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期满,夜色下紫宸殿灯光异彩,千秋宴已然开始。
前殿院内设圆台,其上绒毯蓝底深沉,周遭一圈回纹大边,圆心处稀少的绘制着人物图景,细看正是一副登仙之景。
院内栽有金粉桃红之树,偶有落瓣飘入席中,便多了缕娟娟花香。
这些花树开得最是灿烂的,要数三处粉桃。万千枝条曲曲伸张,一地粉瓣盖住了草色,比这院内最是娇媚的宫人,还多了一分殊色。
红粉宫装,盈盈袅袅。佳人颔首穿过人群,将手中银盘轻放。
又有数十舞姬小步上前,衫似翡翠烟罗,裙若粉霞红妆。伴随着乐师拔弦,长袖轻甩,赤脚于绒毯上翩然起舞。
一时气氛高涨,坐下朝臣宗亲把酒换盏,低吟浅唱。
紫宸宫自小皇帝登基,许久未有这般热闹。
高台正中为天子之席,小皇帝端坐其中偶有笑颜,身边紧跟着陈寿等人。
此时气氛正好,便有不少宗亲上前敬酒。口中郎朗,皆是些助兴之词。
“国—师—到!”
院外,内侍突然高声唱名,殿内歌舞升平之景便也瞬间暂停。
乐师舞姬纷纷停下动作,退至两旁躬身下跪。席中众人酒杯滑落,竟是也齐齐低了头。
随着脚步声临近,众人的呼吸便再轻了三分。
打头一中年人身着白衣黑衫,手中拂尘搭在臂侧。面白须黑,一双眼半眯,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正是逍遥观主,长生真人。
他身后几步跟一俊秀青年,席中不少人倒也认得。那温家公子幼时就被传仙缘深厚,但其多年远离王都,早已快被忘却。
谁也没想再次出现,竟是贵为国师长徒。连带着他的亲妹温淑,在一众世家公子小姐中格外特殊。
院中宫人侍从纷纷跪拜,长桌后的显贵也不约而同的低了头。
温淑隔着几步跟在二人身后,视线抬起的一瞬看过高台之上的小皇帝。见其动作嘴角不着痕迹的扬了扬。
这一天她等了小半年,真是激动到身体都快没了知觉。
“陛下生辰,无需多礼。”
长生真人看着面前对他拱手颔首的人间至尊,笑意多了三分。这般滋味,除却这凡人界还有哪里可以享受。
他不再多言,径直走向一旁高座。这位置与帝王平齐,除了没在中央,各项布置不差分毫。
温珩和温淑齐齐走过小皇帝身前,前者礼貌一笑,后者却眼中自有深意。
小皇帝起身笑着回礼,没有丝毫被冒犯的脾气。
待到三人入座,这宴会才再一次开始。
小皇帝举杯邀众人共饮,见一旁长生真人闭眼不语,竟是有几位差点没端稳手中酒杯。众人忐忑饮下,便纷纷哑了声,硕大的院落竟是难得的安静。
有人目光忌惮,有人眼露崇拜。这些目光看向高台一旁,小心翼翼的观察长生真人面上神态。
长生突然睁眼,举起的茶杯未到一半,便用力放下。
“怎么,贫道打扰到诸位了?一个个如此拘谨。”
瓷杯碰撞之声,让院中气氛为之一泄。有胆小宫人已经双膝跪地,更有权贵打翻了面前瓷碗,汤水淋了满身。
“国师何出此言?”坐下第一人冒着冷汗低声询问。
此人为南禄国中书令,乃是院内文官之首。
小皇帝拿着酒杯的手放也不是,举也不是。他袖中另一只手暗暗握紧,视线最终停在国师身上。
“国师能出席孤的千秋宴,已是喜事一桩,怎会有错可言。那些个人胆小如兔,不曾得见真颜,便恭敬了些。可不就被国师看作了拘谨。”
小皇帝说完,坐下六部官员宗亲自是急忙称是。
“正是如此,今日得见仙长,微臣之幸也。”
“国师不愧为当世活神仙!”
“有国师在此,我南禄才能长治久安!”
吹捧赞扬之声不绝,气氛仿佛又回到了刚才。但这些冷汗暗冒的人,一颗心高悬,怕是早已没了宴会的心情。
“哈哈,贫道倒是不知,陛下的官吏这般会说话。”
长生真人突然大笑,像是翻开了这一页。席间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乐声渐起,舞姬再次小步上前,于圆台之上翩翩起舞。
温淑在身后冷眼注视着,还有半个时辰。
小皇帝不再举杯邀众人共饮,他收敛了姿态,在高座上如同傀儡。
不张扬亦不言语,没有人再上前给这个宴会的主角敬酒。他们或恐惧或恭维的注视着长生真人,已然一副顺服之态。
稀稀拉拉的声音逐渐传出,虽不如开始热闹,倒也有了些宴会的氛围。
几个节目后,伶人纷纷退下。独留绒毯上的夜光涂料,隐隐发着光亮。
登仙图上仙人面容慈悲,脚下祥云层叠。仙门金光璀璨,龙飞凤舞,仿佛下一秒便会飞向九天。
这夜光燃料稀少,也就王宫能看到这般巨作。不少人也是第一次得见,便看的有些入神。
没想这时,长生真人的声音再次传来。
“登仙之图,怎可仍由卑贱伶人踩踏脚下!”
