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上的一阵疼痛唤醒了哨兵。
警觉让这位酒神节的看守立刻睁开双眼,并调动全身感官去启动机械臂。然而在他的视线成功聚焦之前,他已经下意识发出凄惨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他发现自己左右两条手臂都被卸下来了,肘关节,肩关节,腕关节全部脱臼。钻心的疼痛钉在他的神经上,好像有人在用一把砍刀把他当成砧板上的肉一样剁。
哨兵条件反射地挣扎起来。但双手已经彻底废了,双脚似乎也被什么束缚。他没法起身,更没法移动,这使得他挣扎的模样像一只被拔掉翅膀的飞虫一样绝望又笨拙。
“哎,终于可以说这句台词了——”
在他拼命集中注意力竖起精神屏障,阻断手臂的痛觉时,他听见一个愉快的男声说道:
“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哨兵没想叫破喉咙。事实上,他只花了不到五秒就完成了精神屏障的建立,并开始观察现状。
他正躺在那个用于解剖尸体的金属台上,两条手臂关节都被人一节一节拆了,没法驱动机械臂。而他的两只脚踝被一副手铐铐住,现在全身唯一能自由活动的部位是脑袋。
一个冷酷而平板的女声对他说了两个字:“姓名?”
声音来自于他上方,那是两张被防护服遮住的脸。
是那两个混账清洁工,他们一高一矮,一男一女,正站在解剖台旁边。
男人手里拿着手机,正对着他录像。
妈的,这两个婊子养的……
哨兵怒极反笑,对着摄像头咧开了嘴,然后对那个矮个子的女性——那个把他打昏,又把他手给掰断了矮个子女性——冷笑道:
“哦,你……呵呵,好啊!我要把你们两个婊子先○后杀。”
男人乐了:“两个?你爱好还挺广泛。”
女性则不为所动地重复:“姓名。”
“姓名?你还有空问老子姓名?”哨兵冷笑道,“老子叫劳瑞!现在,快放了你们劳瑞大爷!我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哎呀,这就不劳您费心了。”那个欠揍的男人欠揍地说,“你还是好好回答她的问题吧。其实我也急着走,快问快答对你我都好。”
叫劳瑞的哨兵只觉得对方可笑:“你们真以为自己能活着出去?告诉你们,你们已经是死人了,酒神节的哨兵想杀了你们,比打死只蚊子还要简单!”
男人对此耸了耸肩,那女性却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威胁,只是换了一个短句,一板一眼地继续审问道:“你来酒神节多久了?”
她似乎既不急切,也不慌张,不理会哨兵的威逼,也不理会同伴的调侃,就好像一台机器,只在乎自己的任务。
“多久了?比你们剩下的命要久!哈,一个护卫而已,跟我装你妈的逼呢?”劳瑞恶狠狠地提高声音,脸上的笑容被他撑得更加扭曲。
“快把老子放了!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是谁。你们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吗?两个下等人!告诉你们,哨兵可是能靠气味识别对象的。”
哨兵的身份让劳瑞耀武扬威,又神经质地发出笑声来。
“呵呵呵呵呵,老子已经记住你们的味道了,就算你们跑了,跑到天涯海角,老子也能找到然后杀了呃…!”
他没能把狠话说完,因为那个女护卫打断了他。
当然,这里的打断是指,她一拳头揍在劳瑞鼻子上,直接打断了他的鼻梁。
剧痛直捣哨兵大脑,涓涓鲜血流淌出来,倒灌进他的气管和口腔。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咳咳咳咳……”
劳瑞仰躺着,动不了,鼻梁完全变形。本能让他想要张嘴大叫,却被自己的血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呼吸也变得困难,像个漏气的风箱。
他没想到这女的会真的一点都不忌惮他。
“咳啊,咳咳咳……啊啊……”
“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护卫说,她默然地注视着他,连语调都没有变化,“你来酒神节多久了?”
