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狄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可以流出这么多的血。他曾经是个研究员,以严谨的态度探究神明遗留下来的命题,他肆无忌惮地改造着人类的身体,穷尽一切想象和手段去模拟幻想种的完美姿态。即便实验匆匆忙忙被关闭,他本人也被软禁在地下城中不得外出,他依然认为那段时光骄傲而伟大。
然而他曾经的光荣正化作一柄锋锐的利刃,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晚收割他的生命。
干瘪而消瘦的身体被从中剖开,血肆意地涂抹在地板和墙纸上,热气腾腾的拿铁表面被点点红色溅染,它们和方糖一样,在苦涩而微甜的液体里缓慢融化。
客厅里一片狼藉,不速之客将这栋房子妆点得如同屠杀现场,在这混乱而血腥的世界里,银头发的死神正笑盈盈看着他。
“...求你。”他趴伏在地上,一只手兜住自己外流的肠子,他浑身上下都是血,大大小小的伤口在他皮肤上平滑地分割成一张张方格,他身受重伤,但奇怪的是,他竟然也还没有死,甚至还颇有活力。
他低声下气地重复道:“求你放过我吧。书房里的暗格有一些财产,我愿意将它们献给您。”
话虽如此,他自己也明白生存希望渺茫。这不速之客明显与他有某种深仇大恨,可即便他在血滴声中努力思考,依然记不起来曾见过有这样一张脸的人。
是出逃的实验体?亦或者是地下城本身的授意?他以前得罪过这样的家伙吗?是谁?
种种思绪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一瞬之后,他听到死神开口说话。
她还是笑着的,手上捏着一片瓷片。伊索尔德嫌弃用自己的刀杀这种人脏手,她略一思索,干脆把桌上的瓷器砸成了碎片,从中选了最迟钝的一块。
伊索尔德坐在阳台的边沿,双腿晃荡着,身后是璀璨而一望无际的壮丽夜景,窗户打开,风将布帘卷起,她单手撑着栏杆,另一只手把头发捋到耳后。
“其实我并不喜欢折磨人类。你们太脆弱了,很容易死,折磨起来很没意思,并不符合我对‘猎物’的标准。我比较喜欢顽强一点的,不会轻易屈服的东西。但是我很生气,你们欺负了我家孩子,我总要帮她出口气。”
她叹气,那枚瓷片在她手里滴溜溜转了一圈,像刀片,反射出她玻璃珠似的绿眼睛。
瓷片轻飘飘扔过来,钉住了索狄企图按下警报器的手腕。又一股血液喷出,伊索尔德满意地笑了一下。
“所以我稍微控制了一下力道,虽然痛苦,但都算不上致命伤。你看,你现在不就还活着吗?塔纳斯知道了都会夸奖我的。”
地上的男人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他开始飞速在大脑里检索与“孩子”有关的项目。
“是三年前城郊的那个吗?”他试探性地问。
死神不说话。
他不敢耽搁,又飞速报出了一串名词,那里面夹杂着好几个伊索尔德没在数据里看到过的人体实验,显而易见,实验室里所进行的改造实验只是其中冰山一角。“雀”在这里蓄养了一大批疯狂科学家。
伊索尔德嗯了一声,若有所思:“虽然已经知道你们很过分了,但居然垃圾到这种地步吗?连对同族都能这么狠心。”
她小声嘀咕:“我还以为我是反派来着,感觉在你们的对比下都显得很善良了…你说是吧,苏珊。”
被月光掩藏了身影的灰百合无奈地叹了口气。
它看了看室内的凄惨景象,又看了看伊索尔德脸上纯真甜美的笑意,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想了想,只得催促道:“你快点,公证处马上要开门了。等那群人醒过来知道你干了什么之后,你身价又要暴涨了。”
伊索尔德拿到数据之后就马不停蹄赶来中层区开始挨个挨个清理实验室的知情者了。“雀”在解散实验室后也没有放这群研究员离开,而是统统软禁在了地下城里面,只让他们在特定的区域中行动。这一举措最开始只是为了控制情报不外流,现在倒方便了伊索尔德。
所有人都被她物理封了口,鸦和客人们还在昏睡,不知道地下城已经血流成河。
“诶——可是这不是好事吗?”银发的虫族故作无辜,“我可是帮世界清理了有害垃圾,还没让他们给我颁发奖项呢。就算以最宽松的标准来看也是无可救药的人渣,早点死掉是为世界和平做贡献啊。”
“然而他现在还在呼吸。”灰百合言简意赅。
“因为是最后一个嘛。嗯,别担心,很快就好。”她轻盈地跃下来,走到呼吸越发微弱的男人面前,微凉的拿铁被浇在他的伤口上,男人瑟缩一下,眼神绝望。
她把瓷杯切成了规整的小块,将它们攥在手中,一点点洒在男人身上。
伊索尔德安慰他:“现在是不是觉得死亡也没那么可怕了?”
