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想到自己的出场,白柒柒都有脸面扫地之感。好在是闺蜜的心上人,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不能去勾引。
可施展魅术范围之外的人,对柒柒来说,男女都没啥区别,第一印象不值什么。
那是一个普通的不能更普通的日子,邝露惯例在案前忙碌。她的桌案在七政殿侧殿,与正殿仅一墙之隔,中间开有一道门,以珠帘隔开,方便正殿传唤。
忽然,窗棂上似有东西,在蹭着窗纱,邝露警醒,抬起手来,待施法查看。
只听见正殿一个清朗的声音厉声道,“大胆,竟敢窥伺七政殿”。
邝露急步入内,见桌案前白衣身影安稳端坐,微松口气。这才调转视线查看殿中异常,看到地板上瘫着的纸青蛙时,不可置信。立马跪下:“陛下,手下留情!”
原来,润玉在殿中察觉到了一股奇怪灵力。一伸手,一块绿色东西从窗外飞入。
落地后,才发现是个纸叠的青蛙,颜色青不青,绿不绿的,上面还带有西瓜皮纹路。折叠技术也不好,折的歪歪斜斜的,极丑。
纸青蛙能进入殿中,必是有人注入了灵力。但七政殿设置了重重结界,若是完全陌生灵力,除非法力高于润玉,否则不可能侵入。
润玉不自觉地将拇指和食指轻轻对搓,总觉得陌生灵力中有一丝浅浅的熟悉感。
忽见邝露跪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起身至仙子面前,伸出手臂。
“我何曾让你跪过我?”
邝露虚扶着站起来。看纸青蛙表皮中似有红痕。着了急,忙道:“详情稍后再秉,邝露先出去看一下。”
墙外,一只狐狸可怜兮兮地趴着。毛色白中略掺杂灰,不似其他狐仙通体洁白。
看到邝露到来,哀哀地叫了一声,声音微弱,还带着哆嗦。
邝露本来生着气,但看到狐狸嘴里流出的血,已经沾湿了颈上毛发,白毛映着鲜血,很是可怜。
俯身探了探狐狸的灵脉,重伤倒不至死。邝露站起身,居高临下审问:“白柒柒,理由!”
狐狸张了张嘴,发不出人音,只能靠眼神示意。眼中带泪,波光流转,很是楚楚动人。
邝露掰开狐狸嘴,塞了一颗灵药,开始注入灵力。又费灵力又费药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是:“我靠,这也太强了!”
邝露咬咬牙。默念了一遍银杏叶上的留言,在心里念叨着:“我是温柔的小仙女,我是优雅的小仙女,我朋友是爱我的,我也要爱朋友,不能打朋友……”
靠这些心理暗示,她得以保持平静。
靠着灵药和灵力,狐狸开始恢复人形。从五官到脑袋,再到身体,到最后,趴着的狐狸慢慢变成一个粉衣女子,五体投地。
那女子慢慢地抬起头来,发髻四散开来,脸色纸般苍白,嘴里和下巴还在流血,这么狼狈了,竟然还不忘抛个媚眼。
然后,她也不急着爬起来,反倒先伸手向虚无中一抓,不敢置信地看看空空的手掌,骂道:“不是吧,这也太狠了,啥都不问,直接使出洪荒之力,打得我连取镜子的法力都没了。”
邝露板着脸,不理她。白柒柒知道犯了大忌讳,果断认怂,把脸往胳膊上一埋,假装啥也没发生。
再气也得收拾残局,邝露招呼来一个守门天兵,拜托把人先送到太巳府。
白柒柒向那天兵行礼感谢,身姿弱柳扶风。楚楚可怜地表示男女有别,坚持自己走,但因伤势,几欲摔倒。落在那天兵眼里,好一个外柔内刚、恪守礼仪的温婉女子。
“温婉女子”被人呵护着离去,留一个烂摊子给上元仙子。
可怜的小仙子,站在七政殿门口,低头看着鞋尖想静静。脑子里转了千百个弯,也没想好该怎么回禀,事儿就是这个事儿,言语上怎么粉饰,也得跟陛下交代清楚吧。
等把地砖都快看穿了,邝露才下定决心。伸头一刀 ,缩头也是一刀,用于承担后果的仙子回到殿中。她的陛下如往常般,背脊挺直,素手执笔,面前摊开着奏章,正在批阅。
见他专注,邝露刚才好不容易下定的死猪不怕开水烫之心,又被雪藏了,她悄悄挪到不起眼的角落,指望陛下看不见,拖延一时是一时。
地砖的颜色有点好看,纹路也很是特别,之前怎么没发现哪?自认为是在罚站的邝露,眼睛盯着地板,思绪跑到罪魁祸首身上。
爱惹祸的白柒柒,勇于逃避的白柒柒,曾经说过一句话,初听到时,邝露惊呆了。
她说:“烦心的事儿就像一块脏地板,我们呢,就是拖把,拖着拖着,地板就干净了。”
把“遇事就跑”说得如此清丽脱俗,邝露觉得,只有白柒柒能做到。现在,她的观点有点动摇,也许这句话是对的,因为此刻自己也好想“清丽脱俗”一把。
