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檀愕然看着塞恩大公,她的表情反而让老人笑了起来:“怎么,很意外?”
“您早就知道?”
“那个姓罗的小子——我是说年纪大一点的那个,我和他聊过一次,他形容精神力者之间有一堵墙,很贴切。”塞恩大公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摸到过那堵墙。”
在这位阅历丰富的老人面前,不管是罗罡还是罗星棋都只是有些出众的小子而已,至于云檀,更是个小娃娃。
“云总师怎么看待贵族制?”
云檀懵懵摇头,满脑子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封建寡头君主,塞恩大公笑说:“现在有很多人认为,星际时代还有贵族制是因为航行时代人口稀少,因此子嗣多、能够绵延姓氏的家族逐渐壮大,逐渐把持了权利,从而形成了君主与贵族。”
云檀以自己朴素的唯物史观,隐约觉得这个逻辑有什么说不通的地方,果然塞恩大公否认:“实则并非如此,贵族的前身只是一个特殊阶级,一群特殊的人。”
“超能力者?”
“准确来说是精神力者,超能力的区分是后来出现的,他们对人类做出了特殊贡献和巨大牺牲,因此享有特殊优待。”他说,“但是后来,他们走偏了。”
“因为精神力普及了?”
“是也不是,”塞恩大公半垂着眼,老态龙钟,“更多的,是无法回头了。”
“这又是怎么说的?”
老人像一本晦涩难懂的典籍,难以阅读,他摇了摇头,望着人造月光怅然笑道:“人类想活下去,就必须要放弃一些东西。”
威廉帝国,首都星。
民间要求彻底民主化改革的声浪越来越响,偶尔游行示威的声音还会传到皇宫来,议会焦头烂额,星帝却悠哉带着新宠嫔妃和小皇子到小行星度假。若说星帝不靠谱已久,可太子殿下却也是这个态度,丝毫不担心会被人赶下皇位一般。
上院议长通过层层关卡进入东宫,焦急劝谏:“太子殿下您不能不重视,这次不仅是民间在闹,背后还有十五星支持,如今外战未平,若是又起内乱……”
殷宿身穿常服坐在桌后,视线落在桌上,半天没有回应。直到上院议长说的口干舌燥,他才转过头平静道:“十五星闹事,是那几个研究员起的头吧。”
“是是是,”上院议长以为他终于重视起来,高兴道:“说是三不管地界那些人发现食用食物有提高精神力等级的效果,他们要求皇家研究院给个说法,还说黛西小姐的调查结果迟迟不……”
殷宿微微拧起眉,议长停下来回忆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自以为理解地讪笑道:“虽说……但黛西小姐这件事确实不太好处理。”
殷宿避而不谈,冷淡道:“他们要个说法,就给他们个说法。”
“您的意思是?”
“让他们来首都星,”殷宿站起,推开书房南向的一扇窗户,遥望远处的建筑,漠然道:“我给他们这个说法。”
议长微怔,忆起那位现在不能提名字的总师从前似乎与面前这位殿下有些风月传闻,他慢慢睁大了眼睛:“难道您早就知道食物有这样的作用?”
那还将人丢进星际监狱,还眼睁睁看着她在敌国为人做嫁衣?
殷宿不语。
他在窗边站了很久,窗后有一棵云檀从前种的花树,生命力很是顽强,还在花期。花朵悠悠飘落,他下意识伸手去接,却落了空。
议长退下之后,属官轻轻走进来,犹豫半晌才说:“黛西小姐的厌食症又加重了……”
殷宿没有回头,他望着建筑群后若隐若现的一角飞檐,与他说:“知道那是哪吗?”
属官见他不想提,只好将黛西的事情放下,望了眼那个方向,“是无名塔?”
因为没有命名,所以叫无名。
殷宿说:“它有名字。”
数百年前,星际第一位皇帝用古华夏文、古英文、航行时代通用文与安居时代形成的星际通用语,亲手题匾。
将之命名为,英灵塔。
塔里收录的,是航行时代在精神力领域做出杰出贡献的科学家的名字,还有他们的研究资料和日记。
那些蒙尘的日记,看过一次,无人敢翻开第二遍。
桑德收拾行李,坐上了前往首都星的星舰。
外界许多人都认为这是一场鸿门宴,非官方报刊记者、各种自媒体守在皇宫外面,目送他们义无反顾走了进去。
日升日落,他们久久没能出来。
有民众在皇宫外的空地静坐,宫门前的守卫视若无睹,一点驱逐的意思也没有。
云檀在驻地看到新闻时,十几位研究员已经平安离宫,他们脸色苍白,神色萎靡。却在面对长枪短炮的闪光灯,出乎意料地齐齐保持沉默。
桑德目光空洞,面对记者担忧的问询,喃喃说:“回去吧。”
“您说什么?”
