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森匆匆赶到楼下,环视四周的街道。B21公寓位于一个十字路口附近,总是习惯性低着头的行人们和尼尔森擦肩而过,像一条肮脏而湍急的河流。
在这附近活动的人都穿得和这片街区一样灰暗,其中不乏小偷,药贩子,抢劫犯和面色阴狠的打手。咖啡厅,杂货铺,连锁的超市挨个嵌在建筑第一层,装潢和灯光和市中心其实没什么区别,却透露出一种莫名的萧条。这里是圣卢赛特的贫民区,连风似乎都是沉闷的灰色。
在街角的一辆旧餐车前,尼尔森看见了穿着黑衣服的高马尾少女,她正在和一个人说些什么。
他赶紧迈步过去,转眼却看见一个黑影迎面飞来,摔在他身旁。
“我靠啊——”地上的身影起伏了两下,然后发出惨叫,听得尼尔森挑了下眉。
那是一个高瘦的男人,正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看起来被踹得正中胃部。
他飞了少说五米,还在地上滑行了一截,尼尔森猜他裤子应该已经磨破了。
他颤颤巍巍爬起来,突然头一低,呕出一滩带血的胃酸和食物残渣,喘了好几下才缓过劲来,对着餐车方向喊:“敢踢老子!他妈找死吗!!”
他这副模样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连路过的尼尔森都觉得尴尬。侦探跟着往餐车看去,莱蒂斯正从格斗的姿势恢复成站姿,显然就是她刚刚一脚踹飞了这个比她高得多的男人。
“你清楚你刚刚说了什么。”莱蒂斯居高临下地对那个男人说。
她向这边走来,脚步很稳,尼尔森不知为何幻视她紧握的拳头是提了一柄制裁的巨剑。
“我他妈是在跟她说话!”男人毫无知觉,指着餐车里一脸惊魂未定的收银女孩。脏话仿佛是他语言体系里不可或缺的重要结构:
“我夸她身材正点关你屁事啊!你他妈谁啊!你管我说了什么?你是条子吗?!”
莱蒂斯即使一直在圣所里学习,也通过网络知道条子是对警察的一种蔑称。她理直气壮地回答:“我是——”
“她是个狂躁状态的护卫!你别管她!”尼尔森赶紧提高声音插嘴,在贫民区表明自己是条子约等于在机场大喊自己是恐怖分子,已经有几个路人停下脚步来开始观望。
他一个转身挡在莱蒂斯和男人面前,把小姑娘的拳头按下去,以避免冲突:“护卫和哨兵有时没法控制情绪,你有什么跟我说就行。”
“说你妈!”男人看了看围观的人,感觉有点丢人,转而开始恶狠狠地盯着尼尔森看,“你他妈又是谁?”
“我是她监护人,给圣所打工的,你懂的,她这种人离开圣所都必须要有人看着的。”尼尔森编故事编得行云流水,音量仅限两人能听见以免莱蒂斯再冲动地否认。
“呵,跟你说……好啊,我跟你说!”但男人并不真的在乎尼尔森是谁,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打不过那个小姑娘,但嘴上依然毫无遮拦,抓着所谓‘监护人’但身份开始嘲讽,“看好你的变异人吧废物,我记住她脸了。虽然我看变异人就恶心,但她脸不错,趁晚上绑了卖掉应该能卖不少——”
哪来的自信啊,我看是她把你绑到警局去还差不多……尼尔森莫名觉得有点烦了。他弯出一个虚伪的笑,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钞:“别生气,想要钱我赔你就是。”
“凭什么是我们赔——”
男人伸手接钱,莱蒂斯却在尼尔森身后低声道,眼看就要压不住了,尼尔森赶紧把钱塞进那男人手里,把人劝走了。
“……我把钱补给你。”
身后传来了愧疚与不服气的情绪。莱蒂斯不了解未配备武器的公职人员在贫民区要尽量低调的原则,很不理解为什么不能直接把那个男人揍翻,但她还是对尼尔森给钱过意不去。
他们接触的手分开了,尼尔森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心跳刚刚突然升高了不少。年轻护卫的体温在他手心久久没有消散,像是某种试图入侵的印记,他于是赶紧转移话题,试图忽视这种异样:
“钱还是留着买卷饼吧,我推荐多加辣酱。”
说到这里,没良心的侦探没忍住乐了:“放心吧,我给他的钱是假的,还是连号的,只要他敢花百分百被抓,你要不也备两张——等等,什么叫你会告诉布列塔尼部长我用□□,我是好心的啊!”
“她真的在狂躁吗?”他们回到餐车时,收银员如是问尼尔森。她看起来受到了惊吓,双重的。
“我不是。我只是在阻止他骚扰你。”莱蒂斯解释道。她看上去很酷很冷静,但尼尔森察觉到她有点委屈。
“可你确实是一个护卫……”收银员小姐警惕地看着她的耳钉,“你不是这个街区的人。一个护卫为什么会突然到这种地方来?”
“她是来找我的。”尼尔森站到莱蒂斯旁边。这辆旧餐车在他搬过来之前就在这里经营了,收银员小姐认识很多住这附近的人,尼尔森就是其中之一。
“她来找您是为了……?”
“这是客户**。不过你知道的,还是出轨那一套,渣男向导应该是嫌弃她不是哨兵,跟别人跑了。但她想让我找点切实的证据,这样她把那家伙沉奎因河里的时候就不会愧疚了。”
尼尔森边说边使劲给莱蒂斯使眼色,然后苦恼地听见莱蒂斯固执地说:“我没——”
她没能把话说完,因为八卦快速吸引了餐车收银员的注意力。
“什么,沉河里?”
莱蒂斯: “不是,我没有——”
“干得漂亮!”
