黄就住这了。”
他转身望来,但莫小邪已经下了楼,没再去理会他。
“那我今天还用去砍柴吗?!”
徐凤年追出来,站在木廊的栏杆前大声问走下楼的莫小邪。
莫小邪没有回头,更没有搭理他一句话,反倒是迎面而来的老黄端着碗热汤,瞅了眼莫小邪平平淡淡的神色后,笑着让她去灶房里盛着喝。
言毕,她也没管老黄将汤端上楼去给那小子。
老黄瞅着她走远,立马噔噔噔地上了木梯,端着碗飞快地跑上去,里边的热汤都不带晃的:“小三!你快喝了吧!喝了才能快点好!好了才能去砍柴呀!”
“去去去!”徐凤年剜了一眼眉开眼笑的老黄:“小三是你叫的吗?”
老黄一点都不恼,全当哄孩子似的,道:“是是是,少爷,你先把汤喝了吧。”
但少年人却只是一个劲地盯着莫小邪离开的方向,那里早就没人的影子了,只有几棵寥落的树影。
他突然轻声道:“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老黄一愣。
徐凤年指了指后边的屋子,莫名有些扭捏:“就是,她让咱俩今后上这来住。”
老黄是个相当合格的捧眼,一听,浑浊的眼睛立马一亮,开心得就差跳起来拍一下自己的老膝盖了:“敢情好哇!再也不用睡柴房那硬茬了!小邪可真是个好姑娘!尊老!”
对此,少年人反倒古怪地瞅了他一眼:“去你的,什么尊老。”
“那您说是为了什么?”
老黄眼一眯,又一瞪圆,全然奇怪地问。
徐凤年一愣,随即不知所措地瞄了他一眼,然后微微涨红了白净的脸,闷闷的,不甘示弱地争辨道:“明明是为了我……”
老黄立马促狭地笑了起来,也不戳穿这少年人别扭的心思:“是是是,是为了少爷您!那您赶紧拾掇拾掇进去睡吧,赶紧好起来,您还有那么多柴没砍呢。”
“……”徐凤年登时无语又郁闷,被老黄的眼神看得莫名脸燥,一番好心情都没了,只能接过那碗汤,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急急地喝了一口,结果立马就被烫了舌头,险些打翻。
老黄还在一旁道:“慢点!少爷!别打翻了!这碗汤可也要抵一梱柴的!”
“……”
这边莫小邪一身黑衣,戴上草笠,佩上剑,背上竹篓,拾了东西,准备趁天色还亮,下山一趟。
走前,老黄追来,双掌搓了搓,露出一口老黄牙,憨笑道:“小邪呀,你这是要上哪去呀?”
“下山一趟。”她也没瞒。
“你下山做什么呀?”老黄又问。
闻言,她没有再回答,而是微微眯眼,审视了他一番,脑筋转了一圈,才恍然大悟道:“怎么了?想趁我下山偷跑?”
虽说这老者教她识字,会做饭,人也圆滑,是用处大点,也比那小子省心,但若是他这一把老骨头了也还寻思着机会背刺她,那她也是不想对他客气的。
对此,老黄好像已经看穿了她所想,立马就故作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嗔怪道:“怎么会?我家那少爷那样鸡贼,但小邪你还不了解老黄我吗?我都答应教你识字了,这一时半会也走不得,我可是把你当怜惜的女娃娃的,你看,那小子也现在病怏怏的,就是我那匹老马也驮不动他跑远啊。”
莫小邪觉得在理,也就没再紧抓着不放,反倒困惑道:“那你是有什么事吗?”