“没有意义,”他说,“没有意义。”
这场声势浩大的弹劾,莫名就这么轻轻揭过了。
她关掉屏幕,回头看看同样在收拾行李的简牧他们。
两国停战议和,帝国付了赎金赎回皇子殷虹和塞恩大公几人,至于云檀,两边不约而同对这个注定不能谈拢的问题避而不提。
云檀给他们张罗了一桌与博物馆等人同等规格的饯行宴,饭后塞恩大公要到山那边走走。山上除了梯田的水光绿影,经过云檀费劲植草造林,远远望去已是葱郁一片。怕塞恩大公登高有危险,祝山陪他前去。骄傲的皇子殿下自以为无人关注,偷偷跑到鸡窝那边,摸了一枚鸡蛋——看他熟练的动作,怕是在心里演练过许多次了。
小鸡们在屋前屋后悠闲散步,墙根的花谢了,剩一片参差不齐的杂草。忽得,它们不知发现了什么东西,呼啦一群围成一圈,对着地面猛啄。
云檀忙丢了瓜皮跑过去,惊见它们叼着一条细细长长、正在扭动的生物。
跟过来的简牧毛骨悚然,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是什么?”
“蚯蚓。”云檀从鸡嘴救下半截蚯蚓,拎着这意料之外的来客观察一会,默默把它埋回土里,为它祈祷。
蚯蚓通过取食、消化、排泄、分泌和掘穴等活动影响土壤物质循环和能量传递,被称为“生态系统工程师”。同时,蚯蚓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
分解者。
生产者,消费者,分解者。
齐全了。
她哄散犹不死心想给自己加餐的鸡仔,这些是二代鸡,即使是系统也无法再操纵它们,它们是独立属于这个星球的生命。
赶完鸡,云檀与简牧坐回去,简牧望着蓝天说:“这段时间多谢您的款待,希望我们能在一个更好的世界重逢。”
云檀说:“您是不是看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简牧:“嗯?您指什么?”
云檀:“红本本,屠龙术,之类的。”
简牧笑而不语,云檀:“……祝您成功。”
接引的跃星舰已经抵达,工作人员正在做交接,简牧起身前向云檀谦逊发问:“离开前,您送我最后一句话吧。”
云檀想起这些天纠结的关于精神力的问题,随口说道:“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没有蝉鸣的夏天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金灿夕阳穿透薄薄的防护罩照进实验室,云檀感觉空气闷闷的有些让人喘不上气,无心嘟囔了一句:“是不是要下雨了。”
罗罡来找她抽血做化验,眼皮也不抬一下,坚持说:“上次下雨的原理还没研究清楚。”
云檀为地里受不得涝的紫花苜蓿担忧了一会儿,被罗罡说服:就算下雨,估计也是和上次一样,一阵就过去了。
然而半个小时后,只听天边一声惊雷,云檀和罗罡目瞪口呆看着倾盆而落的大雨。罗罡哆嗦着手,将这一幕上传星网。
博物馆那边拨来通讯,忐忑道:“老师,我们这边也下雨了。”
不过那边是毛毛雨,这边是瓢泼大雨。
云檀开了直播,给网友们见见世面,最近古华夏文化复兴很流行,观众在直播间对诗。什么“夜阑卧听风吹雨”,什么“清明时节雨纷纷”。
云檀失笑:“你们知道什么是清明吗。”
[一个古华夏的节气]
[古华夏清明吃什么?]
[吃饺子]
[吃汤圆吧]
[前面的,那个叫元宵]
云檀笑着看他们吵架,支开窗任水汽扑面,她在系统兑了二两便宜茶叶,煮茶时丢进去两枚松子。倒出一杯与网友共享,就着月光,喝茶看雨。松子浮出淡淡的油脂,融入有些发涩的茶水,潮湿的泥土气息与松子茶的清香扑面而来,清心悦目。
云檀因担心苜蓿睡不着,直播一直开到半夜,估计是白噪音助眠,虽然观看直播的人数不少,但没什么人在发弹幕。
于是突然出现的一条奇怪弹幕引起了云檀的注意,这人问:[您怎么看待人与环境?]
这问法生硬,不像是网友冲浪的语句,云檀笑道:“作业要自己写,不要到这里找答案。”
那人过了一会儿自言自语似的说:[也对,选择要自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