对于一个在圣卢赛特贫民区工作的收银员小姐而言,一个陌生的护卫也许会让她不安,但把男友沉河里的暴言却不知为何让她倍感亲切。这一下子就拉进了她和陌生护卫的距离。
她终于摆脱了惊吓,反应过来自己是受到了帮助,同情地伸手拍了拍莱蒂斯的肩膀:“怎么会有人不珍惜您这样漂亮又勇敢的姑娘呢?他罪有应得。”
“可是……”
“我真希望您从未遭到背叛,但如果您下定决心要把那家伙沉河里,我会为您加油的。尼尔森,你也要好好照顾她哦!”
“但我——”
“叮!”
收银员背后的炉子响了一声,像是一个点赞的音效。
“抱歉,我刚刚有点被吓到了。”收银员小姐取出加热好的卷饼,真诚地对莱蒂斯说,
“无论如何,谢谢您帮忙。那个男人已经连续骚扰我一个月了,您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情——要是能踹他下面就更好了。要是没有您这次不阻止他,我就要去找帮派把他割以永治了。”
“这个卷饼就当是我对您的感谢,请您拿好,我不收您钱。”
“你看,”尼尔森感叹道,“圣卢赛特人多热情啊。连你要把男朋友沉河里都有人给你加油打气。”
在莱蒂斯茫然地吃完卷饼后,尼尔森跟着她前往了另一个死者的住所。他们又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地铁,从城西南摇摇晃晃到了东南方向。
圣卢赛特的富人区和贫民区的天差地别,有如天堂和地域,但散落在市中心远处的贫民区和贫民区之间永远都是相似的。他们走出到处是小纸片和口香糖的地铁口,穿过那些砖红和土灰交错的老房子,到达了海克.雷德的家。
好消息是,海克.雷德的家很干净。
坏消息是,海克.雷德的家太干净了。
莱蒂斯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到处搜寻,但第一位死者的家实在是干净得像是从没住过人。这个墙面都剥落了的单室公寓房里没有厨具,没有剩下的食物,甚至除了床上为哨兵专门设计的床单和被套之外,没有任何私人物品。
海克.雷德死于十天前,尸体则在一个星期前被发现。莱蒂斯闻得出这里只有一个人的残留气味,也就是说这十天里并没有人来过这里。
硬要说的话,哨兵的房间保持高度的整洁才是正常的,因为他们无法忍受混乱的房间带来的视觉刺激,也受不了被嗅觉放大的难闻的味道。
但海克.雷德的房间的不同寻常在于,这里一点生活的痕迹都没有,好像一本书只有封面,却被撕掉了所有内页。
她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找到什么。她所谓的合作伙伴,那个叫尼尔森的侦探非常理所当然地站在门边玩手机,帮她开锁就是他愿意提供的最大的帮助,她只能靠自己。
莱蒂斯再次闭上眼睛,解放嗅觉的灵敏度。这个房子里没有上一个公寓里的酸臭味,但莱蒂斯总觉得这里面沉闷的空气里藏着点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她的直觉因为这种东西的存在而雀跃,她的思维却不明所以。
两个受害者没有任何关联,他们的长相,性格,生活习惯都完全不同。他们一个恪守哨兵克制的生活习惯,另一个却放任药物麻痹自己的感官。怎么会这样呢?甚至连药物都不是一条共通的线索,难道凶手真的是随机挑选的受害人吗,还是说这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干的——
“莱蒂斯,莱蒂斯?你不会睡着了吧?醒醒,连我都看出来这里啥也没有了,走吧。”
尼尔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思路被打断的莱蒂斯睁开眼睛。她不明白布列塔尼部长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人来保护自己,他除了嘲笑自己和耍些小聪明之外几乎什么也没做,
莱蒂斯很想揍他,就像揍维克镇的圣所里那些挑衅她的哨兵那样。但布列塔尼部长信任这个男人,如果她希望他们能好好相处,她不会和他打架。
何况她很清楚,真正让她生气的从来就是她自己。要是自己更强一些,要是自己哪怕再能自如地控制多一个感官,说不定她就能帮上什么忙了,说不定她就能离真相更进一步了。
“嗯,”她心情沉重,面无表情地走向门口:“走吧。”
“可以了吧,两个受害者的家我们都去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尼尔森说。他和莱蒂斯并排站在海克.雷德的公寓外,一个捏扁的咖啡杯正好被风吹着,从他们面前滚过去。
“……”莱蒂斯一声不响地掏出手机,找出布列塔尼部长发给她的办案常见流程。她还什么线索都没找到,不想就此停下。
尼尔森借着身高优势,歪着头和她一起看手机屏幕。在“调查受害者公寓”的下一条是“查看监控,寻找受害者日程”。
“嗡。”
就在这时,一条新的信息从手机屏幕顶端弹出。那是一条短信,发件人是布列塔尼。
莱蒂斯眯了眯眼睛,瞥了尼尔森一眼,当着他的面点开了短信。上面写着:
“亲爱的小莱蒂斯:
第一位受害者的妹妹,卢娜.雷德小姐同意接受询问。她在皇家格兰戈医院的病理科工作,答应在今天五点下班后和你们谈谈。这条消息本来被压下去了,但她是前天晚上回复的,严格来说是在禁令生效前的情报,我们有权知道,所以我就去逼问出来啦。
去医院时报你们的名字就好,我替你们联系好了。
^ ^”
莱蒂斯散发出惊喜的情绪,尼尔森则在看见逼问这个词的时候打了个寒颤。然后他发现自己的手机也跟着震动了两下。
他掏出手机,上面显示他也收到了一条来自布列塔尼的短信。共感者调查部的部长温馨地提醒他:
“要好好保护小莱蒂斯哦。*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