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玟病逝,祁述怀也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每每追忆往昔,痛不欲生。直至某日醒来,昏昏沉沉间,见到祁飞云在他房内摆好的饭菜,他踉跄起身,轻触碗碟,尚有余温。祁述怀顿时湿了眼眶,心里酸酸涨涨的,自觉愧对发妻、愧对幼子。玟娘不在了,可还给他留了骨血,他怎么能一蹶不振呢?飞云还小,已经如此懂事,自己即便伤心,也不该疏于关怀。自此,祁述怀决心振作起来,好好为儿子打算。
这段时间江寄言一直陪着祁飞云,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如久旱甘霖。见到父亲重振旗鼓,祁飞云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他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的孩子而已。祁飞云想,如果日子可以一直这样,他也别无所求了。他悄悄抬眼看向身侧的江寄言,满是眷恋和依赖。不知为何,有她在,祁飞云就觉得满足和心安。
然而,天不遂人愿,这天祁述怀归家,带来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他们要搬家了。
“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搬家,这里是我们祖辈生活的地方,况且还有娘的痕迹,我不搬!”祁飞云急得团团转,想不明白父亲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祁述怀抚摸着沈素玟的灵牌,目光深远,他语重心长地说:“飞云,我知道你舍不得背井离乡,爹也是。只是如今形势不同了,村里学子太少,收入微薄,刚好爹的同窗举荐我到县里去。况且,我曾承诺过你母亲,要好好为你筹谋,到了县里,也能送你到更好的老师那里。”
祁飞云脑子里乱糟糟的,父亲的理由都很充分,只是对他毫无吸引力,“爹!往后我会更加勤勉的,不要名师我也不会比别人差!我会好好读书的,我们不走,行吗?”
祁飞云急得都略带哭腔了,心里满是慌乱和悲伤,“娘才走了一年,我们就要远走他乡,如果娘的在天之灵想要回家看看我们,她要去哪里找啊?”
祁述怀闻言心头微痛,他如何舍得离开呢,他比儿子更眷恋这个地方,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满载回忆。“飞云,听话,不管是为了爹的事业,也是为了你的学业,搬到县里都是两全其美的事。人生,就是有舍有得,为了你,爹什么都愿意。”
祁飞云呆呆地坐回到椅子上,他知道,大局已定,父亲是拿定了主意。他颓然地闭上眼,手握成拳,一阵无力感油然而生,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还没有等祁飞云去告别,江寄言就闻讯赶来了,急声问道:“飞云,你们要搬去县里呀?”
祁飞云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垂头丧气的样子。
江寄言却不能感同身受,她眼睛亮亮的,羡慕又憧憬地说:“真好啊……你们可以去那么远的地方,县里一定很好玩吧。”
祁飞云毫无兴致的样子,语气落寞:“再好玩我也不喜欢,我就想一辈子守在祁家村。”
“唉……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祁家村有什么好的?”江寄言哀叹一声,惆怅地说:“你不晓得,我有多想出去看看,可惜,我是个女子。”
祁家村有你啊,祁飞云痴痴地看着她,却没有说出心里的这句话。万千繁华,不及淡饭粗茶,可惜他留不下来,也带不走她。
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啊,祁飞云仰头望天,逼退眼里的湿意,如果他是大人就好了。
即便再心不甘、情不愿,事情还是没有转圜的余地,最终,一辆马车载着父子二人,踏上了远去的路程。村里人爱看热闹,祁述怀又受爱戴,村口竟是围了一圈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你瞧,还是读书人有出息,夫子这就去城里享福去了。”
“飞云啊!以后你有出息了,可不要忘了琴婶儿啊!以后多回家看看!”
