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这个贼只偷走了一颗种子,但种子总数只有十颗,可谓是大胆至极,丝毫不怕被发现,只差光明正大公开行窃。方才回来,余光扫过,罗星棋就知道数量不对劲,也只有这个有些迟钝的家伙乐乐呵呵跑来跑去,半天之后才发现。
还认为他是贼。
虽然他确实动过偷种子的念头不假。
三年前,威廉帝国皇家研究院种出了一颗名为向日葵的黄色花朵,不仅在帝国上下引起轰动,关于花的形象和数据穿过层层网络封锁传到联盟,也吸引了联盟上下的广泛关注。
然而令联盟上层意想不到的是,这样一朵没有毒性也没有锐利尖刺的、毫无攻击性、甚至可以称得上娇弱的花朵,竟然使联盟人心动荡。主战情绪一时高涨,主和派民调支持率几次下跌,险些击穿历史记录。
在那朵向日葵枯萎的时候,民众的主战情绪达到最高点,要求联盟信守缔结联盟时的承诺,向威廉帝国开战。主战派趁势而上,要求前线出击。前线第三军团与主战派关系匪浅,贪功心切,既没有上报作战计划,也没有通知其他军团配合作战,贸然出兵,然惨遭围剿。彼时罗星棋恰好带领小队在附近做日常清理任务,莫名其妙就被卷入战场,损失惨重不说,幸存者全数被俘。
这是题外话,暂且不提。
三年前,也就是罗星棋一干人成为战俘之前,星辰联盟已经效仿威廉帝国成立了生命复兴科学研究小组,但据罗星棋所知,这个项目完全就是用来应对舆论压力的工具。
当然,当然,不否认确实有一些研究员将毕生精力都奉献给了古地球文化复兴科学,比如罗星棋的老师。然而人类大迁徙的珍贵遗产都在威廉帝国,由于技术封锁、外界压力等等原因,他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完全意料之外的场合地点,亲眼看到了那种叫豆的植物果实的神奇变化,罗星棋马上就想起了自己为向日葵枯萎而痛哭的老师。
他确实动了心思。
但他很快意识到:为什么要偷种子?且不说偷到种子必然会被锁定,只说他偷来,自己又不会种。
明显直接偷人来的更划算一点。
字面意思。
于是他住了手。
却没想到有人比他更大胆。
罗星棋看向这位云总师。
他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只是不明白,威廉帝国吃错什么药,竟然舍得把这样一个大宝贝送进监狱。
大宝贝有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她跟黎贝聊天时说自己这叫杏眼,黎贝不知道什么是杏,她就苦恼地描述:“一种酸甜的水果。”
黎贝又问:“什么是酸?什么是水果?”
大宝贝每次听到这样的问句,就会露出苦恼中夹着无奈、无奈中含着同情的表情,似是他们在无意之中错过了什么宝藏。
她的表情其实很丰富,只是大多数时候她都在神游天外,所以给人一种呆呆的印象。等她回过神来,像是头顶冒出一个亮亮的灯泡,整个人马上变得生动起来。生气的时候也是一样,脸色慢慢冷沉,静静注视着那枚脚印,虽然没有声响,却有不怒自威之感。
显然,她已经猜到了犯人是被什么人指使,背后是什么目的。
你要怎么处理呢,云总师?
