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邪一大早就在磨刀。
前几年,她在山间的溪涧边发现了一块上好的石头,她瞧着用来做磨刀石最适合不过了,就想办法花了点力气搬回了屋寨子里。
今日一早,她翻出一把久不用的柴刀,在挥了挥确定可以继续用后,便坐在院子里,哐哐哐地开始了她的磨刀大业。
秋晨萧瑟,日光不大。
她的屋寨占地百米,主屋架在一米高的木梯之上,剩下的两三间屋舍都落在地上,任由削尖的木柱和竹篱围着,中间空出一块地来养鸡种菜。
那院后生得贼高的老槐树遮蔽一方,落叶飘飘,莫小邪磨刀磨到一半就淋了一头枯叶。
她停下来拿了根胡萝卜洗净后生吃,就见不远处一匹瘦马系在柱梁边,正翻着白眼瞪她。
莫小邪也不恼,她将手中的胡萝卜咬得咔咔响,咬剩一半才扔给它。
这跛马是昨夜那两个偷鸡人的。
倒也不是他们将马给她了,而是那两个人都被她绑了回来扔柴房里了。
这柴刀就是给他们准备的。
等莫小邪磨完刀后,净水一冲,那刀身锃亮锃亮的,锋利至极。
她拿着它推门进去,嘎吱一声,里边的人被她的动静一吓,一咯噔就从梦中醒来。
那小的先朝莫小邪道:“女侠早啊。”
柴房里昏暗,不算多干净,都是些草垛木薪,空气中尘埃乱飘,一股微涩的草芥子气。
莫小邪怕潮湿,早早就把多余的窗封了起来,现在唯一留下的窗口子淌进黯淡的日光,饶是这样,刚醒来的人也被那光晃花了眼。
他正想抬手挡,却想起自己手脚都被绳子绑了,便放弃挣扎。
末了,少年人动了动胳膊肘去碰一旁被绑了也依旧睡得呼噜直响的老者,低声唤道:“老黄,老黄,快醒醒!别睡了!”
他足足唤了五句,那老者才从梦中悠悠转醒:“啊、啊?早上了?少爷?”
罢了,他自己都对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有些无语道:“你这个年纪你怎么睡得着?”
莫小邪看着这和乞丐差不多的一老一少,挑眉问道:“睡得还不错?”
少年人抬眼看向她,表情无辜,没人应声。
莫小邪在草垛子上大大咧咧地坐下来,手中的柴刀哐当一声震在地上。
刀身在日光中隐约映出她一身漆黑的粗麻布衣,单调得有些冷清肃穆。
少年人立马讪笑道:“女侠,您看,老黄偷的鸡也还您了,这不还好端端在您的鸡圈里吗?今早我还听见它打鸣了,声音可响了,您不至于因为它就要砍了我们吧?!”
莫小邪没有否认,只是平静道:“你们打碎了我三颗鸡蛋。”
昨夜这人突然高声叫嚷,惹得那老者一吓,当真二话不说就调转马头,跑了。
对此,当时在她刀下的少年人也不禁瞪圆了眼,又呆又恼道:“我让你跑你还真跑啊?!”
此言一出,莫小邪便遂了他的愿,她手中的剑一掷过去,堪堪插进地面阻了对方前路。
可惜的是,刀光剑影中,那把剑割破了老者的衣角,他兜在料子上的鸡蛋砸地上,当即碎了三颗。
莫小邪一气,就把小的给绑了,那老的也得乖乖过来。
可是,现在,少年人却道:“这、这可不关我们的事,明明是你自己……”
莫小邪又震了一下刀,对方瞬间噤若寒蝉。
许是困倦,他的眼睛并没有昨晚那么亮了,反倒漆黑得深沉。
莫小邪无视他憋屈的表情,自顾自道:“一颗蛋可以孵鸡,要是孵出了母鸡又可以生蛋,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现在一颗蛋拿出去卖还可以卖个百文钱。”
损失多大不言而喻。
他却辩道:“鸡蛋没这么贵……”
莫小邪淡淡瞥了他一眼:“我认为有这么贵就有这么贵。”
“好的,女侠说的都对。”他附和道。
言毕,他横眉一竖,转头就呵斥起身旁的老者:“老黄,你怎么就要偷人家女侠的鸡呢?做人不能偷鸡摸狗你不知道吗?!”
被他叫为老黄的人身形瘦弱,发里夹了一半白丝,一看就已年过半百。
听闻他的怒话后,老黄当即苦着脸委屈道:“我这不是为了少爷您吗?是您说饿,让我去找找有没有吃的!”
少年人并不满意这个回答,言语间更加愤慨了:“你这偷也不能偷人家鸡!偷几个地瓜不就行吗?让你贪!也不看看你现在那口老牙还咬得动不!”
老黄愁苦得皱起满脸褶子:“少爷您自己吃了东西有底气骂我了,老黄我可还什么没吃呢!您怎么能这么说我?!”
少年人又怒道:“那你那鸡蛋也不知道兜紧点!现在摔坏了,女侠可是失去了三只鸡!!”
听罢,老黄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这不,衣服都旧了吗?”
眼见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愈吵愈烈,莫小邪就坐在一边安静地听他们吵,等到他俩自己吵得口干舌燥终于停下来,她才眨了眨眼,问:“吵够了吗?”
对此,少年人同老者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
……竟然没上当?