院内鸦雀无声,谁也没想到长生真人会在此处发难。
这吉祥图纹怕是存世已久,谁人能想,竟会触怒这人。
这次没有那么好翻篇,连中书令都不敢随意言语,齐齐低头息声,唯恐惹怒长生真人。
小皇帝衣袖内的手心被抓出了深深的指印,他僵硬的嘴角勉强扯着一抹微笑。
“是孤思虑不周,竟是惹得国师动怒。这就……这就处置了编织之人。”
长生真人却摇了摇头,一脸漠然:“陛下还是太过优柔寡断。这种事,自然是伶人和织工一个都不能饶恕 。这些个布置,决策之人,都是从犯!”
小皇帝脸色一白,忍住惧意有些艰难的开口:“怕是牵连过多,这……”
长生真人突然起身,直直看向小皇帝:“哼,看来您对于修道之人并不尊崇,若非逍遥观屹立不倒,怎会有南禄三国之首的位置!”
“陛下连这点尊重都没有,就不怕寒了万民之心?”
小皇帝眼中一紧,万民寒心的下一步怕是皇帝要换人。好生厉害的逍遥观,好生厉害的长生老道。
此时,巳时的更声终于响了。
小皇帝抬首,笑得格外开心。
他缓缓开口:“国师便直接代表了民心?”
谁也没想到小皇帝会出言不逊,一时间惊叹声四起。席间沉默的朝臣亲贵纷纷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高台。
长生真人皱眉,隐约觉得不妥,但为时已晚!
只见院中三株桃树无风自动,花瓣洒落一地。其自树根延伸出符文,从三方伸向长生老道的脚底。在其还未反应之际,死死将之锁定。
“三劫诛邪,神鬼往生。长生老道,你安心上路吧。”
女声温言带笑,却字字淬毒。它来自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
温淑早不在原来的地方,身藏影中神仙难知。她从高台下一步步走来,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你!你竟敢!”长生真人眼中大怒,没想到温淑一个小小炼气士竟敢如此冒犯。
他体内灵力一瞬被缚,气血翻腾,早难以维持往日姿态。
小皇帝和身侧侍从跑开老远,高台之上仅他一人。
不,应该还有一人。长生回过神去看身后,发现温珩双眼呆滞,坐在那一动不动。
“温淑,你做了什么!”
“不是说了吗,要送你往生。哦?你说兄长,怕他坏事还是安静些的好。”温淑扫了眼呆滞的温珩。
长生真人怒声咒骂,试着挣扎了下,发现无果便停了下来。
这般阵法温淑究竟是哪里得到的?
长生真人看向温淑的一双眼,除了将其挫骨扬灰的恨意,还有暗藏的贪婪。
当年他擒得青元观观主,除了一身真元便再无所获。这死丫头定是私藏了那些宝贝!
温珩被控制,自身亦是被缚,但长生真人仿佛并不畏惧,看样子怕是还有底牌。
江离坐在琉璃金砖的屋顶,一双眼打量着院内乱象。
高台之上,长生和温淑对立,双方都恨不得将对方杀而后快。院内乱作一团,亲贵四散逃离,宫人侍从惊声尖叫。
小皇帝身边围绕着几位大臣,纷纷劝其离开。但本人却安静的看向高台,像是准备等上一个结果。
江离捉过随风飘来的一片桃花瓣,放在唇边抿了抿,尝出苦味后将其吹开。
“三劫诛邪,也要这当真是个邪。绞尽心机玩弄因果,也不愿背负罪孽,这种人还是一剑杀了畅快。”
她有些手痒的摸了摸狻猊剑身,却终是放开。
“算了,答应了便是答应了。”目光看向温淑,江离点了点头:“方才的隐匿身法用的极好,果然适合我五峰之道。”
“叭唧?”从怀里探出一颗萝卜,头顶翠绿的三片叶瓣。
江离将其塞了进去,警告了声:“自从长了第三片叶子,就会说个叭唧。”
下面局势再生变化,长生真人仰天大笑。
“哈哈哈,怎么杀不掉我吗?一个小小炼气士!”
温淑双目凝重,手心多了层虚汗。她方才引动三劫诛邪阵,却运功不畅,第一层天劫迟迟不下。
夜色渐浓,浓云堆积,雷声鸣动却始终不能降下。
这般作孽多端之人,竟是还不能归为邪道!
温淑抬首间有了决断,三劫诛邪还有一种用法,那便是和敌人同归于尽!
她一步步走近长生老道,扬起的嘴角笑的快意。
【慢着。】
一声轻音直入,温淑浑身一僵。
是江离前辈!
她嘴唇动了动,还没说出什么便再次听到传音入密。
【这人平日虽是作恶,却常假借他人之手。因果被蒙蔽,你自然算不到他的身上。】
温淑不会什么传音入密,她想到江离不知在何处注视着,便觉最后留给前辈的记忆是这般狼狈之态,不由一时泄气。
【你用凡器伤不到此人,便选择同归于尽?呵……这不是还有我吗。】
江离声音带笑,让温淑愣了下,不由眸中微润。
她不自觉的低声默念了句:“前辈,我自己……”
【借你的,记得还。】
一道流光从天而降,落入温淑手中化作一把匕首,其上死气弥漫,刃身寒芒,正是江离的绝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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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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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144.凡人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