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护王虫,母巢的大部分出入口在修建之初就被风暴封闭,为数不多的的缝隙也被空间折叠和层层部署的防御措施所掩盖。
想要从这里出去,唯一的办法就是穿过“通道”。
通道的位置随时都在变化,但是王虫可以使其暂时固定。伊索尔德估算了一下它下次出现的地方,她抬起手,无数透明丝线从指尖迸发,瞬息就落到了通道所在的位置,强行把它裹得密不透风。
丝线拉扯着通道停留在原地,伊索尔德向它走去。
在王虫面前,母巢内的造物显示出了非同一般的温驯,自觉为她让开了道路:古树的枝干向两侧收拢,地上的鲜花小心翼翼不让露珠打湿长裙,垂落的藤蔓一边攀附到周围的植物茎秆上,一边扭转枝叶为她指明方向。
在周围的藤蔓第六次改变方向时,莹莹闪光的通道出现在伊索尔德的眼前。它由多条金属锁链连接,无数悬浮的幽蓝色台阶由下而上铺出通往外界的通道,周围的空间乱流时不时将小行星撞成碎片,在那些纷落的天体碎片中,有流星在燃烧,又或者熄灭。
伊索尔德的目光随着台阶往上,看到幽深到没有一点光线的尽头。
那里就是出口,即便以王虫的目力也无法看清里面究竟有什么,许多代王虫都曾经从这里走出,如今伊索尔德也将成为其中之一。
她踏上台阶。
......
狂暴到足以撕碎绝大部分事物的空间乱流将她卷入其中,刚刚走了几步,伊索尔德就敏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点问题——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她的体质跟历代王虫相比似乎有一定程度的下降,不足以支撑她自如地穿越乱流。
密密麻麻的刺痛感传来,虫翅颤抖一瞬,伊索尔德拎起一角查看,发现边缘处出现了些许被灼伤后的焦黑。新生虫族的虫翅是最敏感也脆弱的部位,就算再生速度很快,但乱流越往上越猛烈,再这样下去,恐怕她的虫翅就要变成一块焦炭。
母亲会为王虫塑造最强大的身体,以此保证王虫能够最快速适应星际世界恶劣的环境。作为代价,王虫的孵化条件异常严苛,如果她没有达到标准,从一开始就不会出生。
到底怎么回事?
来不及思考更多,为了不成为第一只被空间乱流烤成虫干的王,伊索尔德放弃了欣赏风景,开始沿着通道向上奔跑。
空间乱流之间存在缝隙,只要速度够快,就能从中穿过去,最大程度减轻对自身的伤害。
这需要高度集中的精神以及极其精准的判断,只要出现一点差错,就会被毫不留情地绞成齑粉,成为宇宙垃圾的一部分。
随着注意力的集中,伊索尔德深绿色的瞳孔深处浮现了淡淡的金色。
她的身体在台阶上不断飞跃,灵魂却游离在外,冷静地看着自己。
半晌,她做出了评估:这很简单。不会比做一件衣服困难多少。
被用力踩在脚下的台阶摇晃一瞬又浮起,而踩踏者已经往更上层跃去。无数乱流被抛在身后,收拢在背后的虫翅飞快地复原着,伊索尔德灵活地穿梭其中,几乎成为一道迅捷的影子。
她的速度很快,眨眼间就到了通道尽头。
那里依然没有任何光线,台阶散发出的微光都被吸收了,最明亮的火焰在它面前也会失去颜色,恐怕没有任何事物能够为它点缀光彩。
乱流如影随形,在灼伤的痛苦之中,伊索尔德冲了进去。
......
暮色沉沉,大片大片的光在她眼前绽开,通道在背后合上,伊索尔德开始打量周围。
这是一片只能用空旷来形容的广场。以伊索尔德站立的地方作起点,一条宽阔的道路在她面前展开。细碎的黑石点缀在雪白的地砖里,十六根乳白色的圆柱分列在道路两旁,宝石做成的鲜花簇拥在她身旁,在黄昏中依然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伊索尔德回过身,发现身后伫立着一座雕像。
就像孩子看到母亲那样,伊索尔德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
“母亲。”
鲜花宝石与圆柱正是为她而存在的,伊索尔德凝视着雕像,忽然发现那雕像的裙摆微微动了一下。
陌生的晶体从天而降,一开始像水滴一样细密,很快,就像暴雨那样铺满了整片广场。
低温气流带来些微冷意,宝石花木表面都落着一层霜白雪花。伊索尔德呵出一口气,雾气在她眼前缓缓升腾而起。
原来这是冬天。她忽然想。
阿斯塔星很少下雪,在先代们的记忆里,这颗星球似乎跟母巢一样永远四季如春。而现在,一场似乎永无尽头的大雪正飘落在阿斯塔星的土地上。
王虫突然想起自己的名字。
伊索尔德寓意着“冰与铁”,也许这场雪正是她诞生在此的第一份证明。
落在她眼睫上的雪花颤动不停,很快融化,伊索尔德伸手抹去那些水珠,忽然安静了一会儿。
“我听到外面的声音了。”她慢慢地说,“宴会,烟花,流转不息的能量...王虫诞生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祭司那边,我想她们很快就要来接我了。”
“其实我有点紧张。”她小声对母亲说,“记忆不能告诉我要怎样当好一个王,又该为她们做什么。我从精神海里感知到了喜悦和期待,但我才刚出生呢,而且看起来还这么小,她们是不是会失望?”想到这里,伊索尔德忍不住又想起自己的虫翅,她有点沮丧地开口,“为什么我这么脆弱?母亲,我跟你有一样的虫翅和眼睛,难道我不是你最爱的孩子吗?”