“嗬……嗬……我呸!”劳瑞瞪着她,对她吐出一口血来,可惜被她及时地偏头躲开了。
妈的,他怎么可能对一个护卫服软?哨兵颤抖着,两条手臂以古怪的姿势瘫软在金属台上。
他已经屏蔽了痛觉,但每一次呼吸都是血腥味。
不可能,一个没觉醒完的,半残的废物,怎么可能让一个哨兵投降?他要杀了她,杀了她……
然后这个半残的废物从工具墙上取了把砍刀,抵在了哨兵的四指上。
以她的力气,剁断指骨轻而易举。
转动眼球,劳瑞能看见自己惊恐的瞳孔正反射在刀刃上。
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她说:“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一年!”劳瑞的尖叫冲破了喉咙里的鲜血,声音里带着滑稽的鼻音,“行了,行了,我说了!我只来了一年!”
莱蒂斯得到了答案,却没有把刀收回。
叫醒这个哨兵之前,她以为自己会在这场审讯中怒不可遏,为了那些向导被剥夺的自由,为了那些向导所承受的折磨。
可真的开始问话时,自己却出奇的冷静。
也出奇的漠然。
她知道切下手指和打断鼻梁不同,那是真正不可逆转的损伤。劳瑞会在这种威胁下配合,也正是因为这个。
但莱蒂斯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只是想要威胁,她是真的想要动手。当她看着这个哨兵时,她的内心只有一片空洞的黑暗,一片似乎什么也没有,又似乎滋生着什么的黑暗。
想到那具尸体和那些向导的遭遇,她看眼前这个满脸鲜血,动弹不得的男人,就像看着罪人在首应受的刑罚。
劳瑞痛苦地大口呼吸,莱蒂斯无动于衷。
她问:“有多少向导被囚禁在这里?有多少死了?”
“我……我不知道。”劳瑞艰难地抬着头,防止自己被血呛死,“酒神节的看守只和自己负责的向导和对应客户接触,这是……为了客户**。”
“……你负责过几个?”
“三个。有两个死了。”劳瑞迅速回答。他提起死人,就像提起喝光的一瓶酒。
莱蒂斯为此沉默了几秒,而这短暂的沉默不知为何让劳瑞浑身一颤。房间里的黑暗仿佛因为她而凝成实体,碾压过周遭一切。
看似冷静的问话在这黑暗里继续:“十天前,或者十一天前,酒神节发生过什么?”
“不……不知道,真的!我不是每天都当班!那些向导不接客的时候,全都因为药物浑浑噩噩,基本是半昏迷的,不用管。”
为了自己的手指,劳瑞做着解释。
“只有客户预约了向导之旅,我才会来酒神节,防止醒过来的向导在接客时逃走。”
“海克.雷德和瓦夫.埃蒙,这两个人你们认识吗?”
“海克,瓦夫……哦,死了的那两个?不,不太熟……我只偶尔和瓦夫聊天。他们是看守同一个向导的同事。”
“在他们死之前,你和他们见过面吗?”
“死……咳咳,死前?没见过。”鲜血淌满嘴和下巴,劳瑞害怕自己一问三不知会激怒对方,绞尽脑汁,又憋出一句,“我最近见到瓦夫那家伙都是十几天前了,他当时还在说,自己运气好,终于有得玩了。”
“有得玩是什么意思?”
“酒神节的传统,说是为了犒劳看守。一般向导扛不住快死的时候,客户们都会失去兴趣,负责的看守就可以用这个向导最后来两把向导之旅。”
他自顾自地说着,甚至有些得意,看不见防护服后莱蒂斯缩紧的瞳孔。
劳瑞话音刚落的瞬间,尼尔森忽然一把抓住了莱蒂斯的手腕。
刀光在黑暗里跃动,鲜血渗出皮肤。就在刚刚,莱蒂斯手里的那把砍刀已经切进了劳瑞阻断了痛觉的四指。
“别动手,会脏的。”尼尔森像是预判到莱蒂斯的冲动一样阻止了她,“他是活人,砍了会喷血。红色沾到我们的白色防护服上,会很容易暴露的。”
他把小姑娘绷得紧紧的手拉过来,另一只手开玩笑似的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干净又卫生,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声音轻挑,却让人不寒而栗。那重伤又惊恐的哨兵对他来说仿佛只是一道不堪入目的印度糊糊,血肉模糊对他来说似乎是件玩笑事,用来活跃小姑娘不太明朗的心情。
可他说得确实有道理,莱蒂斯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沉稳传递过来。她深呼吸了一下,两下,依然做不到把手抬起来,但在尼尔森的帮助下,她克制住了自己彻底切掉劳瑞手指的冲动。
她闭上眼睛,不去看那连人最后的尊严和生命都要榨干的混账哨兵,不去想那个向导悲惨的结局。
她问:“他们看管的向导,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酒神节不叫名字,只有代号。那个向导叫白什么来着……啊。白鸟。”
白鸟。
莱蒂斯记下这个称呼。
对于白鸟,她有个和审问无关的问题,她怀着某种天真的希望。
现在的线索可以拼出一个皆大欢喜的真相——那个连环杀人犯就是那个向导。他有足够的动机,契合所有情报,说不定他活着逃出去了,才有机会复仇,杀掉那两个罪有应得的看守。
这样的话,等莱蒂斯找到他,就可以请布列塔尼队长把他保护起来,把他送去向导之家接受治疗,去看医生和心理医生,去别的城市,去慢慢好起来,忘掉这个繁华街区里令人憎恶的地狱。
于是,少女问道:“白鸟他……现在还活着吗?”
