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槎海中枢。
小谛听在前面迈开四条腿跑着,云璃扛着大剑在后面追,更后面的还有拿着羽扇始终笑眯眯的椒丘。
“他跑来星槎海中枢做什么?”云璃不明所以,三步两步在集装箱上跳来跳去,甚至还登高望远,寻找着灰狐狸的踪迹。
狐族人的嗅觉自是比常人要敏锐得多,椒丘已经隐隐嗅到了血腥的味道。他神色凝重地往味源寻去,些许血迹已经顺着集装箱流到了外面。许是着急逃走,没有仔细掩藏,只见一角云骑军的衣服从缝隙里显露出来。
椒丘却在此时止了步,微微蹙眉。正当他在思考如何把云璃支走的时候,后者却在另一边叫了起来,“诶——你这个鸡鸣狗盗之徒,本小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可算是找到你了。”
椒丘朝云璃走去,见小姑娘正将一个狐人从集装箱里拖出来。观其发色和衣着,是方才抢她手机者无疑。
“你这窃贼,朗朗乾坤之下抢了我的手机还不算,竟然连治病救人的药材你也要抢,真是良心都被狗吃了。”
云璃说着,一脚踩在灰狐人的胸口上。她脚力大,竟直接将人踩出血来。
“饶命……咳咳……云璃小姐,我再也不敢了……”灰狐人抓住云璃的脚腕往上抬,但凭这副瘦弱的身躯,如何是云璃的对手,只得连连求饶:“……真的再也……不敢了……咳咳……再踩我就要死了……脚下留情……”
云璃卸去了些力道,但仍是踩着,唯恐这小子再跑了。她看到椒丘,叫道:“粉毛狐狸,快来,这个小子终于被我抓住了。”
椒丘正在给貊泽发消息,却迟迟收不到对方的回应。他疑心渐起,听到云璃叫他,便收起了手机。
“谢过云璃小姐,这个家伙就交给我了。”椒丘摇着羽扇,“如今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去吧。”
椒丘这么一说,云璃也感到有些困了,也就没有多问。她打了个哈欠,抬起脚拍了拍脚背上的灰,“交给你了,我得回去睡觉,多睡觉才能长高,明天起来肯定比白露那个小丫头高。”
送走云璃后,椒丘才看向躺在地上的灰狐人。许是知道眼前的男人并不如方才那个小姑娘威胁大,他露出了本来的面目。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一口白色的獠牙在月色下散发着幽幽的冷光,“真是世道变了哈,一只卑贱的奴隶,竟能如此坦然地站在他的主人面前。你难道就不怕我立刻咬断你的喉咙,将你吸成人干吗?”
“呵。”椒丘冷笑一声:“今时不同往日,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狼吗,依我看,不过是居无定所的丧家之犬而已。除了会呲呲牙,如今还会摇尾乞怜了。”
“你!”末度没想到眼前这个看着粉红娇嫩的狐狸这么伶牙俐齿,他贪婪地舔了舔唇角,“贱奴,你怕不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吧。如今整个星槎海中枢都是我们的人,你想逃也逃不了。”
“逃?”椒丘眯着眼睛笑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逃,我的人已经回去报告了。不多时,云骑军就会包围这里。到时候,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末度冷哼一声:“今日就算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
椒丘摇着羽扇,将末度的外强中干看在眼里,又是嗤笑一声:“怎么,想拿下我做人质?呼雷被困在幽囚狱几百年,寸步难行。难不成你们步离人的脑容量也跟着停滞不前,甚至已经退化到如此地步了?呵,不过也是,步离人的脑容量本就不大,如今萎缩成这个德性也没什么值得让人惊讶的。”
末度险些将一口獠牙咬碎了:“贱奴,你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但你今日给我记好了,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让你生不如死。”
“是吗?”椒丘凉笑一声:“生不生,死不死的,难不成我会在乎吗?”
就在两人唇枪舌剑的同时,东方隐隐吐出鱼肚白,椒丘的背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头顶上的狐耳轻轻颤动,凭借极好的听觉,椒丘识别出那是一段加密的青丘语——自己人,请退到身后安全地带。包围圈已经生成,静待收网。
椒丘闭了闭眼睛,他暗暗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有了些许颤抖。其实,他并非如表面那般淡定自如,握着羽扇的手也早已浸出了汗水。
他以为飞霄派人来救他,顾不得思考藏在暗处的貊泽怎么回去得这么快。椒丘慢慢后退,同时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来吸引末度的注意力。
然而,等到椒丘的后背撞上一个坚硬的集装箱时,冰凉的触感使得他的头脑寻思冷静下来。
不对!
