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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的匕首,还到了吗?”
除了左眼,那人身上没有任何色光反射的空洞基本脱落。他单手撑着脸坐在沙发边,向林间望去,目光难以掩抑的炽热。
“嗯。”林间没有对视,扛起一套被枕走向客卧,“你也许得住在这一段日子了。可以称呼我为林间,你的名字是?”
“相无晴。”他补充道,“晴天的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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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大概了解相无晴也是作为“非自然”现象的一部分,至于将他带回的危险性,师兄在离开前交给林间的黑色合金质的正六方体使他明白这次研究并不简单。
但是这第一手资料很难让他拒绝。由于不善交际,林间基本不与人往来,与人同居更是绝无仅有。虽然过去了几周,仍没有很好的进展。
其中很大程度上也因林间不希望用审讯的方式将对方控制起来逼问。尽管017的住民多以奴工身份任人宰割,不具备人权,而师兄已通过途径将这位来历不明者赎买转让给他。他没什么偏见,只是把对方当做一个暂住客人。况且AI管家能够担承全屋的执行与家务,多住一个人对他而言没有大影响,就顺其自然地延长了“研究”时间。
但这客人似乎别有居心,欲求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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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暴动,倾盆暴雨瞄向海面,如同狂欢。
林间只知道轮车内的腐臭、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野蛮,和端坐一旁的江叹。
“约莫一刻钟后,在转角口有个机会。”江叹的话仿佛来自远方。沙哑,但坚定。
“到上次我带你走的那条路,你记得那块凹陷的砖石内有备用的枪只以及航行器……”
“去外郊的房,至少半年别进城。”
“切记,不要忤逆群众。”
他已将林间的手铐解开,混着泥土和血的锈物零散在一旁。林间从没有听江叹说过这么多的话。他只是突然明白江叹不打算、也不可能会跟着他一起逃了。
登时,他死咬着的唇汨出血来。
晕开的咸味像是五感都分解成失血的白色组织。
只是行尸走肉地执行指示,江叹将少有污泥的衣物交付林间。林间突然失去了行动的方向,又看着伤痕累累的江叹挪不开步。四肢沉重而麻木,像是千万只蛆虫拼接而成的,在各自地发麻扭动。
“不要徒劳,保重。”江叹知道他的注视,只是轻声安慰。
他几乎忘却了,是怎样跌撞地躲进人群,是怎样的示威游行,那辆车是怎样的远去,远到再也看不见。
“逃了!他逃了!…”
不知是同一个人的声音,还是许多人在吼,此起彼伏的恼火铺天盖地。透支着一个真理,没有一个人认得出他,却没有一个人不因他而恐惧、愤怒。
“打倒**!维护自由!”
“杀反动!得民主!”
这些口号式的嘹亮荡气回肠。不细究,倒真是维护正义的真理在唱。
涛洋越来越乱,像是一群牵线木偶相互缠绕打搅,迈着空荡的木,去敲击、去情绪、去制裁。
“哎呀,这只可怜的狗都被你们踩到了!去去去…”
“狗也算是一条生命的,咱还不能让它死掉。”
“…瞧瞧,这样就安全的多了。”
“好人有好报啊,狗主人一定会感恩戴德。”
林间扶着生苔的石灰墙,跌撞。
他不自觉地拭了拭脸,却发现泪水已然挂满,什么都没有似的。他并不认为自己在哭泣,他只是在走,无穷无尽的走。没有任何东西,只是明晃晃的天与路。
咚——
他终于觉得解脱,倒在地上,就好像永远不必再起来。
他颤颤巍巍地挣扎,搏力向前。
我还不能死。
我不能死。我得救人。
……
*
“你需要帮助。”
“枪只与内部研究的飞行器?…
你叫‘林间’啊。
已经没事了,林先生。
我有些破伤风的疫苗。
关于你的师兄……
已经很晚了,你必须休息。”
*
……
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
林间控制着将发抖的手抬起置于胸前,试图平息对这往事噩梦的应激。他突然听到很多声音,喧嚷的吵闹的,大喊着口号。如同台风化作的尖锥扎向他的鼓膜。
伴随着痉挛,昏暗里浑身抽搐着的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冷。
好冷。
别死。
不要死。
明明是夏天。
他强行镇静下来去面对这些湍流的声音,反噬般地更加难以控制肢体。
“……林先生?”对方的声音很轻。
“别靠近…我…”林间绝望地发现自己的脸也在抽搐,甚至无法流利完整的说话。
“已经没事了。”对方在一片灰黑色的漆点中规律地拍着他的肩,他不知疲倦地小心安抚着濒临崩溃的林间。他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由急促慌茫的紊乱,到平息的安宁。
一个念头像流星一样击中了他。
他突然觉得安全了。
从来想都没有想过的,安全了。
*
相无晴没有离开,直到对方睡去后平稳的呼吸。他也没有躺下,而是就着铜红色的晚夜、视网膜上的光斑描模对方的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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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没有提起AI管家每晚睡前都会定时锁死将他房间的门,以防他人进入,包括相无晴。而在他四个月前开始每日服用药物后便再没有做过噩梦,且从未有如此严重的反应。
他知道这个人大概率有问题。
但他不愿去怀疑相无晴。
“林先生已经起来了?”对方出现在门口,并端着一碗粥,“想到夏天可能不是很有胃口,所以煮了一些粥。”
“…谢谢。”林间有些错愕,不知如何是好时,相无晴只是一边去开窗户通风,并一边对他说:
“先生可是忘了昨天AI管家定期维修处理的通知,台风后信号出了些问题。没了AI,人还是得吃饭的。”
随后就说去他路熟,去买些菜,便留了空间让林间好喝粥。
林间稍起身叠床单,发现的两床被子。他依稀忆起昨晚他感觉很冷的,应是对方再多盖了一层给他,后面回暖又放边上的…他静静地呆了一会没有动,终才半知半觉自己已无意识地将被角揉成一块,松手理开,又移目向那只泛白的碗。
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很奇怪。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能形成依赖。
而对方,又有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