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淑在衣橱前磨蹭了许久,终是选了一件妃色罗裙。
这般颜色她从前总觉鲜艳,但那人说‘小姑娘家,就和这树一般,满枝娇红,灼灼芳华。那能成日灰不溜秋的。’
后来她发现,不过是那人自己喜爱这殊色。从温珩到幺儿,一个都不放过。三个人从浅到深一字排开,比那年画娃娃还喜庆。
自那人死了,她也许久未穿这艳色。
窗外天色尚早,从逍遥殿夜行归来,温淑其实并未怎么合眼。
昨日脱口而出的无礼邀约被江离轻易答应,反倒是她这个提出的人一派慌乱。
口脂轻抿,温淑不太自然的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
如何是好,她现下脑中乱做一团,怕是今日之行要唐突了前辈。
镜中突兀出现一人,身着玄衣剑服,发丝锢在脑后,有铜黄兽首作冠。耳边缀有几片金叶,叶脉清晰可见。
那人向前俯首,朝坐在镜前的温淑靠近了些。
“可是准备好了?”江离低头在一旁问道。
温淑直接傻愣:“前,前辈!”
她像是吓了一跳,赶忙起身回首,对着江离恭敬行礼,顺便掩下神色的不自然。
“江离。”指着自己,江离再次重复:“我名江离,江为水,离为火。你直接称呼便是。”
温淑抬首叫不出口,只能吱呜的将话题引开。
“让您久等,今日……是晚辈唐突定下,您肯赏光已是三生有幸,若是路上……”
温淑准备了一长段谦辞,想着若是江离有任何不适,不去也罢。
但没想被那对澄澈的眸子注视,便逐渐哑了声。她有些莫名的低下头,不敢再说。
江离抓住了温淑一只手:“那便走吧。”
温淑本以为借灵力遁形已快却人间车马,却没想世上还有这般御剑飞行之术。
她站在郊野,软了的双腿差点不支倒地。借着一棵歪脖子树,才险险未有失态。
几息后总算缓过了神,视线不自主的看向江离身侧佩剑。
温淑一夜未眠又思虑过多,被抓上飞剑的时候一脸茫然。
这一路疾风闪电,眼旁诸景消退,己身天地畅游,无物可阻,无事可拦,这般畅快凡人又怎可知晓。
“呼——哈哈,呵哈哈!”
深吸一口气,温淑忍不住大笑。
太舒畅了,怎会如此想笑,又如此想哭。
那些每日精心设计的布局,那些唯恐被发现的计划。将本就活在痛苦中的温淑,推入更无天日的深渊。
江离是她遇到的意外,是继那人之后,最美好的意外。
温淑笑出了眼泪,扶着歪脖子树喘息了许久。江离一直在旁静立不语,见这人宣泄的差不多,才用剑柄戳了戳直不起腰的温淑。
“又笑又哭,脏死了。”
江离明明带了分嫌弃,却不如之前那般让温淑惧怕,她一双水浸过的眸子亮着未有的明光。
“您今日英姿飒爽,可不能让个脏丫头站在身旁。”
温淑说着便开始擦拭眼泪,将面上狼狈统统抹去。她嘴角扬起,笑的甜美大方。
“这边是王都西北,有烟波、缥缈两湖,两湖中间有一庭楼,名唤登仙楼。”温淑指着不远隐约可见的楼阁。
“前辈,我虽已成功筑基,但还是觉得自己和凡人并无区别。”
将伸展过来的花枝抚开,温淑含着头注视着江离走过。
她盯着女子的背影眼中光芒越发明亮,小步赶上后又将路上可能碰触到的花草扫开。
江离看着她的动作,停下脚步叹了口气。
只见未出鞘的狻猊划过身前,一条宽敞无碍的道路便于脚下开辟。
江离看着身旁的温淑,缓缓启声:“温淑,你的容颜可保百岁,你的功法凡人终生难及。这便是筑基,这便是你和凡人的区别。”
二人走过郊野草地,逐渐接近两湖之交。
“而成就金丹,寿数再增六十甲子。乃至化神,千岁不亡。这便是千百年来无数修士奔赴追寻的大道。”
登仙楼早已划作皇家专用,此时内无一人。
“然,千万人中,也未必能成一人。”
亭内栏杆古朴,岁月雕琢。除却两湖浪波,只有江离轻音入耳。
江离说的认真,那双眸子便越发直入人心。神色无动,生死无悔,仿佛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
温淑看得入迷,江离声音停了方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从前不知什么道心,引气入体已是极大欢喜。直到那人死亡,才意识到自己的弱小。”
温淑想要将那人讲给江离听,她迫切的想要讲述与那人的相遇和别离。
江离点头不语,她动身坐下,衣袖摆动间亭中石桌便多了一把莲盖银执壶和两枚小杯。
温淑面上一动,挽起衣袖将小酒杯斟满。
“前辈可莫要嫌我啰嗦。”她不好意思的笑着举杯,一口饮下。
江离却只是将杯子靠近嘴边抿了下,并未饮尽。
