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里卷起的飓风,挟冰雪呼啸而来,重重扑打在灰白的墙壁上。
瑟维斯被风拍倒,冰雪掩埋,过了十分钟风暴离开,他才从雪堆里爬出来,边吐边骂道:“该死的重力压制。”
他身边的同伴也没比他好到哪去,陆续从冰雪下爬出来,拍去身上的冰砂。
他们四肢上都系着重力镣铐,防止他们在十七星冬季毫无规律的风暴中被吹走,也防止他们反抗狱警。
十七星是威廉帝国的一颗荒星。由于资源匮乏,并且位于帝国星域最外环,没有开发价值,被废弃荒置多年。六十年前,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议会对帝国管辖下的各个荒星提出了因地制宜的改造政策,多是改造为军方训练场地、研究院试验场地或开发房地产。
除了十七星。
十七星在改造计划中几乎被忽略不提,直到十年后议会换届,十七星的改造计划才被披露到人前。
十七星上,设立了帝国最高监狱,以第一任监狱长的名字命名:琼斯。
帝国的纳税人们对帝国在非必要的情况下额外建设监狱表示质疑,直到关入琼斯监狱的犯人公开,反对的声音才渐渐平息下去。
琼斯监狱里,关押着全帝国最知名的皇室犯、□□、战犯及战俘。
十七星上常年设置精神力屏蔽装置,犯人们佩戴重力枷锁,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每一任监狱长都是残暴、专横、无情的代名词,他们嫉恶如仇,对帝国绝对忠诚。
琼斯监狱里的犯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皇室犯的“罪过”最轻,随时有可能被免罪召回帝星,□□与战犯视其作为而定,战俘地位最低。
这十年间星辰联盟崛起,与帝国战争不断,来自星辰联盟的战俘成了琼斯监狱食物链的最底层。
瑟维斯一群人便是在三年前一场大规模战役中被俘虏的星辰联盟军人。
飓风过去,狱警提着铁鞭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瑟维斯朝他翻了个白眼,将石料搬到工地中央。
午餐,他们排队前往食堂领取营养剂,这也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
“今天怎么没看到那头熊?”说的是琼斯监狱的现任监狱长祝山。祝山从前是帝**人,对帝国极致忠诚,对他们这些战俘最是厌恶。因他体型健壮,大家在背后都叫他“熊狱长”。
虽然在这个动植物灭绝得差不多的时代,除了一些研究人员,谁都不知道熊是什么东西。不过这是从古地球时传下来的语言习惯,大家都懂得相关语境下的含义。
“好像是有什么事?”
他们中唯一的女性黎贝拍了拍自己满是沙尘的短发,“应该又有人要进来了吧,昨天那头熊让我把旁边那张空床给收拾出来。”
瑟维斯吹起口哨:“你们是女监,有女孩子要进监狱了?”
另一个同伴无语道:“醒醒吧瑟维斯,别做美梦了。看看黎贝,能进这里的女人都不能算女人了。”
黎贝鼓起胳膊上结实的肌肉,比了个强壮的动作:“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瑟维斯与同伴:“……不敢。”
他们的话也在理,能和黎贝住一间的肯定不是皇室犯人。除非是□□,战犯与战俘里的女人都是黎贝这样的,五大三粗,丝毫不给男人们遐想的余地。
短暂的休息时间结束,下午瑟维斯等人继续去搬砖,黎贝到女子犯人这边去做一些相对较轻松的活。
比如在流水线上操作机器打磨石料。
黎贝用她操纵顶级机甲的手将机械臂下的石头搬下来,深感麻木。
正工作着,狱警走到她身边,在机器巨大的噪声中喊她:“1438,出来!”
黎贝:她讨厌这个编号。
“什么事啊,狱警先生?”
狱警说:“走,下午的活你不用干了。”
黎贝扬起眉:“嚯?”
狱警带着她往外走,没有飓风和大雪的时候,十七星的天空总是湛蓝通透。离开了采石场和加工厂范围,不再有噪声和扬尘,黎贝深呼了一口气,放松下来吊儿郎当地问狱警:“狱警先生,这是去哪啊。”
狱警不多言,“你跟着就是了。”
流光划过天际,一艘小型跃星舰在地面指引下缓缓降落,监狱长和几名狱警站在遮光棚下等候。监狱长祝山板着脸,看不出喜怒。
黎贝站在他们身后,满心好奇地左顾右盼,见熊狱长今天难得没挑她的刺,她不习惯地主动招惹道:“狱长大人,找我来干什么?”
祝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不过一会,跃星舰顺利着陆,监狱长带人靠近。跃星舰放下舷梯,黎贝不错眼地望着,只见星舰里押出来一个……女孩?
