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峰,阳明殿。
“我,我也想去QAQ。”灵溪可怜兮兮,只差没有坐地画圈,试图列举出理由,“掌门……我的心眼最近提升了……而且上次天玑和天璇都带过队了……”
少有人知,天权峰主并非性格古怪冷漠,而是社恐怕人。
九幽捏着下巴,动作优雅:“上次毕竟是门派大比,此次领道宗号召,却是前去妖族边界支援。我宗毕竟是距离妖族边界最近的门派,哎,但这纵观七峰,想来也无人能比本峰主更合适。你觉得呢,天玑?”
润玉安定的喝茶,好似听不到也听不懂,存在感却很高,无人能够忽视,完全看不出来他也是来上门逼迫掌门要去罡风原两族战场的其中之一。
也不能说是巧合,只能说护短是北斗仙宗一直以来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这一代的牧尘不提,上一代的曼陀罗从筑基期被九幽带回宗门开始就是被九幽捧在心尖上的宝贝,前段时间闭关出来突破到了元婴,又要重新磨砺自己,九幽走哪跟哪倒也不奇怪了。其他几位峰主对护法带队没有那么高的兴趣,也不想参与打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各自找理由闭关的闭关炼丹的炼丹,只剩下星初身为一派掌门不能走,被夹在中间为难,只感觉自己在火上烤。
“天玑就那么想去?”看润玉还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九幽吐槽,“天玑这段时间真的好积极啊。”
掌门:“……”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润玉最近这么积极。
貌似是真的很看重那个弟子……萧炎?
疑惑归疑惑,他对萧炎没什么恶意,退一万步说,前者之前领任务去西疆,还把他的徒弟冥苏接了回来呢。
灵溪:“呜QAQ”
掌门扫过三位峰主,两个远超同级的炼虚期,一个天下无双的合体期,放哪都是威震一方的高战力,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他再次感觉到了头痛,“先让我过个好年,回头再说,回头再说。”
“不懂你在纠结什么,我们三都去罡风原也不是不行啊。”九幽撇了撇嘴,起身,顺手拎住灵溪的后衣领,“天权,走了。”
“然后玉衡外出采药,开阳在闭关炼器,宗门真的不留人是吗?”掌门挥手,浅金色袖袍犹如流动的阳光,“去去去去去,看到你们就烦……等等,天玑留一下。”
“这话说得,你不是人吗?摇光不是人吗?”
话是这么说,但九幽显然是本来就没有任何留的意愿,拉着有点恋恋不舍的灵溪,表演了一个脚底抹油,头也不回,化为一道紫光掠走了。
“掌门心里已经有安排了?”看着人走完了,润玉摩挲着茶盏,屈指放下,淡淡问出声。
掌门转头:“你还是想去?你求我一句我就让你去、”
润玉:“……”
润玉盯着掌门:“……”
润玉平静的盯着掌门:“……”
掌门被他看得如芒刺在背,咳了声,抬手轻拨了下眉心的雪月玉坠:“……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你如果一定要去就去吧。”
润玉不置可否:“是吗?牺牲谁?”
“只能牺牲天璇了。”掌门回身走到了大殿香案前,凝视着上方神色模糊的神像看了会,修仙宗派逆天而行,自然不会信奉神明,殿内的神像只不过是个象征,连掌门都很少上香,大多数时候随便它空着,“当初曼陀罗刚突破金丹那几年她也是这样的,你与天权倒是很少有意愿主动,我自然优先你们。这事我过年后再跟她说,不然天璇一定会让我过年都过不安稳。”
“谢掌门。”
“客气。”掌门背过手,意味深长,“好好过个年吧,天玑,年后估计日子就不好过了。”
润玉等了片刻,发现掌门说完就没了,好似留下他就是为了说这句话。他眸色微转,忽而提起了一个与话题毫不相干的人:“……冥苏呢?”
掌门侧眸,微微笑了下,总会让人觉得,他就是在等待润玉这句话:“我还以为你真一点察觉没有。”
红木横柱分立四方,面目模糊的神像沉在黑暗里,俯瞰着整座大殿。
润玉蹙眉,淡淡道:“她果然跟你一样?”