这杯中盛的是稀释过的琼梨酿,用的还是当年在胭脂泉取的水。虽然不再如原液那般醉人,但江离可不敢赌自己的酒量。
“那我可开始说了,前辈若是嫌烦,就干脆打昏我。到了寅时再喊我起来,不然可就功亏一篑了。”
温淑像是被这酒壮起了胆子,竟是连连对江离提起来‘要求’。
江离只是小声嗯了下,便接着抿杯中酒。
“那人名闲悠,说是姓什么早已不记得。人如其名,整日里闲散悠然,好不自在。他守着一个快断绝的宗门,整日里也不收徒,也不勤修。不知老天怎么就让这种人修成了金丹。”
温淑说的万分嫌弃,却带着连她自己都不知的亲昵。
她放下酒杯,嘴角逐渐下垂。
“若是能一辈子闲悠,倒也罢了。可偏偏碰见我们这些个讨命厉鬼,怕是连死都死的不安生。”
温淑说的断断续续,像是想到哪便说到哪。
一会说闲悠就是个烂好人,作甚要买下他们兄妹。一会又说那人道法自然,于她眼中便是神仙。
“前辈,你不知那人有多奇怪。”温淑见江离杯中干净,便赶忙抬手斟满。
“他一个人前半生自在,傻子一般被算计买下我们俩兄妹,没有任何怀疑就收作徒弟。过了不久又抱回个不知哪家亲戚不要的幺儿。”
温淑仿佛透过江离在看向闲悠:“作甚要用一个境界的修为为幺儿灌体,作甚要没有防备喝下那些茶水汤药。我都那么努力的换了去,为何…为何还会死!”
温淑咬住唇瓣,忍住痛苦的呼吸。一口闷下杯中酒,垂眸后又再次控制住了情绪。
“抱歉前辈,我一时失言了。”
江离浅笑:“无妨,你接着讲就是。”
温淑痴痴地看着,仿佛又一次将二人混淆。
“金丹真人,不是都威仪逼人吗。怎么前辈您和那人都……都这般随意,让我这小小凡人冒犯了怎么是好。”
温淑咬牙,似是为二人此点颇为不平。若是一开始,闲悠便和长生老道一般,她怕是也不会这么痛苦。
这般能耐之人,为何要如此温柔。
不该,不能,不可!
若是还有她们这般小人厉鬼借此害了去,可怎么是好!
温淑看着江离,狠狠地在内心发誓。若是她侥幸没死,便厚着脸皮跟随此人,用自己的命护其周全。不让魑魅魍魉之徒,有机会靠近!
江离却看着温淑,明眸如月,点入平湖起波澜,乱了人心。
“我说出的话不变,在找到想找之人前,你可以慢慢考虑。你适合我极剑五峰道意,我便带你同往中州。”
江离停了下,杯子放在石桌清脆一声:“你适合当闲悠的徒弟,他便收了你。”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过有缘罢了。”
温淑手中酒杯差点没拿稳,她小心翼翼的放下,脑中回荡着江离方才的声音。
【你适合,他便收了你,不过有缘,不过有缘……】
这算什么,要命的孽缘吗?
她嘴角抿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强忍哽咽的声音低了些:“您就不怕,我对您是种孽缘?”
江离却抚摸着狻猊剑身,笑的干脆。
“我不是闲悠道友,若是孽缘,一剑斩了便是。”
温淑彻底哑了声音,她盯着江离看了许久。浑身都在发抖,并非恐惧,而是激动。
是了,若是那人当年狠绝,将她与温珩斩了,哪还有这么多破事。
那人到了最后没有察觉吗?怎么可能!
他的修为独步此界,他传授的功法,长生老道都不能看破。若说一开始没能设防,那最后呢?他对自己日益沉重的身躯,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
她最后看到的,是那人看向兄长复杂而悲伤的眼神,是瞥向自己时一瞬无力的安慰。
那人还是心软了,被带上枷锁带走时,温珩捂住了她的眼睛,将她带离了小屋。
等到幺儿玩闹归来,便是一具准备好的尸首。
她在幺儿嘶哑的哭声中,仿佛一具游魂。低头跪在虚假的坟冢前。
她那时满脑子都是,若是她也是金丹,定能阻止老道带走闲悠。那夜她躲着众人,在全身经脉迸裂般的疼痛中筑基。
却终是晚了一步,那人还是死了。
写到温淑,就不自觉话多。
最近过的漂亮国时间,真的睡不着(黑圆圈睁到第二天),然后一天没精神,脑袋空空。
小可爱们别学我,等明年找到工作估计才能调整过来(o(╥﹏╥)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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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143.凡人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