人潮涌动中,嘈杂的声音祁飞云全都充耳不闻,他克制地看向那抹纤细的身影,手紧紧地扣住窗棂。江寄言也不上前,远远地望着,冲着他浅浅笑了一下。祁飞云心里又甜又痛,恨不得跳下马车飞奔向她。
江寄言,你等我,等我长大,等我回来。
到了县城,因为有朋友照应,祁述怀很快就安顿好了,他去了一个书院给孩子们做启蒙先生,而祁飞云也拜在了一位名师门下。陌生的环境和人令祁飞云愈发寡言少语,他全身心投入到学业上,勤学苦读,悬梁刺股,夫子很是欣赏他。偶尔疲惫时,祁飞云从书山题海里抽离出来的片刻,总会不由自主地想,不知江寄言此刻在做什么。她这么柔弱,这么怯懦,不知道有没有被人欺负。
思绪停顿太久,笔尖的一滴浓墨砸在纸上,祁飞云才堪堪回神,重新铺了一张新纸。他想给江寄言写信问候,提笔良久,却无从下手,纸短情长,从何说起。最终,这封信还是没有写出来,他想,迟早会见面的,等他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一定会令江寄言刮目相看的。想到那时江寄言的呆样,一定很好笑,祁飞云难得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恨不得时间过得再快一些。
时光飞逝,祁飞云就这样随着父亲在县里求学了两年,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如今的生活,仍时不时怀念祁家村的山明水秀,却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回去。祁飞云已经长成了十五岁的青葱少年,脸上褪去了昔日的圆润青涩,显露出立体分明的棱角,章文首偶尔会忿忿不平道:“你小子如今怎么长成这个样子,真让人嫉妒!每次下学路上遇到的女子,大多都是来看你的。”
这种无趣的话题,祁飞云向来懒得理他,只是淡淡制止道:“不要胡说,有碍女子名声,你还是多多将心思放到学业上,夫子就会少责骂你些。”一提到夫子,章文首便立刻噤声了,仍是时不时瞥他几眼,暗自羡慕。有这样的皮相当然可以云淡风轻,不敢想再过几年,会有多少人想着招他做东床快婿。
待祁飞云归家时,并未见到祁述怀,晚饭时桌上只有一副碗筷,厨娘回道:“老爷走之前留下话来,有急事回乡了,少爷,这几天就委屈你吃简单点了。”
“什么!”祁飞云倏然起身,急急追问:“爹什么时候走的,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厨娘只是摇摇头,含糊地说:“这个我没敢细问,老爷下午便着急套车走了,只是让我跟少爷你讲一声。”
祁飞云失落地跌坐回去,怅然若失,他一直都想回去看看,没想到错失了这次机会。想必是真的有急事吧,父亲甚至来不及当面跟他交代,便匆匆赶路。到底是什么事了,祁飞云细想起来越发担忧,忐忑地翘首以盼着,等着父亲回来详谈。
祁飞云这几日心不在焉地上学,父亲一直没有消息,他实在放心不下,暗自思量如果父亲还没有回来,他无论如何也要独自回去一趟。没想到一到家,便看到父亲坐在前厅饮茶。
“爹!”祁飞云惊喜地跑过去,笑着唤他,“爹,你终于回去了,什么事这么急,耽误了这么久都没能回来?”
祁述怀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解释道:“事急从权,我只好先上路,想着回来再跟你说,没想到处理起来,比我想象的棘手一些,所以多花了点时间。”
祁飞云一听,心都悬了起来,追问道:“到底怎么了,关于谁的?”
祁述怀叹了口气,端起茶杯饮了几口,才缓缓道来:“那日我遇到昔日的一个学生,他同我叙旧,聊了一些家里的事。你可知,如今江家看有女初成,竟动了一些荒唐的念头,要将寄言嫁给一个有钱的老爷做小,听说寄言宁死不从,吃了好些苦头。”
“什么!”祁飞云猛地一拳砸向桌子,急火攻心,“爹!那江寄言现在如何了,我们得帮她啊!她是个软性子,没什么主意的,这事可不能等!”
“别急,你听我说完,”祁述怀安抚道,拍拍他的手,“爹就是为这事儿回去了,怎么说寄言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能见死不救啊。寄言对你和你母亲都很好,是个好孩子,我一定是能帮则帮。”
祁飞云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仍是不安,“那你回去后如何了,这事解决了吗?”
“我带了一些银钱,给了老江,又找了群里的长辈从中调和,好说歹说,才打消了他让寄言做小的念头。只是族长提醒我,这老江贪得无厌,目光短浅,如今就算给寄言解了围,难保没有下回。寄言不肯做妾,老江也不忍真的逼死女儿,这次才勉强答应,以后可就不好说了。”
祁飞云听得心急如焚,只恨自己年幼无能,不能插翅飞回去,也不能救她于水火之中。“爹,实在不行,我们把江寄言带走吧,反正江叔也只认钱,大不了多给他一些!”
祁述怀脸色有点微妙,他轻咳一声,“本来寄言这是这样央求我的,只是她如今也是少女了,我……带着她多有不便。总之,当时情形复杂,老江难缠,族里又只想息事宁人,寄言她苦于无法脱身,种种原因之下,这事就……就变得有点混乱了。”
祁飞云听着父亲闪烁其词,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他声音略微颤抖,不安地追问:“那……那最终是如何善了的?”
祁述怀有些赧然,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他几经斟酌,迟疑地说:“族长说,咳,既然寄言总归是要嫁人的,我现在又是个鳏夫,不如……本来我是不肯的!寄言又不是别人,年岁相差如此之大,如何使得!”
“没成想……没成想寄言她竟是愿意的,苦苦哀求我带她走,老江又想要现银,阴差阳错,鬼使神差,我们便……便定了终身。”
祁飞云如遭雷击,呆如木鸡,他瞠目结舌地盯着父亲,久久不能回神,整个人魂不附体。
老爹这会儿三十出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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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