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锦觅送回宅子以后,润玉嘉禾腾云离去。一路之上,润玉在前,嘉禾紧随其后,隔了有三步之遥,她紧紧攥着那月白发帛,那本是准备赠予锦鲤仙人的,此刻却如鲠在喉,不知从何开口。
脚下风景如诗如画,青绿山水,湖光水色,却没有半分赏玩之心。嘉禾心事重重,润玉却突然停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方向一转,不知带往何地。
气吞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眼前是八百里波澜壮阔的洞庭湖,百鸟飞过,绿树如茵。也不知为何,锦鲤仙人要将她带到此处:“不是要回九重天么?怎么到洞庭湖来了。”
“时辰尚早。”润玉说着,放开了嘉禾的手,他抚了抚嘉禾有些凌乱的发丝,从她手中抽出她紧紧攥着的月白发帛,“这发帛很好看,我很喜欢。”说罢,便将发帛系在了他的发上。
嘉禾就这么愣愣的看着润玉,她还在纠结天后的事,润玉笑着走到她跟前,抚上她的青丝长发,将那凤凰花步摇簪入她的发髻。和他想象的不差,不,是更美,这枚凤凰花步摇真的很适合她。
他搂过嘉禾,望着在日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风平浪静,什么也没有。“天后是天后,你是你,她只不过是你的姨母,她的所作所为与你何干?”润玉对着那本是无风浪此刻却突然奔涌的湖面说道,这话是安慰嘉禾的,也是告诉其他人的。
天后都不知道嘉禾的存在,也没什么姑侄情分,天后的过错跟嘉禾就更没什么关系;更何况,当年霄鸾殒身之事天后亦脱不了干系。
无边风浪平地起,烈日炎炎下水光粼粼,耀眼炫目。八百里水面上竟没有半叶孤舟,河滩上浪涌浪去,带上几只河虾河蚌,静静的在浅滩上爬来爬去,时不时吐着些白色泡泡,没人会去在意那搁浅的虾蚌。
嘉禾靠在润玉的肩头,发髻间的凤凰花步摇微凉的流苏搭在她的脸颊上,在他身边总是这么让人心安,他也总是这样体贴入微。
“谢谢~”嘉禾附在他的耳边轻轻说到。
独处的时光总是这般短暂,那灼灼烈日凉下几分,时辰也便差不多了。
“天后的寿宴快要开始了,我们该回九重天了。”嘉禾抬起头,提醒道。
润玉低头看着眼前人,是那五月的明媚日光,她聪慧过人,却从不以最坏的心思来揣度人心,若她知道天后真面目,她又当如何?他并未言语,点了点头,牵着她的手就要回九重天。
嘉禾立在原地,道:“锦鲤仙人,九重天人多眼杂,我们一同出席天后寿宴,怕是会给你招来祸患。再者,这种热闹场面穗禾比我要得心应手的多。你先回去吧,免得去迟了,落人口舌。”
“好。”润玉后退几步,恋恋不舍的看向嘉禾,下次再见就未必还是她了,他转身腾云而起,直冲九霄。
九重天,天门前的守卫远比平日多上许多,也是,越是热闹的场面越怕有人鱼目混珠,重重守卫也是正常的。那宾客往来如云,一沓一沓的礼物抬了进去。
记礼小官将礼物一一记录在册,以供天后检阅。“冥界玄德五灵真君送上贺礼,九泉碧玺花一朵。”
一念完请帖,登记官愣了一下,冥界的请帖虽说会送去,可多半是个意思,根本没打算请冥界的人来,冥界这么多年也一次没来过。往年天后的寿辰也是如此,今日突然到访,莫不是有什么蹊跷。
紫方云宫内,天后一身盛装,正对镜贴花理红妆,咋一听冥界来人,神情恍惚了一下,眉便描歪了,吓得描眉梳妆的小仙子噗通跪了下去,神色惊恐的磕头求饶:“天后娘娘,奴婢不是有意的。”
难道是九渊发现了什么?不可能,他不可能发现。荼姚镇定下来,面上挂满笑容,今天是她的好日子,她可不想出什么事。
看着跪地磕头的小仙子,荼姚伸出双手将她扶了起来,道:“无妨,你继续为本座描眉吧。”说罢,荼姚对镜坐好,依旧是威严在上的天后,没有谁能撼动的天后。
小仙子拿起眉笔,正要继续,荼姚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道:“要是再画不好,你以后就不用出现在本座面前了。”她的面上依旧是笑颜,可那出口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小仙子战战兢兢的开始画眉。
平日里冷冷清清的九重天,今日也热闹了起来,仙娥仙君们脸上的笑颜也多了几分,往来之间话也多了起来。
“今日虽说是天后娘娘寿宴,可我听说,实际上是打算为火神殿下寻一良配呢。”一个粉衣小仙子笑嘻嘻的跟身边的小仙子们说道。
穗禾换了身洁白如雪的琉夏宫裙,裙裾袖口点缀着几尾蓝羽,这是为今日天后寿宴的云韶羽衣舞准备的衣服。她正行路往九霄云殿而去,在路上忽而听到有人议论旭凤,便停住脚步,躲在巨大宫灯后听着。
边上头簪一枚小小凤凰花的小仙娥点点头道:“是了是了,也不知火神殿下会不会看上我呢?”
