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怪洛璃和冥苏都奇奇怪怪的看着萧炎,润玉做得这些是什么概念呢?拿洛璃举例吧,为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徒弟平安,应如涧给了洛璃无数的功法灵器,出于让她得到冰柱界传承的心思还会不惜透题(虽然也是洛璃自己争气),但应如涧对弟子再是宠爱备至,却也不会随时随地的跟护在洛璃身边,合体期哪有这么闲,能给她几个封有自己神通的玉简自保就差不多了,温室里的花朵哪能对抗风雨呢。
天玑峰主多骄傲的一个人,但在萧炎身上,润玉却似乎没有这样的顾忌,不惜把分身放在萧炎身边,察觉到危险时直接现身,丝毫不觉自降身份。
要寄托合体期分身降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别的不说,承载物就很难找,萧炎自忖身上没什么东西承担的起润玉降临,但别说洛璃和冥苏了,在此之前,他根本都不知道这件事。
“你和天玑峰主气息融为一体的时候,我都没认出来……真没想到,天玑前辈对弟子这么好啊,”洛璃幽怨的注视着他,“早知道我当初就去北斗拜天玑前辈的山头了。”
萧炎:“……”你这么说话应掌教知道吗?
他叹了口气,抬手朝着旗帜虚招,被他放出的融合异火夹带着旗帜上无形的火焰飘了回来。果不其然,就像是当初的青莲地心火,那朵无形的火焰非常配合,任凭青莲地心火与龙凤焱警告性的包围着它,也没有半点暴烈。直直落到了萧炎指尖,待得萧炎撤去了护身的三昧真火,它也没有攻击,只是撒娇般的轻轻磨蹭着,会让人想到在脚边来回兜圈的猫咪。
都落到手上来了,萧炎当然能认出来,就如他所得到的那个消息一样……
“异火榜十四,陨落心炎?”
异火的确有强度之分,各有能力,陨落心炎是其中尤为特殊的一朵。有“修炼作弊器”的外号,传说可以加速修炼……修炼加速想必是有陨落心炎的功劳,但良城、乃至之前法阵深处那些凭空消失的半妖又是什么情况?他原本以为是青纱帐主人所掌控的旗帜另有内涵,却没想到只是陨落心炎临时栖身之地,那这里好像也没有其他……
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所想,陨落心炎无形的火焰勾动一下,火花拂过他指尖,在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幕画面。
应该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无形火焰悬浮在溶洞里的石钟乳上,轻轻飘动,自然而悠闲,背后有个一身阴阳道袍男子欲要悄悄靠近——对异火来说,可能没有正面和反面的区别。所以,陨落心炎波动了一下,难以察觉的能量波动便无声无息的扩散开,阴阳道袍男子骤然全身凝固,一张脸庞刹那间变得涨红,甚至于在脑袋上都冒出了袅袅白雾。但这也没有持续太久,伴随着一声轻响,男子整个身体极其诡异的化为了一团火焰,燃烧成灰,因为时间太过短暂,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看起来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看到这一幕时,萧炎摸了摸下颔,好像理解了。
火由心生,淬气炼骨。陨落心炎能够在人体中召唤出心火,若是温和,那的确是淬炼灵力的利器,但若是狂暴,想把人从内到外燃烧殆尽也不是难事。本就是无形的心火很难被低阶修士察觉到,所谓的“冒犯”再虚假也不过了,可能是因为属性不合,青纱帐主人并未能够真正的掌控这朵火焰,只是激烈的情绪更容易吸引陨落心炎,成为点燃心火的燃料,他不得不让青纱帐弟子们都保持情绪寡淡,一个个都不像人形,主要原因还是为了避免被陨落心炎顺手烧了。比起脑海中的画面,实际上的陨落心炎更为强大,燃烧的太快,一瞬间就能把人原地蒸发,连灰烬都不剩下。
看陨落心炎这熟练的样子,只怕不是第一次了。
虽然现在,陨落心炎悬浮在他手上,轻轻飘动,特别人畜无害,但异火哪有善恶,它用心火凭空蒸发阴阳道袍男子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样与世无争的。它随意的令人自燃,就像是鸟儿抓住一只虫子,老虎吃掉一只兔子,而火焰烧毁一片草叶。更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意识到这一点后,萧炎略加思索,还是决定不要急着炼化它了,转而用曾经润玉教他的术法将陨落心炎暂时镇压收了起来,等回北斗仙宗之后找润玉护法再解决吧。
“冥苏道友,”这个时候,很有责任心的道宗掌教之徒正在收敛那些或死或活的半妖,她还没缓过来,但毕竟是修士,有术法可以用,孜孜不倦的挨个救人,也许是将这些偏远之处的半妖也视作道宗所守护天下的一员,很明显,她突然发现了什么,忽然站起身,唤了冥苏一声,“我冒昧问一句……你是否也是混血?”