“都猜到了,又何必多问。”仿佛看不见,或是看不懂润玉的冷意,掌门的语气仍然很温和,“苏苏是个好孩子啊。”
“……这就是你总是让她出现在本座面前的原因?”
“不是……嗯?你是在因为这个生气?”掌门有些错愕,但他心思通透,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天玑,你这么在意萧炎,又为何迟迟不收他做亲传?”
润玉拂了拂袖,不发一言。
他不会去撒谎,所以当他不想说的时候,就什么都不会说。
这一点,谁都知道。
“行吧……说来,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的,天玑。”掌门凝视着七峰主中年纪最小的天玑峰主,神色微微软化了一点,片刻,突然提起了一件毫无关系的事情,“当初,你走到第三千道阶梯上时,是看见了什么才会流泪呢?”
修仙人士其实很少有过节的习惯,毕竟山中不计年岁,一个闭关就可能什么日子都错过了。但年节又不一样,至少,北斗仙宗向来有过年节,与百姓同庆祝的习惯,之前的几次萧炎不是在闭关就是在宗外,最多只能领取年底多发的灵石,真没赶上过节日。
所以,这还是第一次,萧炎颇为新奇。
玉衡峰主出去采药了,但并不影响玉衡峰来主持年节,宗内多少布设了些火红装饰喜庆,祈来年风调雨顺,四海太平。纵然不多,气氛却也到位。七彩的仙宫飘浮在空中,绕宗百里游行,足以笼罩八十里外的北星城与包含北门村在内的数个村落,洒下漫天的星光,绽放成各式药草的模样,很是新奇。城镇里尤其热闹,张灯结彩。老人磕着烟枪,看孩子们欢欣鼓舞的追着仙宫飞舟上掉落的星光蹦跶,女修起舞,乐师起奏。
北斗仙宗并无斩断尘缘的规定,年节是难得的假期,再严苛的长老与峰主也愿意松口让弟子们出去玩玩。年轻的弟子们有的仍然在山上修行,也有的混迹在凡人中跟着看歌舞,抢仙舟上掉落的红封,蹭与民同乐的气氛。
萧炎显然是后者。
突破元婴期没多久,那种急迫感暂且缓了缓,他也去北星城里玩了几天,凭借着北斗仙宗弟子的身份饱受欢迎,回来给新弟子们发了红封之后,自己又凭借着辈分低的优势蹭到了一圈各峰红封。曼陀罗很亲切,依旧保持着对他另眼相看的待遇,滥用职权给他多发了不少灵石。虽然萧炎(靠着有事没事找峰主的方式)从来没缺过,但收到红封总是让人高兴的事情。
他在这样愉快的心情下回到了天玑峰——唯一一座依旧人烟寥寥的天玑峰,每年常例都由负责管理内务的邝露进行发放,寻常记名弟子也不敢上来,大概是因为润玉绝大多数时候都在闭关,按照曼陀罗的说法,后者也就是这些年收了萧炎之后才好了点,但除了萧炎,同样没有人会飞到天玑峰顶上。
“天玑峰的剑气攻击性那么强,说实话,我隔着老远都觉得难受,连半山腰我都不想上。”外表还是个小姑娘的元婴真人歪了歪头,“也就你天天飞上飞下的,对天玑师叔的剑意不敏感吗?”
萧炎不确定是不是润玉给他做了点特殊设置,但人嘛,都是这样的,喜欢不一样待遇,萧炎承认,他也很庸俗。
明知道润玉没在闭关,除夕夜仍然没在宗门庆典找到对方,问了掌门,但掌门用奇怪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之后,只说萧炎可以自己去把他家峰主抓来,他不反对。于是萧炎拿着鸡毛当令箭,特意折回天玑峰找人,连续扑空两次之后,他不抱希望的都准备把东西放在七政殿了,神识才迟迟在后山扫到熟悉的人影。约莫在剑阁云栈之前,有一处文竹林掩映的水潭,萧炎以前去云栈时也曾路过,潭水占地面积并不小,里面没有鱼,只养了几朵莲花,在夜半垂坠着星光,格外幽寂。而润玉在水潭边……看水。
明月如轮,清冷的照着天地间,像极了悬挂在幕布上的玉盘。萧炎抬头看了看圆月,打消了心中那一丝奇怪的疑虑。
润玉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跟平时没有区别嘛,果然之前是听错了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来找润玉,十次里有九次都是见到润玉孤零零的一个,好像刻意拒绝了自己和其他人的联系,跟世界都隔着一层,少的是七情六欲,多的是疏离淡漠。
这么说当然不是……并不是可怜润玉。
是什么呢?