老黄斟酌着语气,说:“我这是看你后院里有些晒干的草药,那个,你看,那小子……我能不能拿些熬了……”
哦,就这事啊。
莫小邪摆了摆手,允了,随口道:“看你们每天斗嘴,感情倒是真好。”
老黄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拭了拭挽起的袖子,嘴上还要恭维她道:“小邪你才是心善。”
莫小邪觉得这爷俩真是穿同一条裤子用同一张嘴,一样的油嘴滑舌。
罢了,她留了一句“地瓜萝卜可以吃,别动我的鸡啊”就不再理会,转头下山去了。
夜深之际,莫小邪才从山下回来。
月亮明晃晃地悬挂在天上,拨开满目的黑夜,她踩着月色走进院里,见满寨的屋子里只有柴房还亮着火光,老黄的影子正在里边烧火。
这屋里院外都是一股苦涩的药味,她寻思老黄还在为那小子熬药呢,也就没去管,反倒是老黄眼尖,先注意到她回来了,立马端着一温热的油锅跑出来,把里边两个热腾腾的地瓜递给她:“小邪,回来啦,饿吗?给你留了两个地瓜。”
本来还不觉得,但被他这一提,她才觉得确实是有点饿。
她安静地接过那两个香喷喷的地瓜。
见状,老黄笑嘿嘿地放下油锅,见她背的竹篓里装了满满的物什,立马很有眼见力地去摸,关切道:“出去一天也累了吧,这竹篓重吧,快快卸下。”
她一时有些错愕和不知所措。
手里的地瓜热腾腾的,竟有些烫手,背上的重量被卸下时骤然轻松的感觉让她觉得原本空荡荡的胃都变得轻盈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她回家时给她递食物,帮她卸东西。
她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她看老黄一把佝偻的老骨头利落地帮她把竹篓放院中的屋檐下去了,才道:“……你不用管我了,做你自己的事去吧。”
“好咧。”老黄转头来笑道,说话时的气息吹得那一把老花白的小胡须往上飘:“要不要我再给你烧点热水洗身子啊?”
“不用了。”烧洗澡的热水可是要挑两捅水的,她说:“晚点我自己来就行。”
老黄很有分寸没再勉强,便进柴房里继续烧火去了,莫小邪解下自己头上的草笠,上了木梯,准备回房间了。
但是,当她路过那间安排给那爷俩的屋子时,就听里边有声音咿咿呀呀地嚷来嚷去的。
这病来山倒,好好一个大男人,声音竟听上去虚弱,像从树上摔下来的雏母一样,凄凄的,没有停过,可真烦。
她可没有照顾病人的爱好,本想唤老黄进去看看的,但往柴房遥遥一望,那佝偻的身影还在里边熬药呢,她一顿,想了想,便没再叫他,自己先推门走进去了。
里边没点灯,暗沉沉的,夜里风凉,许是为了不再受凉,连窗都没开,不透气,闷得得。
莫小邪摸着黑,寻着声音走到那榻边去,将竹窗撑起些,外边的月光如水般涌进来,洒在了榻上的人影上,照亮了少年人苍白的眉眼。
他似乎正在做一个噩梦,或者是纯粹烧糊涂了,就算察觉到有人的动静才警惕地睁开了眼,也依旧迷迷糊糊地呢喃道:“好、好多鬼魂在飘……说要取我命……”
“毕竟这屋里死过人。”她平静地说。
“……啊?”这一句话好像把他吓清醒了,少年人先是一懵,然后水朦朦的目光才渐渐清亮起来。
眼帘中,莫小邪一身黑衣的身影明晃晃地立于榻边,天上的月亮剥开浮动的云层,苍冷的月光踱来,从她纤细的身形上掠过,随着涌动而来的清风吹扬她系在脑后的长发。
纷纷扰扰的罅隙间,少年漆黑的眼睛像宁静而盛大的夜色,蒙着迷蒙的水光,逐渐亮了起来,她在黑暗中的一切突然就变得更为清晰起来。
她说:“别怕。”
莫小邪俯身而去,一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一手将冷凉的手放在他额上,见他还是一脸空白的脸色,终于忍不住讥诮道:“怎么?还是怕了?”
他却愣声道:“不怕了……”
她挑了挑眉,将手从他额头上移开。
是还有些烫。
但是,他对此好像一无所觉,笼罩在他身上的夜色褪去,晦涩的光影从他身上剥离,他突然抓住了她收回一半的手。
冷凉冷凉的,与他滚烫的掌心相比,握起来很舒服。
但是他在她冷冽的目光中不敢握太久,很快就像被烫到一样,惊惶地放开了。
与此同时,他用一种像小狗一样的眼神粼粼地看着她,道:“你能先别走吗?”
“为什么?”她道:“还怕鬼呢?”
