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炎x润玉）本命剑 第1章 第一章·三千阶

仙山高，仙门远。

一步一叩首，不可不敬神。

修仙界一直有不成文的规矩，仙门百里之内，除了原住的百姓，不欢迎外人迁居，以免扰了仙家清修。而北斗仙宗之下，最近的村落距离山门仅七十里地，因而得名北门村。

“萧兄弟！萧兄弟！起来了！”

天才蒙蒙亮，就听到大力拍打木门的声音。两寸厚的木门被拍得砰砰直响，竟有摇摇欲坠之态。门外的人却只顾着急，拍得一下比一下重：“快些起来！我们须得出门了！”

“来了来了，已起来了。”

萧炎及时打开了门。

“我妹妹昨晚一夜都没睡着，你竟能睡到现在，真真是不可思议。”见他已收拾齐整，门外的青年方才松了口气，以手猛拍萧炎的肩膀，紧张之色溢于言表，“也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机缘被仙人选中……哎呦，你看我这脸上还长了红痘，一抠就疼，只怕落得仙人嫌弃，这下可完蛋了……”

“这话说的，”萧炎往外扫了眼，村里家家户户都已升起了炊烟，显然都在准备早食，欲要出门了，“那可是仙人，不是秦楼楚馆的老鸨龟公，哪会以貌取人呢？”

青年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连连点头：“你说得是，你说得是！仙人哪会以貌取人呢！”

今日乃五十年一度，北斗仙宗大开山门甄选弟子的日子。

萧炎在北门村待了三天，三天时间，足够他将北门村上下了解的一清二楚，但他知道的事情却也并不比本地村民多出什么，因为，他的记忆也只从三天前开始。

三天前的傍晚，他在山林的小溪边醒来，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举目所见唯有夕阳斜晚。高林芳草，寂寥无人。他顺着溪流徒步走到山下，才遇见了北门村的村民。

北门村世代处于北斗仙宗庇护下，风调雨顺，并不担忧邪魔外道侵袭。因此，村民完全没往多了想，只以为他也是从外地赶来参加仙门收徒的人，走到山上迷了路，便将他带回村中暂居。而萧炎纵然能凭借过人的思维不在村民面前露出破绽，甚至还博得一众年轻村民的好感，却不代表他乐意这么过下去了。听闻这“北斗仙宗”好似大有名头，他想着说不准能在其中找到点解决自己问题的方向，便将错就错答应下来，准备一起参加。

对仙人而言，七十里的距离不过瞬息可至，但对于要靠双腿行走的凡人，仍需要两个时辰的功夫。待得北门村众人抵达，北斗仙宗山门外早已是人山人海。男女老幼兼而有之，挤挤挨挨在山脚下拥作一团，时不时能听见你踩了我一脚，我撞到你肩膀的叫骂声，比集市更要热闹千百倍，北门村的人汇集进去，就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海洋，眨眼间就找不到了。萧炎在其中麻木的被挤来挤去，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块没有感情的肉。

“肃静！”

一声清叱凌空响起。

与其说那是叱责，不如说那是某种神通，身处人群里的萧炎隐约感觉到身体凝固了一瞬间，仿佛夏日的一阵凉风，将燥热抚平，原本因为跋涉多时而略有些疲惫的感觉消失殆尽。不独他如此，其他人的反应更大，原本的焦躁，忿怒，负面情绪，都被风吹走了，还未爆发的冲突也迅速被化解。每个人似乎都变成了乖宝宝，也不挤来挤去了，一个个排排站着，仰头看向天空，只有轻微的赞叹，不见躁动。

朝阳初初升起，而踩着飞剑的蓝衣修士立在金色的阳光下，背后是接天的山峰，恢宏不可直视的山门，仿佛身披骄阳，万众瞩目。

“时辰已到。”她慢慢道。

她的声音与朝阳同时升起，抬手轻拂，一块块巨石从她背后险峻高耸的山峰上飞下，迅速抬升，凌空搭建，在众人面前化作一道道石阶，简单的就像是小孩子搭积木，每个石阶却都无比巨大宽敞，容得下千百人拥挤其上，阶级向着高空次第攀升，直至没入云海，一眼看不到尽头。