说是押着也不准确,不管是星舰里负责押送的人员还是祝山等人,谁都没有限制女孩的行动,仅是无声地指引她走下来。女孩身形瘦弱,个子很矮,黎贝目测她仅有一米六左右,只到自己的胸口。低着头,很温顺的样子,只能看见她皮肤苍白,看不清脸。
押送人员与祝山互行了一个军礼,望着女孩的背影,深深叹了一口气。
“老祝啊,有些事……”
祝山说:“闭嘴,我有数。”
有许多东西都是不能在阳光下谈论的,押送人员收起舷梯,祝山目送他们离开,和狱警押送女孩回到遮光棚下。熊狱长面无表情地指着黎贝对女孩说:“我们没有女狱警,你跟她去搜身。”
女孩抬起头,看了看黎贝。
黎贝心肠顿时一软。
好可爱。
女孩是典型的东方面孔,细眉弯目樱桃口,皮肤雪白,因个头娇小,像娃娃似的。没什么表情,但不是面无表情那种,而是怔怔的,神游天外,整个人都不在状态一般。祝山让她去搜身她就跟着黎贝去了小房间,黎贝让她脱衣服她就脱衣服,脸上连羞愤之色都没有。最后是黎贝不好意思,赶紧给她套上囚服就算了。
女孩乖乖的,最小号的制服套在她身上也显得宽大,黎贝看着她盘在后脑的乌黑长发,深觉可惜:那头熊从前就把一个女囚的长发剃光了。
黎贝拿起随身物品里的一个小布袋,用气音问她:“宝贝儿,这是什么。”
女孩看了看,却没有说话。
黎贝说:“出去他们还会绑你到机器上检查,要不你先交给我?”
女孩慢慢点头。
明明默不作声,黎贝却从女孩的目光中感受到沉甸甸的意味。女孩看着那个小袋子,目光若有千钧之重。
然而令黎贝意外的是,她们走出去之后,熊狱长只深深看了她们一眼。既没要女孩去过安检机器,也没另找人二次搜查,进入监狱的必经程序就这么轻松通过了。
狱警拿来重力镣铐,熊狱长拿过来,示意女孩伸出手,“会有点重。”
黎贝心想,哪是一点重。
不过算熊狱长还有点人性,拿的是最小号的重力锁,连数值也调在最低值。
饶是如此,女孩还是适应了半天才慢慢走出第一步。
黎贝牢房里的那张空床果然是为女孩准备的。
身份铭牌、换洗的囚服及被褥堆在空床上,女孩没急着收拾,而是先跟黎贝讨要那个小袋子。
“这是什么?”
女孩解开袋子的细绳,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在床板上细细地数,声音也细细的:“种子。”
“种子?”
成长在与帝国同样荒芜、植被稀少的星辰联盟,黎贝对种子这两个字并不敏感。
“什么的种子?”
她说:“紫罗兰。”
一种象征着永恒之美与无尽之爱的,很漂亮的花。
但美会凋零。
爱也是。
见她又开始发呆,黎贝拿起她的身份铭牌看了一眼。
云檀。
黎贝觉得,云檀是个奇怪的小姑娘。
女监是两人间,只有黎贝和云檀。云檀似乎不太喜欢说话,入狱的第一晚除了数种子就是坐在床边发呆。
黎贝做完五十个俯卧撑,云檀坐在那发呆;黎贝在狭窄的牢房里来回做蛙跳时,云檀收起腿给她让出地方,换了个姿势在发呆;黎贝坚持做完今天的训练计划,洗完脸回来,云檀仍然在发呆。
黎贝:“……宝贝儿你想什么呢?”
云檀偏头茫然地看向她,盯着她脸颊滑落的水滴,风马牛不相及的问出一句:“十七星哪来的水源?”
黎贝:“……我怎么知道。”
云檀眨巴眨巴眼,哦了一声,又转过头去继续发呆。
黎贝:“……要熄灯了宝贝儿,再不睡狱警是要来打人的。”
云檀便乖乖躺下,好宝宝一样盖上被子,还跟她道晚安。
黎贝:“……晚安。”
监狱的日常作息是天不亮就起床,绕采石场跑步,跑到他们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打发去工作。
第一天跑步,黎贝担心了云檀很久。小姑娘带着重力锁,走路都慢慢腾腾的,何况是跑步。
果然,小姑娘扑在起跑线两百米处。
黎贝陪在她身边,看着走过来的监狱长,焦急道:“快起来。”
云檀撑着身体坐起,看看膝盖与手掌正往外渗血的擦伤,再抬头看看铁塔一样的监狱长。
黎贝盯着监狱长手里拎着的铁鞭,心揪了起来,肌肉绷紧,准备随时拖走小姑娘躲避。
祝山盯着云檀,冷冷道:“起来。”
云檀尝试两次,在黎贝的帮助下站起来,祝山对黎贝说:“你,继续跑。”
黎贝拧起眉,犹豫一会,转身追上队伍。
云檀吹吹掌心的沙子,小声道:“我跑不动。”
“跑不动就走,”祝山指着前面被众人踏出来的跑道,“能走多远走多远。”
等队伍绕石场跑过一圈,心急如焚的黎贝就看见熊狱长跟在小姑娘身后,两人散步一样沿着石场慢慢地走路。
等他们跑到太阳露面各自去干活,黎贝找不到云檀,听狱警说,熊狱长亲自将人送去医疗处了。
不仅是黎贝,其他人也砸吧出了奇怪的味道。
瑟维斯:“那头熊该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同伴摇头说:“暴殄天物。”
黎贝:“我觉得不太像,你们打听到她是为什么入狱的吗。”
不是皇室成员,那么瘦弱不可能是战犯或战俘,就只能是□□了。可同样的,那么一个孱弱毫无气势的小姑娘,能犯下什么滔天大罪,被投入这座监狱。
瑟维斯在男监这边一无所得:“有几个人说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但具体在哪听过就想不起来了。”
“老大可能知道吧。”
黎贝:“威廉帝国自己的人都不知道,老大上哪知道去。”
瑟维斯撇嘴道:“何况老大还在医疗处躺着呢。”
众人沉默下来,齐齐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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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云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