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一片……不会是猫毛吧?”月下仙人搛一筷子糖醋鱼,尝了尝,咧咧嘴,嫌弃不已。世上竟有这样甜腻的菜式,亏了听做得出来。
猫毛?就是把她薅秃了,也未见得有那么多毛哇。踏雪设想一下,冷得身上一哆嗦。
月下仙人灵机一动,兴奋猜道:“难道是雪?你也是一朵霜花?你可知道锦觅么,她是水神之女,真身便是霜花,又颇通医术。明日我带你去见我家小锦觅和凤娃。”
小锦觅和凤娃?天上的神仙还真是接地气呀。
踏雪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谢过月下仙人,专心吃她的糖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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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柳下
“小鹿,明日我要去见火神殿下和锦觅仙上,或许没办法和你玩耍了。”踏雪坐在月柳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横卧她膝上的餍兽。
餍兽忽然激动地站起来。踏雪没防备,被它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踏雪想了想,仿佛是听到她说锦觅时,小鹿才反应如此强烈的,遂又问:“你是认得锦觅仙上吗?”
餍兽欢快地哼鸣一声,然后突然倒在地上,伸腿瞪眼吐舌头,瞬间没了气息。
踏雪吓得不轻,慌忙去摇餍兽,惊恐地发现她的小鹿仙友四肢都僵硬了。怎么会死呢,灵兽这么脆弱的吗?她来不及多想,立刻把自己那一点可怜的灵力输送给它。
这时餍兽一骨碌站起来,得意地冲踏雪歪歪头,又温柔地来蹭她正要施法的手,仿佛在表达它的感谢。
会装死有什么好得意的,踏雪无语。她给小鹿甩去一个威胁的眼神,可人家一点也不怕,还淘气地去拽她的袖子。
这么会撒娇的小鹿,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呢?
踏雪蹲下身,从怀里拿出一个袖珍荷包,上面还穿着根精致的红绳。
荷包的绣工实在惨不忍睹,粗瞧细察都难以寻出个图样。然而,十分神奇地可以轻松看出,绣娘缝制时定是珍而重之。因为荷包边缘用彩线里三层外三层缝了个结结实实,想必是盛水都不容易漏。
或许是灵性使然,餍兽透过虚妄的表相,感受到了踏雪宝贵的心意,所以没有抗拒,任由踏雪把这个丑玩意儿戴到了它优雅的颈项上。
踏雪看着它的小鹿仙友认真地感叹:“真好看!小鹿,这次去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回来,看月下仙人那么开心,我们或许会在凡间盘桓几日。那样我就不能和你一起玩了。”
餍兽神色失落,委屈地耷拉着脑袋。
踏雪连忙安慰,“小鹿不要这样嘛,我也只是猜测。这个荷包里有我掉下来的两根猫胡子,如果我在百里之内,它会有感应的。你只要戴着它,默念我的名字,左转三圈,再右转三圈,我就会知道是你想我了,来找你玩。”
餍兽闻言颇为惊喜,又透着几分好奇,围着踏雪踱起步子来,踱了两圈,仿佛找到了什么乐趣,渐渐加速,带动踏雪的衣袖发带一起飘在风里转圈,时不时还嘶鸣两声,玩得不亦乐乎。
这都什么恶趣味……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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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神殿下和锦觅仙上的家在一座无名山下,十分朴素,看上去与寻常农家小院无异。温暖的阳光洒满了整间院落。院中晒着许多药材和干菜,烟火气十足。院子的西南角种有一棵凤凰木,枝繁叶茂,葳蕤生辉。
凤凰木七年开花,看它大小,花开就在这两年。
踏雪默念,繁花似锦觅安宁,淡云流水度此生。锦觅仙上一定是被祝福着来到这世上的。
眼前山中桃源,岁月静好,显见是实现了天下有情人朝朝暮暮的心愿。这般幸福的女子不知是何模样。
“切记,一会儿不要再提什么龙啊、玉啊、天帝啊之类的词。记住没?”进门前,月下仙人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严肃地嘱咐,而且必要她给个回应。
踏雪不知道狐狸仙这是唱的哪一出,还是乖巧答应,郑重地点点头。
月下仙人放下心,快活地喊起来:“凤娃,小锦觅!快出来,让老夫看看这些日子蜜里调油,身量圆润些没?”