脑海中刚冒出这个念头,前面的末度就一把冲了过来。椒丘忙拿起羽扇抵挡,然而却在顷刻间被撕成两半。
“呃……”
末度的利爪紧接着划破了椒丘的喉咙,扶着他的肩膀一口咬在了椒丘的脖子上。
椒丘痛得浑身颤了几颤,他用手去推末度,然而却被另外两只闻声赶来的步离人扯开,不由分说地咬住了他的胳膊。他用脚去踹,却也被另外两个步离人拉开,并跪伏在地上咬开了他的血管。
几滴鲜血溅在地上,被其他的步离人如饿狼般疯狂舔舐。椒丘被顶着下巴摁在集装箱上,四肢如大字型扯开。如此屈辱的姿势下,他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鲜血的流逝,生命力被一点一点夺走。鲜血的急速流逝使得椒丘的脑袋越来越沉,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在晕过去的最后一秒,他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彦游,来得太慢了。”
彦游,一个投奔了步离人的仙舟狐人,这在仙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而白猎狼群,则是步离人中最为特殊的一个群体。虽由狐人构成,却比步离人更加步离人。他们擅长伪装仙舟狐人,以青丘语迷惑仙舟人取得信任,借机突下杀手。
果然……他不该放松警惕的。一时的疏忽,如今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弥留之际,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飞霄。她的[月狂],自己还没能医好……
椒丘沉重地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胸膛被撕裂开,尖利的爪子刺穿了他的内脏。鲜血喷溅而出,模糊了他的所有感知。
-
丹鼎司。
椒丘躺在一张水晶床上,神情痛苦。白露切着脉,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那正在自动愈合的伤口上飘。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钟离先生会带来一个明明已经治愈好的病人来让她治,还让她对外声称这个人全程是由她来接管的,没有外人插手。
但看椒丘先生的伤重程度,这绝对不是她能治愈的范围。几乎死亡的状态,都能起死回生。此人医术不可小觑,不说是在仙舟,就算是在银河中,那也是响彻寰宇的存在。只是不知为何,自己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能有这般起死回生术呢。
钟离看出白露的疑惑,却不打算解释。罗刹的力量属于丰饶,依他的能力,怕是令使级别的存在。起死回生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他既然不打算在仙舟上行医,也不打算行商,而是选择了贩卖雨伞和销售棺椁,就说明他不愿再引人注意。
于是,他只能将被救活的椒丘带到白露这里,混淆视听。不管是景元问起还是飞霄问起,也不管他们是否知晓真相,只要做足了表面功夫,想必他们也不会深究。
钟离静静看了一会儿躺在床上面露痛苦的椒丘,感觉此人甚是善于伪装,即使内心深处如何慌张,面上却不会显露分毫。虽不失谋略和担当,却太过容易有侥幸心理。
白露切完脉,钟离问道:“他如何了?”
“内脏破裂,体内供血不足。身上多处咬合伤,肌肤破损严重。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是起码得卧床修养半年。”
钟离放下心来,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椒丘的情况我已经向景元和飞霄同步了,待会儿若是他们来问,你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完,钟离转身要走,却被白露在身后叫住:“钟离先生。”
“?”
白露鼓足勇气,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
钟离明知故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说谎,您明明知道椒丘大夫不是我医治的?而且……而且……”白露犹豫了一会儿,吞吞吐吐道:
“说谎话是不对的,对龙师们说谎也就罢了,他们都是坏人,被骗是他们活该。可是为什么……对景元将军和飞霄将军也要说谎?他们都是好人……还有,不是我的功劳……为什么我要夺走别人的医疗成果?如果……如果先生有苦衷,而且……要对两位将军说谎,肯定是……不得了的事情。先生为什么这么信任我……万一,我把事情搞砸了……岂不是辜负了先生……先生,我……我怕我做不好……”
白露断断续续说了很多,钟离一字不落全入了耳朵。他在白露的身前蹲下身子,耐心道:“第一,说谎并没有什么,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在谎言中长大的。只要我们自己问心无愧,旁人也无法指摘我们。”
“第二,你要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人和事,有时候是无法拿到表面上来说的。就算这些对我们现在的处境有所帮助,也不能让他们暴露在阳光之下。”
“第三,景元将军和飞霄将军都是顶顶聪明的人。你若是说了谎,他们定然有所察觉。但若是他们并没有拆穿你,就说明这个谎不是撒给他们的。有事,他们会来问我的。”
白露有些懂了,她点了点头,虽面露迷茫,但眼神坚定:“我知道了,钟离先生,我会按你说的说给景元将军和飞霄将军以及……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听的。”
钟离欣慰地点了点头,问及别的事情来:“早上时,云悠有来问过你的梦境吗?”
“有,我都按钟离先生教的一一答复了。”
“她神情如何?”
