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飞云一脚跨入家门,大门在他身后悄然合拢,脸上那醉生梦死的轻佻笑意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冷漠至极的神色。墙外,方才陪伴他归来的狐朋狗友们脚步渐远,嬉笑声也渐渐消融于夜色之中。祁飞云的脚步在院子里微微一顿,终究还是朝着那抹烛光,走向前厅。
几乎就在开门声响起的瞬间,江寄言便立刻起身,翘首以待。然而,当祁飞云真正走近时,她却反倒有些迟疑,不知该如何启齿,只能僵立在那里。
祁飞云自顾自斟了杯茶,仿佛根本没发现旁边站了个人似的,眼风都不曾扫一下。一杯冷茶下去还是难解郁火,他依旧紧抿双唇,沉默不语,存心要这气氛压抑。
烛光摇曳,晦暗不明,江寄言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也早已习惯他的冷若冰霜,想来定是面色不虞。她心下忐忑,念及如今的身份,还是斟酌着缓缓说道:“如今你回来得越发晚了,是有什么事绊住了脚吗?月黑风高,更深露珠,以后你还是早些回来的好。”
往昔听到这话,祁飞云不晓得有多开心,然而如今听到江寄言这样拿腔捏调,只会引出他的一股邪火,不由反唇相讥:“呵,可笑至极,七尺男儿有何可惧?回来做什么,即便是足不出户、守在家里,也不过是碍你的眼罢了,何必假惺惺。”
江寄言向来不如他能言善辩,加之此刻他怒火中烧,言辞愈发犀利,直逼得江寄言哑口无言,想要辩解,却又明白这不过是他的无端挑衅。
江寄言深深吸气,手中帕子紧握,努力平复语气说道:“我并非此意,你多心了。只是你每天早出晚归的,我们也不知道你在忙些什么,云哥儿,你父亲同我是真心盼着你能像以前一样的。从前你在功课上是最勤勉的,如今……”
“别跟我提什么从前!”祁飞云倏然起身,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掷在地上,“也别叫我云哥儿!江寄言,你惺惺作态的样子真叫我恶心!”
祁飞云的怒火骤然而起,盛怒的神情骇人极了,夜的静谧中,摔杯的声响格外刺耳,江寄言吓得面色苍白。
祁飞云径直走向江寄言,紧紧攥住她的胳膊,竟借势一提,愈发逼近她的脸庞。江寄言这才惊觉,一直以来她强装镇定扮演的长辈角色有多可笑。昔日的小儿郎已长成大人模样,那大掌紧紧捏着她的胳膊,疼得厉害,生理上的疼痛让她真切感受到了来自男人的压迫,不禁有些颤抖。
“江寄言,你给我听好了,”祁飞云的声音像是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十几岁的少年郎迸发出雷霆之怒,“少给我装腔作势!叫我云哥儿?你也配?真当自己是我母亲了?”
这样的祁飞云让江寄言感到无比陌生,此刻仿佛被神魔夺舍一般,判若两人。江寄言不解,自己真的有如此惹他恼怒吗,心里不禁有些委屈,好歹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何苦这样欺负她。此时此刻,江寄言骨子里的执拗被彻底激发而出,趋利避害的本能不断告诫她,此刻应当审时度势,然而一股冲动却驱使着她接下来的言行截然相反。
“我为什么不能叫你云哥儿?你父亲叫你云哥儿,我亦可以。我和他拜了天地,做了夫妻,我是你名正言顺的继母,怎么不算你的母亲?”
江寄言的面庞近在咫尺,两年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靠近,即便是同住一个屋檐下,也如隔星汉、遥不可及。此刻,祁飞云虽气得头脑昏眩,却又不由自主地凝望着她的面容——肤若凝脂,吹弹可破,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温热与馨香,令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
然而,她在说什么?自称是他的母亲?朱唇轻启,吐气如兰,言辞却如利剑般刺痛他的心,割裂他的血肉,令他煎熬难耐。
祁飞云猛地一把甩开她,忍不住冷笑两声:“江寄言,往日我竟不知你如此伶牙俐齿,是我错看了你。你也不对镜照照自己,你如今几岁,能不能生出我这样大的儿子?真是厚颜无耻!”
江寄言被祁飞云甩得连连后退,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手扶桌角缓缓起身,目光直视着他,开口掷地有声:“是,我不是你的生身母亲,但我也是你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你饱读诗书,岂不知伦理纲常?你若是唤我一声母亲,我还是受得起的。”
祁飞云的面色愈发阴沉,几近失控之态。江寄言见状也有些后悔,此情此景不是她的本意,不愿再激怒他,赶忙柔声转圜道:“飞云,我知道你心里爱戴你的生母,我也十分敬重玟姐姐,并无取代之意,也不是非要让你唤我母亲。只是如今我们已是一家人,何不摒弃前嫌、和和美美,让你父亲不必有后顾之忧,好吗?”
江寄言说这些是真心实意的,言辞恳切,面上甚至流露出一丝哀求的神色,姿态可谓是放得很低。然而,这恰恰激怒了祁飞云,他最恨她这样委曲求全的样子。
“玟姐姐?你还好意思这样唤我母亲?江寄言,你莫不是忘了,当年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对你如何,将你视若亲妹,你呢?你就是这样报答她的吗?嫁入祁家,取而代之!”
