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铁】若终将堕入深海 第4章 远行与归宿

自从跟着砂金先生离开利拉兹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是不想吗？

在离开利拉兹后，我跟随砂金先生走过不少星球，但每每入梦，我总能听到从那片海中传来的风声。

是不能吗？

先不说砂金先生出手阔绰，支付来回的路费绰绰有余。就我目前的职位来说，公司给的年假其实也不算少。

我只是……单纯的在赌气。

但是具体是和谁赌气，我也不知道。

但我想，大概是我的父母吧。

在我十六岁那年，母亲得了绝症，只剩下几个月的寿命。本来幸福的家庭也被药方上那高昂的医药费逼入绝境。

可谁都没有表现出来，他们只是牵着我的手回到家里，为我庆祝了十六岁的生日。

午夜的钟声响起，我在母亲温柔的歌声中沉沉睡去。再醒来时，耳边只剩下了邻居的惊叫。

我的父母踩着午夜的月色走入深海，再也没有回来。

被发现的时候，他们神色安详地拥抱在一起，仿佛要这样到海的尽头去。

那时的我，大概是应该悲伤的。最爱我的两个人去往独属于他们的归宿，却将我抛在岸边。

可我的心中，更多的居然是茫然。巨大的空洞紧紧攫取地我的心脏，要将它也一起带到那漆黑海底去。

……那我呢？

我该去哪里？

后来，我的邻居，一对恩爱却无子的夫妇，提出了收养我的想法。

“你的父母将剩下的钱都交给我们了，拜托我们一定要照顾好你。”

“柯芙，跟我们走吧。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亲生女儿。”

捕鱼的生活太过劳累，他们要搬去附近的城镇生活。自然，也想带走我这个已经无依无靠的女孩。

相处十几年，我明白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我的理智告诉我，只要我点点头，我就能得到不亚于从前的幸福。

但我只是站在原地，嘴角带着微笑：“对不起，我想……留在这里。”

邻居夫妇没有强求，只是将父母给他们的钱又全部交给我，还送了我许多粮食。

之后的几年里，我也经常能收到他们送来的礼物与信。每一封的内容，都是关心我的近况，或是劝说我也离开海边。

在角落翻出纸笔，我一一回应有关生活的问题，唯独对离开只字不提。

父母最后留给我的话语，只有一句“好好活下去”。

可我不明白。如果象征终点的刀刃已经被清晰地摆在面前，那剩下的路，究竟还有什么必要去走？

母亲善良又有些胆小，做过最大的错事也不过是不小心划破了渔网。可死亡依旧毫无预兆地降临在她身上，甚至不容许她辩解。

母亲苦心经营的一切幸福，在短短的几天内就已经完全支离破碎。

倘若命运已经注定，那我们所守护的幸福，又有什么意义？

在那之后，我日复一日地守在海边，等待着最后的时刻到来。

只是，究竟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

再次站在沙滩上，我忽然有些疲惫。

父母最后幸福的神色又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分明溺水的痛苦他们再清楚不过，可他们仍旧选择步入海中。

于是我躺在海边，试图将自己送入与父母相同的境地。

然而，我没能成功。

就在我即将彻底被海浪卷入深海时，一股力量拎着我的外套，硬生生将我从海中拽了出来。

“这位正在游泳的小姐，可以向你请教一些事吗？”

久违的氧气灌入鼻腔，随着意识恢复，眼前的视线也渐渐清晰。

我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穿着一致队服、面含怜悯的人，最终对上了那双漩涡般的眼睛。

那就是我与砂金先生的第一次见面。

……虽然刚醒时的我，一度认为他眼神不好就是了。

“游……游泳？”还未缓过神来的我听见这句话，面色逐渐怪异起来。

别说我了，就连那位先生身后跟着的下属，听见这话后神色都有些欲言又止。

偏偏只有本人不觉得有问题，听见我开口，还笑眯眯地点点头：“是啊，看你的装束，是生活在海边的人吧。心血来潮去游个泳什么的，多正常啊。”

我沉默了一瞬，忽然理解了他的用意。

“嗯，确实是这样，”我微微弯唇，带出一抹有些无奈的笑，“刚才有些疏忽，不小心呛了一下水。”

在我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那些毫不掩饰的怜悯目光，在顷刻间消散于风中。

听见我的回答，那位先生也满意地拉着我起身：“那么，这位美丽的小姐，可否为我介绍一些有关这片海的事？”

毕竟刚刚走了人家递过来的台阶，此刻我也不好再拒绝，只得与他以及身后那一帮人在海边散步。

我们互相交换了称呼，我也由此得知了他的名字，砂金。

“星际和平公司？”陌生的名词勾起了我的兴趣，“听名字，你们公司这是要到处宣扬和平？”

“那只是个称呼，”砂金先生摇摇头，“不过，公司信奉琥珀王，行走于存护命途，说是宣扬和平倒也对。”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砂金先生提起存护二字的时候，嘴角噙着些许嘲弄。

这场聊天只持续了十几分钟，砂金先生就被一位看起来火急火燎的下属拉走了。

喧闹散去，我再次独自站在海边，却没有了体验溺水的想法。

后来，在那对邻居夫妇的信中，我听说了有关公司后续的事。

公司似乎盯上了利拉兹，想要将这里变成工业化基地。至于产生的污水，就直接排进海中。

利拉兹百分之九十的地区都是海洋，如今公司的人要对利拉兹人世代相伴的海洋下手，本土的居民绝不会答应。

砂金先生的话引起了众怒，唾骂与刺杀都落在了这个公司使节的头上。

然而，之后的几天里，反抗的人被镇压，工厂似乎也初见雏形。

门口传来细微的动静，我折起信，没有回头：“砂金先生，您这样尊贵的身份，还是远离这里比较好。”

“真冷淡啊，朋友，”慵懒的声调自身后传来，“明明只要工厂建设完成，你们就能得到离开这座星球的机会，何必这么排斥呢。”

我将桌上的抽屉拉开，邻居夫妇寄来的信都被妥善存放在这里：“即使走的再远，我们的归宿，也只会是利拉兹的海。”

身后的呼吸声似乎停滞了下，等到我回过头去时，却只能看见砂金先生渐行渐远的脚步。

“放心吧，”他背对着我，摆了摆手，“利拉兹的海很美，所以，不会有人夺走的。”

事实证明，砂金先生没有对我说谎。

盯上利拉兹的不只有公司，还有毁灭。

利拉兹足够美丽，所以，当它被公司发现的那一刻，想要摧毁美好事物的毁灭派系也同样锁定了它。

直到被砂金先生拎出来，那位毁灭星神的崇拜者都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再后来，所谓的工厂终于建成，人们愤怒地冲进去，却发现这只是一座酒店。

“美丽的利拉兹，当然要发展旅游业咯。”砂金先生站在前台，脸上是一贯的笑容。

利用自己作为诱饵引起群众愤怒，混进来的毁灭命途行者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教唆的机会。而砂金先生的动作越频繁，毁灭的存在感也就越强。

很危险的做法，但不得不承认，非常有效。

当然，这些也是那对邻居夫妇告诉我的。

公司的舰队即将返航的那天，我又来到了那片海滩。

令我意外的是，砂金先生也在那里。

“柯芙。”

砂金先生站在我面前，面上浮夸的笑容褪去，只剩下认真的神色。

“利拉兹的海永远在这里，但宇宙间还有许多不同的海，你想不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