听到这话,穗禾嗤之以鼻,以为带上凤凰花就能飞上枝头便凤凰了,一个低阶仙娥也敢妄想成为旭凤的妻子,真是痴人说梦。
碧青色衣裙的仙子嘲讽道:“算了吧你,你的父亲只不过是天界一个小小真君,天后娘娘才看不上呢。穗禾公主是天后侄女,又是鸟族族长,我看天后不过走个过场,其实内定的就是穗禾公主。”听到这话,宫灯后的穗禾露出笑颜,很是开心,她自然是旭凤的良配。
刚刚那个粉衣仙子直摇头道:“我看未必。穗禾公主最近这些时日与往日大不一样,都不怎么往火神殿下的栖梧宫走,倒是夜神殿下璇玑宫去的多,天后多半看在眼里,怕是对穗禾公主起了嫌隙。若不是我值夜的地方离璇玑宫近,也很难知道这些。”
躲在宫灯后的穗禾,气得抓了一把身边芷兰树,幻化出来的树让她摸了个空,她抓紧了自己的衣裙。怪不得那几日去姨母寝宫,她总对自己爱搭不理,原来是这么回事。嘉禾呀嘉禾,你究竟在想什么?那个不受重用的庶子有什么好的,你竟能看上他。
“是了是了,虽说穗禾公主以前也待人亲和,可与她在一处还是有些高不可攀之感;现在的她,反是随和多了,没了那丝距离感,和我们相处就像朋友一般。”说话的是姻缘府的小仙子红芽。
几个小仙子聊得热火朝天,说笑着离开了。穗禾还立在原地,她拿出怀中的离魂镜,正要同嘉禾说些什么,突然有个人出现在她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头,有些激动可不确认的喊了一声:“小花?!”
吓得穗禾惊慌失措藏起离魂镜,转过头来。一如往昔,眉目如画,云磬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哈哈大笑道:“小花,你这么惊慌干嘛,我不会嘲笑你照镜子的。”
云磐眉眼间止不住的笑意,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自恋的继续道:“不过你再怎么照也还是那么个模样,没本大爷我好看。”看到南荒山上已经毁却的凤凰木,他以为他再也见不到小花了,远远看到这背影,他还怕是自己的幻觉,真的不是幻觉,是真的。
穗禾镇定下来,看了看眼前的人,他竟穿了一身的紫色:脚上是深紫色绫麻皂靴,外批一件深紫色的琉璃锦缎大氅,内搭是浅紫色的香云苏棉衣裳,腰间挂着一支紫竹笛,手上捏着一把紫玉骨折扇,就连头上的发冠,都是用紫玉发簪固定。说实话,这一身的茄子色放在一般人身上肯定违和极了,可偏偏放在面前这个人身上,不仅不违和,还多了几分贵气,颇有有一股王者之风,偏偏这王者之风里多了一丝妩媚。没错,妩媚,他的脸实在是柔美非常,缺了几分阳刚之感。也不知是哪一方的领主,她竟从未见过。
“这位仙友怕是认错人了。本座不是什么小花。”小花这名字实在太土气,穗禾还有些纠结刚刚那些小仙子的话,直接驳了云磐的话。
“不会吧,”云磬收了折扇,跳到穗禾跟前,左右打量,指着穗禾的眼尾道,“没错呀,一模一样,这眼尾的凤凰花也造不得假呀。”不可能会错的,凤凰花自她化成人形以来,就一直存在,那是深入骨髓皮肤的花。
他知道凤凰花?看来是嘉禾的朋友。穗禾瞬间明白过来,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肯定还是继续反驳,正在为难之际,一个宫娥走了过来,朝她作揖行礼道:“穗禾公主安好,该去准备了,寿宴马上开始。”仙娥是天后身边的人,她并不认得云磬,也没见过,自不会跟他客套什么。
这宫娥的出现,让穗禾瞬间不为难了,她有些抱歉对着云磬道:“仙友失陪了。”说罢与那宫娥一同离去。
看着穗禾离去的背影,云磬一手撑着腰,靠在一旁的宫灯上,用扇子抵着头,自言自语笑道:“原来她就是穗禾公主,她似乎不记得我了,还是,她真的不是小花?冥帝也真是,让我好好保护穗禾公主,提防九重天的人,偏又不说清楚为何。”他站起身,食指往里一撇,扇子转了个圈稳稳落在他的手心。
云磬背着手走向九霄云殿,那幻化出来的日光,将他的背影拉的老长老长,那戏谑笑颜早消失不见,眼中是肃杀之气,谁能猜到这邪魅公子是当年以一敌百的冥界杀器云磬鬼尊呢。
他还记得南荒山上,那个凤凰木姑娘,巧笑嫣嫣,顾盼生姿的模样,她最爱听自己讲六界奇闻,沧海变换。可再回南荒山时,却什么也没了,那木桩孤零零的杵在那,就像他第一次走入南荒山上,看见那株凤凰木时一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可那时,凤凰木还有灵,现在,只剩一株不会言语的木桩了。这个穗禾公主,会是她么?不急,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