冥苏站在那里,既没有参与萧炎收陨落心炎,也没有参与洛璃理半妖,她只是站在那里。
听到洛璃问了一句,她才侧头看去,表情很平静,答的很自然:“对,我也是混血。”
洛璃看她:“那……那个青纱帐主人为什么会对你另眼相待?”
“他不是对我另眼相待。”冥苏的神色冷漠,异色的双瞳颜色变幻,跟之前一般的没有什么情绪,短短一句,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道,“有人来了。”
此时,萧炎刚刚将陨落心炎收起。
笼罩着王良城的法阵已经解体大半,在这时仿佛被人暴力抓住,用力一撕扯,突然一下子崩溃了。内部陨落心炎创造出的高灵气环境外泄,卷起云流般的飓风。
庞大的气势自上空压下来,并不逊色于先前的青纱帐主人,步步逼近。但现在润玉的分身已经消散了,没有人能够抵挡第二个炼虚期。以至于三人都顿时警惕起来,萧炎重又将玉符扣在了掌心,蓄势待发。
好在情况没有那么糟。
“哎呦!哎呦!老道没来晚吧!”
阳光落下,惨白的刺眼,几乎让人不太习惯。穿着青色道袍的老道人从天而降,衣摆上八卦图纹猎猎,映着他满脸着急,快速掸一掸身上尘土,左右张望,看见萧炎三人都还站着,睁着眼睛,表情一紧,乍然喜悦:“这不是北斗两位道兄的高徒吗!竟还有道宗高徒也在此!真真是仙神保佑,幸哉幸哉!”
天命门当代行走,天机道人。
“天机前辈。”洛璃咳嗽了声,当仁不让的率先行了一礼。
前有天玑峰主,后有天机道人,很难不说一句此地有缘分。但具体是正缘还是孽缘就不好说了。
总之,看到几个活着喘气的人在这里,天机道人似乎还挺高兴,厌恶的看一眼地上遍地的半妖尸体,便摇头晃脑,絮絮叨叨的说起自己先前途径花宗,还正在御灵宗交流功法,是如何察觉到异状,一路追踪而来,破开法阵的故事,很是慈和。据他所说,青纱帐主人乃是一上古余孽,自魔战中幸存下来的残魂,历经多年辗转,不知为何侥幸复苏,附体于一天命门弟子体内,于暗中搅弄风云,以褪魂大祭为缘由,引来大量半妖进行血祭,也不知他意图如何,好在被阻止了,是极幸事。
这么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的扫视着半妖的尸体堆(洛璃废了半天分开的),又粘稠的流淌到冥苏身上。
“……也不知他尸体在何处,让老道带回去吧。”凝视着冥苏,天机道人结束了演讲,不愿靠近半妖尸身,唉声叹气道,“那孩子也是不幸,竟叫上古的余孽夺了舍。老道只恐那尸体还有后患,却不好轻易扔在这里,需得细细查探处理。唉,可怜孩子……怕是连一遭入土为安都不得了!”
萧炎状若无意,问道:“见其模样,不似凡俗之辈,却不知道这夺舍恶魂是何名讳?”