仙家手段，神鬼莫测。

人群中传来小声的惊呼，只是顾忌着在仙人眼下，不敢太过于喧哗。

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可查的小事，修士重新将手背到身后，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如蚂蚁般密密拥挤的凡人，并不见她有何特殊动作，但她垂下眼时，声音公平的响彻在了每一个人耳边：“尊掌门命，北斗仙宗招收弟子，不限年龄，不限身份，不限种族。今日之内，能踏过三千重阶梯，至于峰顶之人，即可入我宗门。望诸君自行努力，各凭天命。”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停顿了一下，语气转为柔和。

“诸位师弟师妹……我在峰顶等候你们。”

……“不限种族”？

萧炎敏锐的捕捉到这个词语，下意识的一扫周围，视线所及的都是凡人——至少他看着是人，并没有什么明显的鸟雀兽类。他对世界的全部了解来自于北门村，而村民见识有限，一并影响了他的眼界，但萧炎的反应仍然极快，至少，在听到的第一瞬间他就开始怀疑了，北斗仙宗很有可能有前例，所以那个修士才会这么说……

许是因为他迟迟没有开始攀爬，不知道从哪里挤出来的老妇人颤颤巍巍拍了拍他：“仙人最是公平，萧小兄弟，你千里迢迢而来，也未必没有机会，万万不可气馁啊！”

“多谢您勉励。”萧炎回过神来，朝着北门村来的老妇人笑了笑，“我不会放弃的。”

仙人布下的三千重阶梯自然不是寻常路径，多有年轻力壮的男人健步如飞往上冲，甚至都没跑出几十个阶梯，步履就逐渐变得艰难起来，仿佛背着重物。反倒是年纪幼小的孩子们蹦蹦跳跳朝着上面爬，脚步虽然比不得成年人，却出乎意料的跑得更快。这些石阶上应是施了神通，踏上台阶的时候，就会感觉到沉重，孩子根骨未显，心智单纯，不会感觉到那么大的压力。不过想想仙家招生应当也不会太简单，靠蛮力便能通过，再高些的台阶上或许还有他想不到的其他考验。萧炎眸光闪了闪，心中有了定论，这才屏气凝神，跟着踏上阶梯——

——这跟他之前爬的山路有任何区别吗？

可能唯一的区别是……道路更好走了些？

走过一百阶，感觉没有任何不同的萧炎有些迷惑，台阶宽大，足以容千百人同行，每一阶却并不高，比起高低崎岖，泥泞遍布的山路，简直可以说是平地了。

走过三百阶，原先活蹦乱跳的孩子们大多已经跑不动了，耷拉着脑袋，步履艰辛，有的年纪幼小，尚不懂事，觉得累了，索性就地一蹲，坐在石阶上便休息起来，也并没有人去阻止。

走到五百阶，周边的人已经变得少了起来。他看到北门村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颤颤巍巍超过了两个停在台阶上大汗淋漓，脚抬起又落下，难以迈出一步的壮年劳力。

踏上第一千阶的时候，萧炎仍然没有感觉到任何“压力”亦或是“考验”。

虽然只走了三分之一，但还跑在台阶上的人已经寥寥无几，萧炎不露痕迹的张望一圈，模仿着其他人，装作疲惫不堪的模样。他拿不准每一阶台阶上到底有什么样的考验，只能模仿着其他人的速度，自己也刻意的放慢脚步，在台阶上久久枯站，任由原本落在身后的人慢慢超过自己。

白云在蓝天上流淌，清风慢慢的吹过衣襟，染着太阳的颜色。三千重阶梯开启之时，朝霞才刚刚升起。直到夕照的最后一抹余晖落下，才能远远望见阶梯的尽头。

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衣衫破旧的瘦小女孩，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过了最后一重台阶。在之前，萧炎曾目睹她在第两千阶伫立，仿佛沉浸梦境，挣扎许久，猛然睁开眼，那双黑的惊人的眼睛里便爆出狼一般狠绝的光，奔跑着离开他的视线。