这招他们常用的,每次遇险只要佯装吵架内讧转移敌人注意力再趁其不备撂倒对方就能脱险了。
但莫小邪心性比他们想象中更稳些,一时间想不到逃跑的招,又见那锃亮锃亮的刀在那晃呀晃,少年人懒得拐弯抹角了,漆黑的眼睛直直看向她,开门见山道:“女侠您想我们怎么做?我现在是真没钱……那马送您不成问题,但若是要杀我们,放过老黄,他上有老下有小,您大人有大量,饶过他吧。”
莫小邪一顿,看了他一眼。
倒是个重情义的。
他既这么说了,莫小邪便起身挥刀。
只见刀光一闪,少年害怕地闭上了眼,可意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反倒觉得手脚一松。
他诧异地睁开眼,见自己手脚上的麻绳都已断落,莫小邪用那把柴刀劈开了绑他的绳子,既而把刀扔给他,垂着眼道:“那马要赔也是赔那烧鸡的,除此之外看你也没什么赔我的,所以去给我砍柴,三梱柴抵半颗鸡蛋。”
他呆了半刻,反应过来后如释重负,劫后余生的笑晃上了那张脏兮兮的脸。
他连忙拾起那把柴刀,站起身来,连连应声:“是是是。”
莫小邪却忽地问他:“你在家排第几?”
少年人一愣,道:“我这一辈排第三。”
“那就叫你小三了。”莫小邪不以为然道。
显然,莫小邪不信他叫徐凤年,但也不在乎他叫什么,自己就给他搞了个顺口又好记的名。
这名字听起来有点怪,对此,他蹙了蹙眉,嘴上却笑呵呵道:“好的,那女侠该怎么称呼?”
莫小邪又黑又大的眼睛眨了两下,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真诚,似是真想知道,便如实道:“叫我小邪(yé)就行,我叫莫小邪(yé)。”
然而,少年人心里却想,这女侠好生狂妄,竟敢让他堂堂北凉世子称她为小爷——
“好嘞,小爷!”
这么说的人弯起眼睛笑,言语雀跃,似是真挚。
顿了一下,他又小心地瞄了地上的老黄两眼,轻声试探道:“那小爷您看,我这马夫是不是也该……”
莫小邪会意,淡淡说:“等会就放了他,不过别想着跑,他得留下,等你砍完柴再说。”
末了,她见他用眼神瞄了瞄手中的刀,又看了看她。
许是手中有了刀,壮了胆,这弱家子竟神气起来了,下一秒就敢在她面前张牙舞爪地地晃起刀来,低声佯装狠厉,道:“让我们走,不然——”
但下一瞬,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只稍一瞬,他甚至来不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天旋地转,就被莫小邪掐着喉咙撂倒在地了。
少年人当即疼得呲牙咧嘴,他听到老黄唤了他一声,却见手中的柴刀不知何时又落到眼前人的手里去了。
白昼时分,天光阴翳。
秋日的阳光中,她垂眸安静地看着他,朦胧的光晕安静地偏倚,耳后几丝黑发垂落,堪堪扫过了他的脸颊。
就此,像被惊扰到似的,他漆黑的瞳孔微缩,见眼帘中,屋外金黄的枯叶飘飞,似蝶翼翩然,而她置身一片浅光疏影中,眸子沉寂,面上却带有一丝狡黠又逗弄似的笑意:“我就是想你留下,你当如何?”
少年人呼吸一窒。
他见她手中那把垂在他一只眼睛上方的刀尖似揉碎的阳光闪闪发亮,赶忙认怂:“误会,都是误会!”
说着这话的人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惶惶之情言露于表,很容易叫人信服。
莫小邪当然不信,但她也不恼。
她放开他,将刀插在他耳边,在他惊惶的目光中割断了他一缕黑发。
作罢,她起身,隐含威胁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会点杀生的功夫,还有,这山要上容易,要下可就难了。”
“好咧。”他当即爬起来乐哼哼地应下,好像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也不知是没听懂威胁还是假意奉承。
对此,莫小邪觉得这人看着胆小,但某种意义上胆也挺大的。
而伴随着他的话,下一秒,两阵咕噜咕噜的响音相继从两人的肚子里响起,柴房里陷入寂静,少年人面露尴尬,半晌后才扯起嘴皮笑道:“小爷您看,能不能先给点东西吃啊?要不在我砍完柴前他就得饿死了,我饿着也砍不动柴啊……”
“……”她觉得他真是得寸进尺,但还是出了柴房,扔给他们一人一根胡萝卜。
他欣喜接过,帮老黄解了绳子,两人像饿死鬼投胎似的在柴房里啃起了胡萝卜。
莫小邪则是抱着手,其纤细的身影懒懒地倚在柴门边上,同他说等会去山中哪片区域砍柴。
他连连应好,也不知道记没记住。
见此,莫小邪一顿,在他啃完最后一截胡萝卜前,轻声提醒他:“一根胡萝卜也抵三梱柴,你们现在吃了两根,方才你们的马也吃了半根,自己该砍多少知道吧。”
闻言,少年人一噎,不多时便拎着刀咬着胡萝卜,愤愤地往山里走去了。
柿子:“打又打不过,这柴又越欠越多,江湖可真汹涌。”【bushi
莫小邪的“邪”念yé,与“爷”同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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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零贰 家排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