天机道人对天玑峰主的弟子格外和蔼可亲:“若是老道没有猜错,青纱帐主人应是个堕落为魔的恶种,名为‘林琅天’,修行‘异魔鉴’功法,偷偷勾连魔族,不配为人。纵然当年被道宗尊者所击杀,竟还死而不僵,万年后又偷生回来,一心欲要重开深渊联络魔族,报复道宗。真真是仙神保佑,幸哉幸哉,让他被你们几个小家伙给击杀在这,功败垂成。”
他并不知道润玉来过一趟,洛璃动用了太多术法,个个都是不凡,而萧炎身为天玑峰弟子,有润玉给他的护身底牌可以发出剑气再正常不过了,“夺舍恶魂”死后,实力也烟消云散,现场看不出合体期痕迹。
萧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表示他明白了:“好的,天机前辈。”
他走到那堆尸体前,俯身拖起青纱帐主人……林琅天的尸体,同时一用力,捏碎了掌心的玉符。
若是林琅天还活着,好歹是个炼虚期,抗住这一击姑且不成问题,只是不可避免要受伤。但现在他已经死透了,还是被润玉的剑所杀,在如此近距离下的一记剑气爆发,直接引动了他身体里残余的剑意,内外交击,在瞬息间,如万千剑齐发穿透尸体,顿时搅成了万千碎片,血水洒了满身都是。
“啊,前辈,抱歉,”萧炎毫无歉意的用一种充满歉意的语气道,“我失手了。”
这倒不是他听到林琅天的名字就心生厌恶很没好感的原因,毕竟再怎么心生厌恶很没好感,林琅天都被润玉杀了,他没有必要跟死人计较。同时,他的确和天命门没什么交集没什么仇怨,天机道人说得话也在情在理,听起来毫无隐瞒,想必转述给两派掌门都挑不出破绽——但他只是觉得……润玉隐隐排斥的天命门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想做就做了。
能承载合体期攻击的玉符本来就不是凡物,很是稀少,但相比起请动合体期炼制玉符,都算是容易事了。毕竟,修仙界合体期加起来不足十指之数,将攻击封入玉符,对合体期来说也颇为费力,说不得失败十几次上百次才能做出来一个。在这样的情况下,一道合体期剑气堪称保命底牌,稍微弱点的化神期都扛不住,放在拍卖会上必定能拍出天价,多的是攻击力弱小的修士趋之若鹜。不过对萧炎来说,这倒也不难得,反正用了再去问润玉要一个就是了,也不心疼。
就是可惜……虽然润玉的剑气不会伤到他,但搅碎的血肉却不分敌我,泼了这么一身,还挺恶心的。
萧炎露出了忐忑的表情:“天机前辈,我想着峰主既是合体期,剑下应当不会留有余孽,一时走神失手了……这样是不是会给您留下后患?”
天机道人的脸庞抽搐了一下,欲言又止,在洛璃与萧炎的共同注视下,数息之后,才露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无妨……你说得没错,既是天玑道兄的剑,自然也能彻底销毁尸体,效果是一样的……还省了老道费心费力了。”
北斗仙宗,天玑峰。
理论上来说应该正在闭关的润玉睁开眼,乌黑的瞳孔里倒映出面前交错的光团。一朵潮水海蓝,一朵漆黑如墨,一朵呈亮银色,而最后一朵则是森冷的苍白,影子落在墙壁上镂空雕刻的柜子里,连柜子隔间上顺次摆放的各种东西都被照得光华透彻。前三朵光团都被重重束缚着,早已习惯了,一派宁静,只有最后那朵苍白森冷的光团悬在青色莲座上,新来此地,却还在桀骜不驯的反抗,不断冲撞在其下青色莲座所吐出的光罩上,介于极寒与极热的高温变动,掀起细小的涟漪。
而这四朵各自不同的光团环绕核心,密室的最中间,是一朵巴掌大小的火焰,静默的燃烧着,无声无息,仿佛蜡烛最后的一点余烬,被各色的光团照着,也已经浅薄到难以看出其中斑斓颜色。
如果萧炎在这里大概会有点惊讶吧,他来过七政殿很多次,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地方。
但他也不在就是了。
不同于面对林琅天时的模样,此时的润玉的眼底已经不再有愤怒,也不再有杀意,他端坐在殿内,如同一潭死水,静默无痕,掀不起半点波澜。
“蠢货。”
仿佛是回想起了前者怨毒又狰狞的期待神情,他面无表情的勾了勾唇,视线久久凝固在中心那朵快要燃烧殆尽的火焰上,缓缓阖上眼眸。
“……你又知道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