索狄浑浑噩噩望着她,失血过多让他的意识和视线都开始模糊,混沌之中,他朦胧想起来有个实验体似乎与她有着相似的神情。
那是一种冰冷的、异质的、绝对不属于人类的东西。
……幻想种。
总是望着天空的孩子。
那个错误的载体。
这几个念头像一道雷在他脑海中炸响,像走马灯一样宽容提示他此番经历的根源。他张开口,声音虚弱到了极点:“你…是为了09808……吗?”
“她有名字哦,是个可爱的好孩子。虽然没有说什么要向你们复仇的话,但身为王,当然有维护自己子民的义务啦。于是我就来找你们了。顺便一提,其他人都死了。”伊索尔德俯视着他,“现在的话,有没有觉得后悔?”
后悔自己曾参与实验,后悔自己那样对待了实验体,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死亡所带来的冰冷像厚重的布一样盖在他的身体上,痛苦搅碎神经,大脑却越发清醒,他缓慢地垂下眼,蜷曲的手指一动不动。
……
静默。
“没有。”他牙齿打战,呵呵笑出声来了,“科学是至高无上的!你根本不懂…幻想种明明有着和人类相似的外形,为什么人类就无法得到那些神赐的礼物!”他几乎有些愤恨了,回光返照一般的,他脸上重新出现了鲜活的神色,“悠长而无尽的寿命,稳定的记忆传承。多么强大的力量啊,多么美妙的礼物啊…神明太偏心了,明明已经成功了。”
他神情扭曲:“只差一点,就可以找出让人类也变成幻想种的办法。”
伊索尔德凝视着他,啊了一声:“莫非你以为雀能成功是你们的功劳吗?她本来就是虫族呢。自大的人类。”
绿眼睛的死神俯视着他,神情有些冷,又带着点厌倦。
“果然,还是快点去死吧。我不想玩了。”
她自言自语。
午夜的风呜呜吹过,索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临死时还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似乎不敢相信此生最大的成就只是一个笑话。
伊索尔德将酒精泼在地上,放了一把火,绯红的焰火自尸体上升起,她站到了阳台的边沿,摇摇欲坠。
“好啦,该离开这了。”她张开双手,往下跌落。
呼啸的风裹挟着银发,灰百合紧紧攥住了伊索尔德的手,即将与地面相撞的时候,这银发绿眼的王虫轻飘飘转了个身,脚尖点在路边的栏杆上,踩着一片绿叶落地了。
刚刚实行完报复的虫族异常迅速地从刚刚的怒火中脱离,眼下,她看起来轻松而愉快。
毕竟她本来就不是一个会被情绪左右的家伙,所谓的愤怒也只是王虫的本能所驱使之下带来的副产品。若论内心,无论是她将刀刺入人的身体,亦或者听到索狄的狡辩,都没有发生过什么波动。
伊索尔德并不会因为愤怒杀人,她制造这些血案的唯一目的是震慑那些胆敢对虫族及幻想种出手的人。通缉令上越累越高的金额将成为她传说的一部分,很快,所有人都将知道,有个真身不明的家伙在保护着幻想种,就如同漂浮在宇宙中的幽灵一样,随时准备着杀死那些触犯底线的人。
那是恐惧,也是威吓。
“接下来去干什么?”她将双手背在身后,在雪地里一蹦一蹦。
诺贝塔和鸦都还没醒,她暂时还没法离开。整个地下城下层都因为“雀”变得寂静无声,温控系统被打坏了,街边堆了厚厚一层雪,它们毛绒绒地点缀在屋檐和走廊上,衬得一切都像冰雪女皇的城堡,如梦似幻。
“你明明已经有主意了,不是吗?”灰百合说。
“哎呀。”她笑起来,“好吧。你想看烟花吗?”
——
地下城的下层有一座钟塔,它是整个第四星系最高的建筑物,高度和卡萨布兰卡星球的直径等同。
钟塔不对外开放,它只是地下城财力的展品,从没有人登上过它的顶端,也因此,没有人知道,从这里往下看会是怎样绝顶的胜景。
像饮酒之后的微醺,世界尽在眼中,所有智慧生命比砂砾和蜉蝣还要渺小短暂,连蔓延一整个街区的冲天大火都像明媚绚烂的极光。
伊索尔德在那些人的身上埋了烟花的引线,当最后一个人死去之后,那些引线不约而同被引燃,在地面上放起了此起彼伏的烟花。
“好看吧?”她坐在钟塔的最高处,看着那些象征着死亡的烟花猛然绽放,又极速坠落。
“小心火灾。”
“我有控制范围的。烟花秀只有一个小时,好好享受吧。”
鲜血与死亡充盈着空气,夜空之中却盛放着大朵大朵的鲜花。奇异的色彩和图案像流星一般匆匆到来又离开,每一朵烟花的背后都代表一个死去的罪恶者。
伊索尔德突发奇想,双腿勾住钟塔边缘,后仰下去。她自上而下俯视着这颠倒的世界,发自内心地笑了。
“真漂亮。”
她说。
稍微有点晚,不好意思。在外面堵车了赶回来匆匆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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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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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绿眼睛的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