“萧炎。”润玉踩在潭水边的岩石上,雪白的靴尖都碰到了水面,浸入一角,不需要回头,神识便能感知到他的靠近,出声轻轻的唤了一句。
萧炎将剑收起,随意佩在腰间。今日年节,统一着红,他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剑乃君子之器,强不强另说,帅是真的,红衣金剑相当好看。奈何润玉并不看他,这让萧炎多少有点遗憾:“夜风寒凉,峰主怎么孤身在这里受冻?”
这么说着,他还探头看了看潭水,刚刚修到能离体的神识也扫了扫——一般情况下神识离体是需要元婴期大圆满,乃至于化神期才能做到的,但萧炎一直以来的神识修为都偏高,相信润玉也习惯了——反正这点神识修为是没看出来潭水有什么不对,最多就是温度比较低,幽幽散发着寒意,靠近了都能感觉到身遭温度降低,更别提触碰了。不过也不奇怪,修真界向来不缺寒泉:“莫不是在格物致知?”
“算是。”
很简洁,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格出了什么?”
“没格出来。”可能是觉得这个话题太过弱智,润玉没再持续下去,转过身,问道,“找我何事?”
其实没什么事情,连萧炎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惦记着找润玉,但萧炎是绝计不会认的,当下就是一个义正词严:“峰主年节也没在闭关啊,掌门唤我来请峰主参加庆典。”
润玉:“宗门如何庆祝与我无关,我从来不参加,掌门是知晓的。”
“……啊这,好的。”萧炎无奈,难怪当时掌门会那样看他一眼,为什么就不能多解释一下呢。他眨了眨眼,略加思索,转而自乾坤袋里拿出了今天收集的红封,企图暗示,“那就……峰主,你看这个……”
本意其实是想来问润玉要他的份。别人不敢这么问天玑峰主,萧炎焉能不敢?他就是冲着天玑峰主来的!
但事情的发展总是跟计划不同,润玉凝视着他看了片刻,眉峰轻巧的一挑,似笑非笑。白皙指尖微动,萧炎手里的红封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自己积极主动的飘过去,落在了他手里。
说是红封,其实都是内里蕴有空间阵法的小小锦囊,从外表看不出深浅,润玉捏了捏,难得的勾了勾唇,咬了重音:“特意拿来,给我的?”
萧炎猝不及防:“——?!”
润玉都一句“特意”压上来了,他还能说“不是”不成?
那要就要吧,也不是不行。就是……好亏,总感觉他一定是上辈子欠了润玉的,才会这样回回撞人手上。
萧炎认了:“……对。”
但他的表情可能是太过于鲜活了,没藏住真实想法,委委屈屈的一垂眸时,正见润玉很轻的笑了下,宛如冰消雪融,泛起雪山中点点落梅。不待萧炎反应,忽然轻轻抬了下手。不知道他是想要做什么动作,那雪白光滑的袖摆在空中顿了顿,最后只是扫过他的手腕,在萧炎身侧一掠而过。
清淡的冷香尤在鼻尖,一如青纱帐那日,润玉立在他身后紧紧护持着他,衣袖轻柔拂在他眼前。
红封重新回到了他手里,附带了一份全新的金色份。
润玉注视着他,声线轻缓平和,流珠碎玉,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期许与希望: “愿萧炎平安长乐,心想事成。”
先是平安长乐,再是心想事成。
萧炎本能的握住了那个金色的锦囊,五指收紧,仿佛握住了一缕风,指尖流泻过清冷的气息。他愣了一瞬间,在一瞬间,脑海中掠过前几年那每轮年节最后都会与灵石一并放在自己闭关处的数个金色锦囊,话语几乎是下意识的从唇齿间流露出来的:“……峰主觉得……我所想要的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