祁飞云步步紧逼,疾声厉色质问她,江寄言脸色苍白,甚至不自觉身子轻颤。她没想过今晚会弄成这样的局面。本想借机修补裂痕,哪成想两人话不投机,竟争执至此。
祁飞云冷眼看着,如今的江寄言依旧是弱不禁风、不堪一击,在他的威压之下毫无还击之力,即便明明是他无事生非、强词夺理。他突然觉得好无趣,他赢了江寄言又怎么样呢,木已成舟,大局已定,眼前的小妇人再不是多年前的邻家阿姐了。
江寄言的脑海一片混沌,尚未来得及思索如何据理力争,却忽见盛怒的祁飞云好似偃旗息鼓,神色满是落寞,转身欲走。今夜他那莫名的怒火,加之她长久以来的忍气吞声,刹那间其内心的委屈如潮水般汹涌翻涌,终忍不住爆发而出。
“祁飞云!”
他身躯猛地一震,原本迈出的脚步即刻停驻。两年时光,她终于又这样叫他了。
“祁飞云!你到底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这样的反复无常,怎样才肯罢休?你明知道,你父亲寡居数年,你也长大成人,他既然有意续弦,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祁飞云忽的扭过身来,勃然变色,只听到他咬牙切齿地说:“除了你,谁都可以!”
祁述怀到家时已是深夜,然而房内仍有一盏烛火等着,小妻子坐在桌边昏昏欲睡,见他回来了还强打精神起身迎他,娇憨模样可爱极了。万般柔情涌上心头,他上前拥着寄言入怀,轻吻鬓边:“不是说了吗,入夜不必等我,往后你先安置便是。”
江寄言睡眼惺忪,许久才缓缓回神,听了祁述怀的话,心里涌上丝丝甜蜜,双颊浮上红霞,说道:“怀郎在外辛苦,我为你留盏灯,你深夜归家才不会觉得满室冷清啊……况且……”江寄言本身性格内敛,说起情话来不禁忸怩,索性把头埋进他的怀中,喃喃低语:“况且你若未归家,我心里总归是不安稳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江寄言心性纯良,率性而言,未作过多思忖。但祁述怀正值壮年,怀中的小妻子正值韶华,含羞带怯,祁述怀只觉热血沸腾,难以按捺。他吹熄烛火,黑暗中揽江寄言入怀,牵着她走到床边。江寄言心跳加速,恰似新婚之夜时的羞涩与紧张。祁述怀轻柔细腻地吻着她,隐忍着心中躁动与渴望,克制地呢喃道:“言言……我们先歇息吧,嗯?”
祁述怀的嗓音夹杂着令人面红耳赤的情愫,如碎玉落盘,在江寄言听来足以动情,她克服羞怯鼓起勇气,伸出玉臂环住他,二人紧紧相拥。
次日清晨,江寄言对镜梳妆,祁述怀悄然行至身旁,凝视良久。江寄言忆起昨夜种种情状,双颊泛起绯红,不禁嗔怪了他一眼。祁述怀忍俊不禁,轻笑出声,旋即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石黛,为她描眉。
“言言,虽然你不曾对我言明,但我看得出来,昨天你双目泛红,想必是之前哭过了吧。”
江寄言一惊,未曾料到他竟观察得这般细致入微,正欲开口解释。
祁述怀轻轻以指尖抵唇,示意她噤声,随后缓缓叹道:“我知道你定不承认,以你的性情,向来都是息事宁人、委屈自己。你不说我也知道,定是飞云那小子与你置气了吧,我定要好好教训他。”
“怀郎不可!”江寄言慌忙起身,拦住祁述怀,急切道:“你莫要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人,好端端的他哪里与我置气了?没有的事!”
祁述怀不大相信,追问道:“真的没有?”
江寄言轻轻颔首,说:“真的没有!昨日是我被风沙迷了眼睛,多揉了几下罢了,看你紧张的。” 言罢,为将戏做足,江寄言面上浮现出甜蜜娇羞之色,眼神闪躲,有些不敢直视祁述怀。
祁述怀闻言,心中疑虑虽减,可仍觉郁闷难舒,叹息着说:“唉……飞云这孩子,让你受委屈了。想必他还是没有接受你我二人成亲之事,心存芥蒂呢,是我有愧于你。”
江寄言拉着祁述怀的手,轻轻摇晃,婉转笑道:“怎么会呢,能嫁给你,我欢喜得很,”江寄言双眸盈盈动人,仿佛有说不尽的情意,“我与云哥儿一同长大,彼此间还是有些情分的。想必是他心里缅怀生母,一时无法接受罢了,人之常情嘛,我们多体谅他些。”
祁述怀一直为妻子和儿子的紧张关系烦忧,不知如何化解,且深觉亏欠江寄言,心中不安。如今看她如此善解人意,更是又怜又愧,不知道如何弥补才好。
“说来也真是的,飞云小时候受你照拂颇多,不知怎的,如今敌意如此之大,终究还是小孩子气性。你也不过大他两岁,已经是如此大方得体,以后还需要夫人你多多海涵。”
二人老夫少妻,平日里虽说是十分温存,但祁述怀向来是唤她乳名“言言”,小女儿家一般娇养。眼下唤她夫人,分明是存心揶揄,惹得她又羞又喜,背过身来不理他。
不好意思,时隔数年来填这个坑,这次真的会做个人,2月完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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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