“怕。”他毫不犹豫说。
徐凤年没有说谎,他确实怕鬼。
他爹徐骁,作为北凉王平定了北凉,一生杀过无数人,剑下的尸骨亡魂数也数不清,很多人都恨他,想杀了他,他从小到大总是梦到那些鬼要来索他们徐家人的命。
但这会,他露出一个笑,说:“我是怕鬼,但你来了,我就不怕了,你就像来索命的黑无常。”
这话是夸还是贬她竟分不清,莫小邪冷冷地哼笑一声:“那你不更怕?”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睛异常地亮:“这黑无常是地府的鬼差大爷,妖邪恶鬼都怕,你来了,诸邪退避,帮我赶跑了他们,我还怕什么?”
这话倒是逗笑了莫小邪。
但他还是怕她被说是黑无常后会不开心,便又赶忙找补,开玩笑道:“你穿一身黑,像黑无常,我以后就穿一身白,当白无常,我们就当黑白无常,若是混江湖,就又称黑白双煞!”
莫小邪觉得这个玩笑有点意思,却是嘲笑的口吻:“我若下山混江湖,才不要你这样的弱鸡搭档,下个水就能生病,啧啧啧。”
说罢,她没再理他,在他失落的目光中转身离去,踏出屋外去了。
屋里陷入一阵短暂的寂静,隐约夹杂着一声叹息。
很快,莫小邪就拿着一盏油灯进来了。
暖色的火光驱开秋夜的冷色,她的脸晕在暖光中,细密的眼睫上流动着一种不带攻击性的柔和:“这么暗,老黄也不点个灯。”
他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将油灯放下后,又出去外面端了盆热水进来,然后拉过一旁嘎吱嘎吱得快要散架的木凳子,坐他榻边,嫌弃地说:“你真是麻烦死了,我怎么这么倒霉遇到你?”
她一边这样说,一边将粗糙的一块破毛巾拧了热水,大咧咧地给他擦了脸,敷额头上了:“老黄晚点熬好药端上来,你再喝。”
少年人久久没了吭声,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的身影在火光中明明灭灭。
许是生病脆弱些,他的眼眶突然红了些,暖色的火光从他的眼角晕到脸颊和鼻尖,他说:“有点想家了……”
莫小邪没搭声,就坐旁边,他好像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卸下心防,同她说:“我离家前,我大姐嫁人了,我二姐去很远的地方念书,就剩我和我弟,现在我也出来了,不知道我弟弟孤不孤单?”
“真矫情。”莫小邪翘着腿,撑着脸颊说:“是你自己怕寂寞吧。”
少年人没反驳。
生病的人褪去了平日里那股狡猾生动的劲,就像一只好动的白狐狸被冷冷的白雪淹了一样,变得那么安静脆弱。
他说:“谁不想一家人一直在一起?”
“哼。”莫小邪觉得好笑:“山下村子里一户人家死了爹娘,正在争家产,每天都恨不得把其他兄弟赶出去,你倒好,这么恋家。”
“你这话才是奇怪。”他无辜地说:“争家产人之常情,但是想家也是人之常情。”
“你既然这么恋家,为什么还要跑出来?”她说得直白又不近人情:“你家破人亡啦?”
这话不是没道理的,莫小邪听老黄一直叫他少爷,恭恭敬敬的,不像爷孙,就是主仆,但这一老一少如今落魄成这样,或许还真可能是什么家破人亡的落魄少爷。
可惜再好的少爷只是人,到她这里没什么区别,一样得干活。
他许是怕她,竟也没有因这话生气,只是乐哼哼笑两声,说:“没有家破人亡,家里人都好着呢,但是你不懂,我只有离开了,才能更好地保护他们。”
“不懂。”莫小邪确实也这样说。
直到现在,她看上去依然对他的身世过去不感兴趣,也没有追问的打算,根本不想了解他的样子,徐凤年竟觉得有点失望。
而她只是神色淡淡,懒得和他辩,用指尖绕了绕自己鬓间的小辫,又咬了咬屈起的指节,说:“我打小没有亲人,也没有兄弟姊妹,不懂你们这些矫情的心思。”
他一顿,声音不自觉放轻了,道:“……你没有爹娘吗?”