白露回忆了一下,“……有些复杂,还伸手比量了一下我的身高。”
钟离的视线无意识向下,落在白露龙尾上枷着的尺木缚锁上。或许将此物摘下,白露的形体便能成长了。
“半夏看到她向雪浦长老汇报了。”白露补了一句,“雪浦长老的脸色就不是很好看了。一夜过去,她难不成还在为昨晚被落了面子的事情耿耿于怀吗?”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钟离笑道:“当初龙师议政制是她一手主导的,每次龙师议会也皆是她占据话语权。她早已习惯了大权在握的感觉,若是有朝一日你将龙尊传承进行彻底了,具体表现就如我刚才所说——身体开始发育以及在梦里重历龙族往事,开始慢慢拿回属于你的权力了,她就该着急了。这个时候,总不能奢望她还给你个好脸色。”
“嗯……”白露点点头,懂事道:“钟离先生,你去忙吧,我会照顾好椒丘大夫的。”
钟离欣慰地摸了摸白露的脑袋,然后起身离开。才刚出门,就看到院内一名红棕色长发的女性持明坐在桌前,桌上有一只香烟袅袅的香炉。她灵巧的手指拨弄着烟雾,竟凭空幻化出一只形似兔子的粉红色烟兽。
“浮元。”
那个女性持明轻轻唤了一声,那烟兽便朝她跑了过来。她俯身抱起了烟兽,爱怜地抚摸着它的耳朵。一抬头,看到台阶之上站着的如山岩般肃穆的男人,便站起身来,面上浮现一抹笑意:“想必这位就是龙尊的新导师钟离先生吧,妾身是新任丹鼎司司鼎灵砂,见过钟离先生。”
钟离走下台阶,“灵砂小姐不必过于自谦。只是特地在此等我,是有什么要事需要商谈吗?”
浮元挣脱了几下,从灵砂的怀里逃走了。钟离瞧着那只烟兽,直到它跑出视线才看向灵砂,勾唇道:“看来灵砂小姐确是有要事。”
灵砂浅浅一笑:“确是如此。想必先生早已听说过妾身先前在罗浮的际遇,在此就不赘述了。妾身也知道先生受将军所托,从神策府来到丹鼎司,正是为了肃清流毒。既然先生与妾身的目的一致,何不考虑与妾身结伴而行?”
钟离虽早有此意,但此番既是灵砂先提出来了,便有意试她一试:“在下愚钝,不知灵砂小姐所言何意?”
灵砂忍不住笑了一声:“先生是聪明人,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如今却装愚钝,是想妾身将话扯开谈吗?”
钟离慢条斯理道:“正是。你我二人素不相识,若是在下一时会错了意,岂不是弄巧成拙?”
“不愧是将军费尽心思招揽进神策府的人。”灵砂轻轻叹息了一声:“此前龙师轮番上门拜访,妾身都谢绝见客,将人拒之门外。妾身以为,仅凭这一点,已经足够表示出妾身的结盟的诚意。”
“诚意?结盟?”
钟离细细重复了一下这两个词语,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他低头看向那桌子燃着的袅袅香烟,修长的手指捏起旁边的水杯,径直朝香炉上浇了下来。
灵砂看着他的动作,笑容竟有一瞬间的凝固。
钟离将水杯往桌上一扔,杯子在桌面上打了个转儿。他双手环胸,抬眸看向灵砂,耐人寻味道:“我还从未见过用催眠香来招待盟友的,灵砂小姐的待人接物倒是与寻常人有些许不同,在下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
灵砂并无半分被戳穿的局促,反倒笑着为自己辩解:“传言听得多了些,妾身自然想知道,能被景元将军千方百计请进神策府的人,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在下并无任何过人之处,若是灵砂小姐将一切赌注都押在我身上,可谓是大错特错了。”
“先生过分自谦了。”灵砂神色端正了几分,“妾身师出朱明龙尊炎庭君,属[金鳞燃犀]一脉。先生能识破妾身的小伎俩,足以证明先生的能力。”
钟离摆手笑道:“灵砂小姐学的是治病救人的医术,在下对此可谓是一窍不通。”
这番话倒是发自肺腑,灵砂也不再试探,而是神情庄重道:“先生所言甚是,妾身学的是治病救人的医术,习的是与人周转的话术,却学不来真刀真枪的武术。若是能得到先生的相助,妾身定能将丹鼎司整肃得干净清明。”
“愿闻其详。”
“前段时间,妾身排查了先前与丹枢来往过密的人员,顺藤摸瓜寻到了一名步离人的身影,名唤彦游。此人先前是罗浮善宏学宫文化人类学博士宗光的门下弟子,后来叛出仙舟,堕为白狼。妾身便派人跟踪,发现其与龙师钩沉来往过密。而龙师钩沉近来也频繁往幽囚狱那边走动,美其名曰改进幽囚狱的设计,实际暗行不轨之事。”
“幽囚狱……”
灵砂道:“不错。方才见先生带回来一名狐人施救,说是从星槎海中枢救回来的。恐怕现在云骑都已集结到星槎海去了,幽囚狱虽说固若金汤,但如今有龙师帮衬,难保不会出了差池。”
钟离思忖片刻:“我知道了,此事交由我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