雪更快更大地落到伊索尔德身上,那些雪花如此轻柔,连带来的风都失去了冰冷的温度。
“你肯定很喜欢我。”她忽然又有点得意地说,“你都为我下雪了。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远处传来细微的落地声,伊索尔德转过头,瞳孔拉得细长。
有谁来了。
......
弗洛塔和余走在雪地里。她们的脖子和手腕上用不会褪色的颜料绘制着交织的纹样,腰间斜挎着半出鞘的长刀,在雪地里时不时闪过一抹银光。
按照记载,王虫会在这里等待着属于她的祭司。但广场太大了,原本用碎石子做出标记的道路也已经被雪掩埋,除了雕像可供参考外,方向已经失去了意义,她们只能凭直觉先走到雕像那里去。
“我有一种预感。”余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远处,表情略显凝重。
弗洛塔一边用尾巴扫雪一边敷衍自己的同僚:“请说。”
“王的头发和衣服应该是浅色的。”
弗洛塔:“……”
她情不自禁捂住了额头,悲哀地发现即便跟余已经共事了快十年,自己还是没能习惯她从人类那里学来的冷笑话。
应对余的冷笑话最好的办法是置之不理,弗洛塔继续扫雪,并要求余也一起帮忙。
“这算是义务清洁吗,在母亲面前为她清扫,好的,我感到荣幸。”
“有时候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的语言功能真的还正常吗,星际通用语有那么难吗?”
“我们可以直接用精神网络来确定王在哪。”余说出了她的真实意图。
“容我提醒,王才刚刚诞生。她现在接入的是母亲和先代王虫们的精神网络,我们跟她隔了死亡作为屏障。”弗洛塔狠狠拍了一下她的手臂,“请告诉我,你的常识课及格了!”
“当然。当然。”余知道自己表现不对,老老实实挨了这一下,“抱歉,弗洛塔,我只是有点紧张。这种事情只有我们来真的好吗,我知道有两位祭司会得到迎接王的荣耀,但我们俩才刚刚从学院毕业,最接近王虫的时刻是给她们献上鲜花...”她停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仿佛耻于让风和同伴听到接下来的话。
但弗洛塔知道她想说什么。
余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清楚明白地写着一行字,就和她不自知的焦虑一样容易读懂——我们的资格还远远不够,但最后却被选中。
“但母亲选择了我们。”弗洛塔看着她说,“所以这就是最正确的选择。”
“没错,我也这么认为。”
一道清脆童音加入了她们的对话,不甚熟练地安慰着她们。
已知在场有王,弗洛塔,余三只虫族,而后两位成年已久,声线与幼崽相去甚远,求问,刚刚说话的是谁。
弗洛塔和余突然沉默了,她们像木偶一样一卡一卡慢慢低下头,一抹亮色撞入眼中。
伊索尔德笑盈盈看着她们,那双幽静、纯净的绿色眼瞳像春风一样柔软。她看起来既高贵,又危险,看到她时,第一时间注意到的绝对不是她那年幼的外表,而是时不时外溢的非人气息。
她就像一块翡翠那样引人注目,弗洛塔确信不会有比她更符合王虫这一身份的存在了。
而她们竟然在王的面前吵架还被听完了全程!
弗洛塔因为羞耻而飞速地脸红了,她立刻拉着余一起单膝跪在了王的面前。涂抹在手腕和脖颈上的花纹不停闪烁,昭示着宿主心情的剧烈波动。
“请原谅我们的疏忽。”她差点磕绊了一下,还好在出发时背诵的那些稿子拯救了她,“我是弗洛塔。我们为您而来,将迎接您至盛大的宴会。”
余慢一拍地接话,力求让王忘记刚刚发生的一切,“精神网络随时可以迭代,我们时刻等待着成为您的一部分。”
“我很乐意。”没有犹豫,伊索尔德轻快地回应了她们。忐忑不安的两只虫族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王虫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们,把双手搭在弗洛塔和余摊开的手掌上。
“不用这么紧张。”伊索尔德说,“经由我和母亲双重确认,你们是非常合适的选择。”
她微笑了一下。
“走吧,带我离开这。我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大家了。”
调整了一下章节顺序。多加了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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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