她却撑着脸颊,指着窗外的影子,神色变得温和起来,目光粼粼地笑道:“怎会没有?屋外那棵老柿子树就我娘,我干娘,每到冬天就结冬柿子给我吃。”
徐凤年先是一愣,寻着她所指偏头望去,见那棵老柿子树落光了叶,在夜色中孤零零的,只有一道枝干张牙舞爪的影子。
他听过这民间有认万物生灵做干爹干娘的道理,比如五行缺水就认泉眼做干爹,比如五行缺土就认一抔黄土做干娘,但是他还是第一次真正遇见认一棵老树当娘的。
莫小邪对此好像也不在意,她收回手,还轻飘飘地说:“我小时候,这山里有时冬天没吃的,我就吃她结的柿子,就这样活下来了,所以她就是我的恩娘。”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神色轻盈又柔软,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没有重量,好像能被澄亮的火光穿透,他突然就感觉心里一钝,然后升腾起无数透明的泡泡,从喉咙里冒出,破裂开来,争先恐后地将其中包裹的字眼倾吐出来:“那我以后也当你的家人……”
她听后却是一挑眉,夹杂着一半讥诮与一半坏心眼的笑意从那双黑亮的眸子里明晃晃地溢出来:“怎么?想当我哥?要我一辈子养着你?你那柴还欠我那么多呢。”
“这话说的……”他故作无辜地讪笑两声,又突然觉得有些羞赧:“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
“可以什么?”
“可以被你养,吃你软饭。”他说得无辜又理直气壮,但是在她直白的目光中,很快,他竟觉得脸颊更燥热了:“不当你兄长……”
她又挑了一下眉。
他立马就怂了,嘴上却没停:“你看我脸其实长得也还好……”
他一边这样耍嘴子说,一边却不知道为何突然觉得羞愧难当,不禁用手拽住身上的被褥往上拖,想要掩住自己的脸。
她看着少年人那张白净的脸在火光中慢慢有了一丝不知所措和小心翼翼:“我还很年轻,和你也相当……你看……”
“真不要脸。”莫小邪被他气笑了,立马就评价道:“一个大男人的,也好意思说这话,相当?怎么相当?就你这细胳膊瘦腿的,一不能打猎,二不能种地,又没钱,我才看不上你。”
徐凤年一噎,忽视心里的一空,下意识嘿嘿笑了一下,插科打诨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嘛。”
“哼。”莫小邪又冷笑了一下,这一笑把他看得心跳得有些快,竟分不清是心惊胆战还是心猿意乱。
这时,老黄嚷嚷着将浓苦的汤药端进来了:“少爷!药来啦!”
他们齐刷刷望过去,老黄立马懵懵地在门边站定,不知道该不该走过来。
但莫小邪见老黄来了,便起身要走了。
少年人火急火燎地问:“你这就要走了?”
“不然呢?”她回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难道还要我哄你睡觉吗?”
徐凤年一噎,不说话了。
反倒是老黄屁颠屁颠走过来,将药放下,然后说:“少爷,再不我给你唱歌吧。”
说罢,他竟拍着手掌,像哄小孩子一样,有节律地唱起来:“老狗老狗,天下没有,土里埋骨,甜里寻苦……”
莫小邪却冷冷看了徐凤年一眼,然后严厉地对老黄说:“你太惯着他了。”
徐凤年立马噤声,躺得乖乖的,老黄也立马就不唱了,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咳了一声,叠着手站在一边,一老一小看上去就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
但徐凤年这人啊,别的没有,就是这贼胆比人大,嘴也比较贱,竟还敢在她离开前试探地道上一句:“看我生病的份上,我、我能吃一颗鸡蛋吗?”
莫小邪冷笑了一声:“还想吃蛋?别得寸进尺了。”
言毕,她就回也不回地走了,留了老黄和徐凤年相顾无言。
老黄见自家少爷一脸空白的模样,正想安慰一句,少年人却直盯着门外的夜色,然后隐秘地窃笑了一声,开心地滚进被褥里:“人生病,要忌荤腥,她不让吃,这是关心我呢。”
闻言,老黄安静了几秒,然后端起已经温凉了不少的药,将这尊大祖宗生拉硬拽地扶起来,担忧又焦急地灌下:“你脑子真的烧坏了!有病就要治啊,少爷!”
老黄:“她这只是小气!不是关心你!这脑已经烧成恋爱脑了!”【bushi】
已知:柿子树>鸡蛋/鸡>老黄>地瓜>柴>萝卜>柿子【bushi
重温了一下雪中悍刀行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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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零肆 病来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