云檀转身走到实验桌前,背对两人,呼唤系统。
“打开植物管理页面,让我看看。”研究院里由她亲手种下、如今还存活着的植物都在系统上有纪录,短短几天,已经有不少作物的健康状态标红。
也不知道那些研究员是干什么吃的。
云檀心情愈发不好,翻了两页,视线落在一连串花名上:紫菀、薰衣草、紫藤、银莲、紫丁香、紫鸢花。
这一连串花朵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都是紫色的。
永生的紫罗兰培育出来前,研究院说,希望在直播的时候,能用一些同样是紫色的花卉放在紫罗兰旁边作为陪衬。饶是云檀对用大花衬托小花、紫色衬托紫色这样的审美表示不适,最终还是拗不过,如他们所愿。
那朵紫罗兰,正像当年的向日葵一样,放在玻璃温室内三百六十度机位对外展览吧。
云檀面无表情打开时间buff管理页面。
偷东西不是那人的风格,只能是底下某个研究员自己所为,这样明目张胆,无非是觉得她即使生气也拿他没办法。
那怎么办呢,只能教孩子个乖,偷东西是不好的。
“用户是否选择编辑紫罗兰生长时间。”
“不,”云檀说:“慢慢来,我只是先收一点利息。”
“刚才选中的六盆花,全部加快生长时间,”云檀说:“加速到凋谢前就可以停止了,保持濒临凋谢的状态,点数你自己扣,不够的赊账。”
系统像是一个没有了机油的齿轮,嘎吱嘎吱地笑了起来。
首都星。
一名其貌不扬的研究员趁着夜色靠近星港码头,补给船的工作人员从舷梯抛下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小声道:“我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明白明白,”研究员说:“少不了你的好处。”
“她种的那种豆腐是真的好吃,你们也能种出来吗。”
研究员不由升起一股优越感,嗤笑道:“种出来的叫豆子,豆腐是加工品。”
研究员将小包裹塞在胸口,走出两千米才再次昂首挺胸,若无其事拦了一辆飞车,赶回研究院。
司机听说他是研究员,颇为艳羡道:“先生,什么时候才能让那种花种满首都星啊。”
研究员在心里暗骂一句哪壶不开提哪壶,冷艳道:“技术问题难着呢,能在温室里看到就不错了。”
司机遗憾叹了口气:“我女儿今年高考,自从见到那些花之后,她突然就上进起来,说是要考古生命科学专业,在星际每个地方都种满漂亮的花。”
研究员面前突然晃过一张小巧精致的面孔,抱着花盆对他们笑道:“总有一天我会让这些植物离开花盆,让星际每个角落都有他们的身影。”
他不由哑然,什么心思也没有了,给了车费,有些狼狈的下车。走进灯火通明的研究院,如常与擦肩而过的人打招呼,回到实验室,等着他的同事们马上围过来:“怎么样,搞到了吗。”
“小点声,别让外面的听见,现在云总师留下的种子都收在中心实验室,别人看一下都不行。”研究员珍惜地将那个小包袱放在桌子上:“这次可多亏了我那个线人,他确定这就是云总师种植成功了的品种。”
“种植成功就好,云总师从前改良过的土壤我偷偷留了一些,我们试一试,应该也能种出来。”
说话的研究员畅想道:“要是我们也能做出豆腐,卖到外面,这辈子就不用愁了。”
“云总师以前教过做豆腐的方法,谁还记得。”
研究员指了指房间角落四个年轻的研究员,与同僚使了个眼色,他们有意提高了声音:“唉,现在大家都是一根藤上的葫芦,要好大家好,要死一起死。”
“现在养家糊口多不容易啊。外面看着研究院千好万好,咱们自己能不知道吗,新总师上任先把研究津贴减了一半,也不知道这钱都进了谁的口袋。”
“咱们还好,房子买了,养老钱也有了,可是让年轻人怎么办啊。又要买房又要结婚,赡养父母处处少不了钱,多难啊。”
角落里四人一组的年轻研究员对视一眼,都抿紧了唇。
惹不起他们还躲得起。
收拾了东西,下班回家。
那几人在背后喊:“喂!你们走了谁来做测土实验。”
“谁爱做谁做,”他们脚步匆匆,一名研究员嘟囔道:“云总师在的时候,谁工作谁拿钱,不劳动者不得食,谁的成果就署谁的名字。现在倒好,来了一个抢别人成果的总师,上行下效都跟着学,让别人干活,最后署自己的名字。
身边人突然狠狠捅了他一下。
年轻人打了个激灵,往侧边看去。闪着炫目光泽的金线刺绣从肩头蔓延至左胸前,穿苍蓝色礼服男子站在转角,半张脸淹没在阴影中,不知道听了多久。
帝国太子。
他们不敢再看,连忙一个拉一个的贴着墙根走了,祈祷太子没有听到他们嚼舌头的话。
殷宿静静看看着他们走远,奇异的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生气的念头。轻车熟路走至中心实验室,门上的红灯亮起,显示实验正在进行中。他走进旁边的休息室,短短几天,休息室的陈设还没有全部换掉,但与从前的感觉已经全然不同了。
殷宿坐在沙发上,忽然觉得有些安静。
沙发脚下还有一个布袋子,叫做懒人沙发,以稻壳做填充,人靠在上面会“陷”进去,很舒服。
是那人的奇思妙想。
她能让荒芜之地长出草木,口口声声说那些都是她的孩子,却对她的孩子无比“残忍”,连尸体也不放过,誓要榨干每一滴价值。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个人伸手掩住他的眼睛。
她刚洗过手,手心冰凉,敷在眼睛上让他有些不适。
“黛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