第二个抵达峰顶的是个清隽少年，一路上都走得不算快，但异常坚定，一个个超过了原先走在他前面的人。他只比瘦小女孩落后七个台阶，但这区区七个台阶却让他多走了半个时辰。

待得第二日的太阳重新升起，三千重阶梯重新化为巨石，还于重山。还在路上挣扎的人不拘身位，皆被送回原地，留下哀鸣哭求无数。根本数不清有多少人来赴此盛宴，但在一日一夜里成功踏上峰顶的人也不满百个，一共二十五人，有老有少，连一个石阶都站不满。

大道无情，仙路漫漫。

萧炎卡着时间，以第十二名登上了峰顶，既不算早，也不算晚，平平无奇的混在中游。

最开始为他们开启三千重阶梯的接引修士确如她所言，一直在峰顶等候登上来的未来同门。待得此时求仙路收回，她也有所察觉，缓步退开，单手置于胸前，朝着身后的空白地面半俯身行一礼：“掌门。”

伴随着她这一声称是，流光散去，遮蔽肉眼的力量也消失了。这才能看到不远处分明有一棵桃花树，在这并不属于桃花的季节盛开着。花瓣翩飞，落上白玉的桌案。雾气影影倬倬，看不清桌案间的人影，只能看见一个是外表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人，身着浅金色的道袍，披黑发束发冠，额前悬一轮雪月玉饰，负手站在那里，见新入门的弟子们看到了他的存在，方微微点头示意，温文尔雅：“欢迎你们来到北斗仙宗，孩子们。”

虽然现场的人里有不少看着外表都比他要大。

“能走过三千重阶梯，你们的心性都是极好的，越过这一坎，修行之路才开始。”

掌门轻声慢语，并不因面前仅有二十五个弟子，二十五个凡人而懈怠，哪怕这段话他已经对着新入门的一代又一代弟子说了一遍又一遍，神态也仍是如第一遍一般的从容温和，很好的安抚了初至仙门，紧张不已的未来弟子们。

“北斗七星，并为七峰。入得宗门，休戚与共。今日为你们分属去向，此后，你们便跟随各峰的师兄师姐修行，各有未来。也不必忧心，本宗七峰并无先后之分，只看你们合上哪一峰的眼缘……”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笑着转眸道，“我却是忘了……天玑，难得你来此，你要先选一个吗？”

“本座无意收徒。”桃花树下，清冷淡漠的声音宛如朝露，折落的光尘细碎，与晶莹的水珠交相辉映，“要个记名便可。”

“哦？却是少见你有此心情。”掌门的声音依旧温雅，并无半点被冷意影响，似乎却也没有想到自己只是习惯性一提居然得到了同意，原本还略带惊讶，转瞬化作笑意，一锤定音，“既如此，天玑先选。”

其他人影纷纷应和，乐见其成。

“自然。”

“好。”

“有趣有趣，我竟还有能见天玑峰进人的一天。”

“不知天玑看中了哪个？”

带着善意的调笑并未避忌新入门的弟子，任何人都能听出仙人们挑选弟子的意思，并不可避免的感到焦灼。二十五个人不分老少，紧张的站在峰顶，犹如被挑选的小动物，等待着自己未来的命运。

静谧仿佛只是一瞬间，短暂到不足以眨一下眼睛。

“就他罢。”

周身一暖，被光辉所笼罩。萧炎并未抬头，却也明白自己是被那个称作“天玑”的仙人所选中了。眼角余光瞥到一抹白衣已立在他面前，当即俯身要行礼，口中便道：“萧炎见过……”

“不必拜我。”但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白衣仙人微微侧身，一股柔和的力道托住了他，没有让这一拜落下，“我名润玉，位属天玑峰。你称我一句‘峰主’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