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县偏远,一番舟车劳顿后,云迢才终于立于故人门扉前。随云上前轻叩大门,门里头的小厮打开门,一身型窈窕的白衣女子立于门内。
二人隔着门扉对望,云迢率先笑了:“终不负安成君所盼。”
沸水入盏,洗去浮沫。何昭君动作行云流水,眨眼间一壶香茗已成。
杨云迢轻抿了一口,道:“三年不见,不得不赞一句好茶艺。”
“士别三日则应刮目相待,何况三年。”
“正是了。”云迢笑着应道,“如今女子已可入朝为官,如何打算?”
何昭君抬眼看向她;“自是光耀我何氏一族。”
“楼大人志不在京城,你且如何?”她摩挲着瓷盏,状似不经意般问。
何昭君沉默了一瞬,道:“我与他一路走来,实属不易。一是我信他理解我,二是我这余生便是用来守着何家的。”
说完,她起身,对着杨云迢庄重施了一礼:“谢杨女郎为我等全天下女子求的机遇,昭君感激不尽!”
云迢望着眼前坚韧的女子,不由得忆起初次与师父来到邺县,在茶馆中结识安成君。
传闻中手刃仇敌的安成君眸中空洞,竟如同行尸走肉般。杨云迢听完了旧事后心里明白了大半——她这是为了何家苟延残喘着。
于是次日她叩响了楼府大门。
“三年为期,我必定求得我等天下有志女子所愿。”
两次相见已隔三年,一月后,安成君入京。官拜从五品,奉命整顿京中风气。
“京中女子风气,你看如何?”杨云迢将自己整理的贵女习性摆到何昭君面前。
“你有初步想法?”何昭君皱眉看完后问她。
“以下愚见:一、造舆论改风气,可培养些说书人,去各大茶楼宣扬女子当自立。二、办诗会营氛围,造就好学之风,需使诗会得魁首者声名在外,彩头要好,但须得注意不能太过。”
何昭君点点头,又指出了些许不足和提出自己的见解。
两个人忙起来忘了时间,常常论到黄昏。接续忙了十几日才着手开始实行。
云迢回府时主卧的灯早已点起。她心下安定,回房果不其然见到袁慎在桌案前翻看书简。
袁善见听见动静,见云迢回来了,含笑着道:“夫人回来了。”
说着起身,上前迎云迢。
云迢顺着他走,被他按着坐下:“我还没洗漱呢。”
袁慎轻轻地揉着她的肩膀,云迢从镜中可窥见他眉眼间的笑意。
“夫人在外辛苦了。”
等她洗漱回来,袁慎还没睡。
她上了塌,躺在袁慎身边。袁慎轻车熟路地环住她,下颚轻轻抵在她额头上。
“好累。”杨云迢突然轻声道。
“我知道。”袁慎回答。他都知道,他都亲眼看着。
“五日后夫君启程去邯郸,可准备妥当?”
“已妥当了,无需忧心。”他顿了顿,又叮嘱她,“我不在的时日照顾好自己,别忙起来什么都忘了。家中诸事都可以过问母亲和傅母。”
“知道了。”她笑了笑,“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明日还需上朝。”
两人轻声的言语伴着夜色的深邃也渐渐消散,日月暗中完成着交替。今夜无风,檐台上的风铃未曾响动。
次日师父派人送来一封信。
云迢打开一看,抬起头对着随云惊喜道:“芍药要回来了!”
随云也十分讶异道:“可说了何时回来?”
“约莫是三日后抵京。”云迢笑着将信纸递给随云。
芍药是她和师父云游时遇见的,她们住对门。芍药父亲是武馆师傅,于是芍药自小便习得一身好武艺。
她总是叩开芍药家的门去找她玩。不过大多时候皆是她拉着芍药看书。芍药不喜静,但在她利诱下接触了兵书,竟也手不释卷起来。
她总是和师父四处奔波,朋友并不算多。芍药是她为数不多的常书信往来的友人,也最与之心灵契合。每年夏天她总是有那么个一个半月去江州找芍药。
三年前二人拜别,她继续随着师父四处游历,而芍药化名楚绍以男子之名入军。
楚绍将军武艺高超、足智多谋。入军一年之时率百人之队溃退敌军千人。因士卒皆着草色军装,军中谓之“草衣军”。
草衣军所过之处,十战九胜。三年时间竟已威名在外,使敌人闻之色变,见之心怯。
而一年前自京中准许女子为官之令颁布,草衣军将领楚绍将军才宣明自己为女子之身。一时敌我军中皆诧异,但竟无一人不服。
回朝那日街上人潮涌动,争相看那立了大功的将士们。空中到处是百姓们扔的小物什。
云迢同随云站在一处高高的台阶上,垫起脚望着。好容易通过人群看见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芍药。
云迢低声同随云嬉笑着说:“还是那般冷着脸,不知道吓跑了多少人。”
“阿芍!”云迢朝那方喊着,随着众人朝那方丢了香囊。
黑马上的戎装女子看了过来,蓦地绽出一个明艳的笑,一伸手便接住了她抛来的物件。
芍药还要随将军们去皇宫里拜见文帝,云迢也自行回了师父院中。
云迢算着时辰将近,便到院中接着外街的大门处等着。过了会芍药便到了。
芍药穿着同军中将士一样的铁甲,里头套着的赫然是草衣军统一的草衣。她翻身下了马,动作利落干脆。
云迢失了礼数,上前将她紧紧拥住。
“三年转瞬,终得相见。”
楚将军威名在外,往京城的来信也大多是喜报。但柳轻絮和杨云迢都知道,芍药肯定受了不少苦。她从小不愿让别人担心,从军后更不肯往家里报忧。
如今看见芍药平平安安地回来,云迢真的在心里松了口大大的气。
“还是这么文邹邹。”芍药爽朗地笑笑,“柳姨也在府中吗?”
“师父在府中等你,快随我来。”说着便拉着芍药进了门。
芍药此番回京,大抵是要留一段时日的。有了芍药,女子在朝廷中的话语权要上升很多,为官之事为定制更是多了保障。
“能帮到你和柳姨,以及全天下女子,我挺高兴的。”
夜晚云迢和芍药都住在师父府上。两人躺在屋顶上看星星看月亮,一如小时候那样。
“当然了,能不隐瞒女子之身就实现自己的抱负,真的很好。”
云迢没说话,顺着芍药乱指的指尖看向皎皎明月。
“你看,皎皎。那是你。你就像月亮,引着多少人向前。”芍药笑着说。
“阿芍,有你和师父还有其他女孩子同我一起。我又何其幸运。”
那天晚上的月光皎洁,映入万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