心里想着,身体就有了行动,她悄悄地往珠帘的方向退,熟悉的一声“邝露”止住了她的步子。
千年相伴的默契,一个眼神,一个挑眉,她的天帝陛下想要说什么,仙子都清清楚楚。
一声“邝露”,外人听起来,语调都没有差别,可是仙子却能听出不同的寓意。是责令退下,还是吩咐上前,是口渴了要茶,还是困倦了想休息片刻……
邝露早就发现了,若是只跟自己相处,公事外,陛下的话越来越少。她倒不害怕这种沉默。因为很清楚,这绝不是厌烦。
她的陛下,为了政事,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有时候累的不想说话。当然也有自己纵容的成分,在他说之前,把什么都想到了,陛下也无需说话。
这声“邝露”,仙子自动理解为“说说刚才啥情况吧。”
快步走到桌前,邝露又要跪下请罪,润玉抬头一个眼神,屈着的膝又直了起来。踟蹰着,自己从来没有因私打扰陛下,所以真不知道,提私事时如何开口。这一点,上元仙子需要再学习。
润玉静默无言,继续批阅,修长的手指,白皙清冷,白的能隐隐看到青筋。骨节明显,手指上没有什么肉,但也不显得干瘦,却是格外优雅。邝露此刻心绪已经平静下来。
见砚台中墨量渐少,遂加了水,磨起墨来。桌案上花瓶换成了天青色,孤零零的一支玉兰,插在其中,清雅恬淡,幽香时隐时现。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润玉左手敛袖,将手中的笔轻放上笔架。
适时递上茶水,润玉用杯盖拂去茶叶,只是闲适地品茶,没再去看奏章,邝露明白,这是等着自己坦白了。
“陛下,此事皆因邝露而起,那人是邝露的友人,可能是有急事相寻,才冒昧闯殿。”
第一次听邝露提到友人,润玉面色如常,但邝露就是知道,这一句话是应付不过去的。
“她道行不高,又爱挑事,大小纷争不胜枚举。不过,直至今日,还没遇到打得过的人。今日闯殿绝没有恶意,以她的智商和本领,支撑不了恶意。”
邝露实话实说,不觉得是在贬低朋友。
如此毒舌的上元仙子,润玉有点不认识了。半晌才问道:“她身上有你的灵物?”
“没有啊!”
邝露知道润玉是要问什么,歪头想了想,便明白症结所在了。
“是纸青蛙。这是我与柒柒传讯之用。平时放在床头,想必是因此沾染了邝露的灵力,才顺利进入七政殿。”邝露有些内疚。
“原来她的友人叫柒柒。”润玉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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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露告了半天假,回太巳府看情况。
太巳府门前,有人直愣愣地立着,一看到邝露,飞奔迎来。
“这不是七政殿守门的天兵吗?”
脑海中刚扫描识别了此人身份。只见这个大汉,脸红地像个小苹果,抓住邝露的手,塞过来一个荷包。
上元仙子暗恋天地陛下,满天庭都知道,太光明正大,已经不好意思称作暗恋了。
这场对角戏里,一方爱意坚定、千年相随,另一方目前虽无动于衷,但架不住地位高啊,谁知道啥时候想不开,就从了,寻常仙人谁去寻这个晦气。
因此这还是小仙子第一次收到荷包……有点被吓到。
完全不给拒绝的机会,红脸天兵结结巴巴地开口了:“上元仙子,你收好。”
邝露巨尴尬,早上出门前,真该去缘机仙子那里看看命数,今日命格简直就是“尴尬”。红着脸正要推拒,天兵的下一句话让她的脸色恢复正常。
“请带给惜惜姑娘。”
“惜惜姑娘?”邝露瞬间了悟,这个狐狸精,骗人感情,从来不留真名。邝露也没法说原委,只能静候着,等人往下说。跟陛下久了,行为模式越来越像,沉默不打断,那就是等着别人往下说的意思。
天兵暴露在邝露探寻的眼光下,头都低到胸前了:“这是些灵药……”
邝露嘴角只是抖了抖,心里却如开水沸腾,拼命吐着泡:“又是个被狐狸精骗的大傻子。”
大傻子自顾怜香惜玉:“麻烦仙子多照顾,惜惜姑娘柔弱不能自理……”
“柔弱不能自理……柔弱不能自理……”听到六界第一笑话,邝露同情地看着这个大傻子。
同情的眼神可能跟爱怜的眼神有点像,天兵抖了抖,怀抱着心事地跑开了。“上元仙子咋这个眼神……俺心里可是只有惜惜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