“啊?早死了啊?怎么可能还活着。”劳瑞莫名其妙地回答,轻飘飘地击碎了她的幻想,“也就差不多十天前吧?本来他尸体也是该瓦夫和海客负责的,结果他俩都死了,没人管这事儿,押运清洁工的事情才让我来的。”
他梗着脖子,艰难地环顾四周:“刚那具尸体呢?那就是那个白鸟啊。”
劳瑞没能找到白鸟干枯的尸体。
莱蒂斯暂时把他放回了冰柜,因为担心暴露在外过久会开始腐烂。
他正侧卧着蜷缩在原先的冰柜里,四周细小的冰晶如同棺中丝绒。
他有一头雪一样的白发。那没有闭上的,空洞的瞳孔,即使已经死去多时,也如极地的海一样湛蓝。
一个哨兵走在奎因河畔。
只要没到后半夜,这里就还是圣卢赛特最舒适的散步去处,最愉快的嘉年华。
人们沿着河道而行,露天酒吧里谈笑被卷进风里,移动餐车里有食物和甜品,香味和卖艺的吆喝碰撞,消弭在四周建筑投下的霓虹灯的色彩。
而在河流对岸,路灯和树影在繁华的城市里隔绝出一道静谧的长道,哨兵就在这里,难得轻松地走着。
他手里拿着一份和他气场格格不入的可丽饼,一边散步,一边回味着这份甜品的味道。他之前没吃过这个,也尝不出它的好坏,但向导应该是喜欢的,所以他一直拿在手里。
“好久没吹到风了啊……”向导在他身边,有些神游地看着对岸的灯火。
“嗯,是。”哨兵讷讷地回应,又问他,“你想去对面吗?我们可以过去。”
“不。”向导微笑着摇摇头,目光移向天空,“其实我更喜欢这里,安静,灯光也少。你看,天上是不是还有几颗星星?”
哨兵也抬着头。他有着杰出的视力,即使如此,在这被空气污染和光污染遮蔽的天空中,他也只能找到几点微弱的星光,无比暗淡。
哨兵想起向导说过,自己喜欢自然和夜空。在城市之外的地方,星星会闪耀如同燃烧的银色长河。
向导还告诉过他,还有比星空更绚烂的夜晚。
向导的梦想就是去北方,亲眼看一次那被太阳风暴所引发的,神奇的极光。
可这样的奇迹不会降临在圣卢赛特,因为它的纬度,或许也因为它的罪孽。
“……对不起,白鸟。我没法带你离开这里。”哨兵看着城市发白的灯光,闷闷地说,“这里没有你喜欢的东西。而我,我没法给你你喜欢的,只能帮你除掉你讨厌的。”
“别这么说,你已经做得够多了……要不是你救了我,我连夜空都不可能再见到。”白鸟有些无奈地轻笑,他知道哨兵带他走这条路,其实是因为他喜欢安静和夜空。
“这里怎么会没有我喜欢东西呢?”他蓝色的眼睛映着哨兵,里面是真挚的笑意,“现在我已经很满足了。”
白鸟说着,白发被路灯渡上温柔的浅金色,像是一抹月光。
可在他身下,本该有影子的地方,却是空荡荡的一片。
喜报 哨向世界观里有鬼(并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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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