还是熟悉的味道,你分明就是在关心锦觅仙上的腰围。天上的神仙竟也不能免俗,这么喜欢抱娃娃。踏雪心里在叹气,却将一本正经端得分毫不错。在姻缘府修行,真的很锻炼唱念做打的功夫。
然而,闻声出门来迎的只有锦觅仙上。
世上竟有如此绝色,洛神惊鸿一现,都不及眼前人明媚无瑕。眼波流转间,俱是山中岁月滋养出的幸福从容。
踏雪听见自己咽了咽口水,好没出息,希望美人没有看见。
她顿时有些紧张,干巴巴地问候道:“锦觅仙上安好!”
锦觅仙上倒很惊喜,一点没有上仙的架子,亲切道:“想来你便是踏雪了,狐狸仙上次来把你的事给我说了许多,扑哧君也曾与我提起,还说你我性情有些相似。今日一见果然觉得很投缘……”
扑哧君哪位?
月下仙人补充道:“就是彦佑,锦觅与他取的绰号叫扑哧。”
踏雪也跟着轻松起来,好有趣的名字,好有趣的美人。
美人拉着狐狸仙和踏雪进屋,继续说:“你的鼻子可真灵,是猫儿的嗅觉都这样灵敏吗?还在院外,竟就知道屋子里要开饭了。”
踏雪尴尬,原来她咽口水被锦觅仙上看见了,幸好她误会了,吃货就吃货吧,总比被当成贪恋美色的小猫咪好些。
一行人刚刚坐下,火神殿下就系着围裙,把最后一道当归炖羊肉端上了桌。
情爱当真伟大。征战四方的火神竟为爱妻洗手做羹汤,心甘情愿做了伙神。
旭凤见有踏雪在,也不意外,仍是一派风轻云淡。颔首致意后,回身展开双臂,才有了些天族殿下的模样。锦觅仙上自然无比地与他解了围裙,含笑嗔了伙神一眼。
打从那道当归炖羊肉端上来,月下仙人的眼神就变得若有所思,又扫一眼桌上大半祛寒暖身的药膳,眼神愈发暧昧。
踏雪看过模范夫妻秀恩爱,又来看身边这位一脸陶醉的月下仙人。她虽不明白其中关窍,但以她对这位老神仙的了解,这桌子菜多半和锦觅仙上的下一代有些关系。
火神殿下灵力高强,厨艺也是不遑多让。踏雪控制又控制,还是有些不矜持。没办法,对食物的渴望早就刻在骨子里了。
好在并不是她一个吃得欢,锦觅仙上与这样一位顶天立地的厨神朝夕相伴,还是真性情得很。
踏雪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彦佑说她与锦觅仙上性情相投了。吃货的默契当真不是身世、修为这些俗物可以阻挡的。
月下仙人心足腹满,切入了正题:想请锦觅为踏雪探一探灵根。
锦觅思索片刻,回想自己与水神爹爹相认时的场景,轻触踏雪额间。思忖排查:不见寒凉水性,跟我不一样,却有些相生,亦非灼热燥气,跟凤凰也不一样。
问踏雪道:“你可会种花吗?”
踏雪想了想姻缘府廊下无辜枯成柴火的蔷薇,羞涩地摇了摇头。
锦觅又问:“那你可会召唤水系之物?比如扑哧君。”
踏雪不是很懂,疑惑地看着美丽的锦觅仙上。
“你还没学召唤术,是不是?”锦觅仙上很是体贴人意,“来,闭上眼睛,跟着我念:日月天地,缘起阴阳。四方神灵,应我律令。”
“日月天地……应我律令。”
“召来!”锦觅话音刚落,众人耳边便聒噪起来,“美人儿,这么急着叫我……”
“召来!”
踏雪双目一睁,只见一道半尺长的蓝紫色闪电凭空出现,正击在尚未站稳的彦佑头上。
嗞……嗞……
一股焦糊味儿在火神大人温馨的宅邸里飘散开来。
*
白日的月柳,枝条仍然优雅,随风轻摆,似离人频频回首时,犹在不舍地遥遥挥臂。
润玉自怀中摸出一只红线编织的龙鱼,龙鱼身上别着一根白色的毛发,那毛发似有感应,莹莹地闪着光。
润玉想起餍兽颈上那个出人意料的荷包,忍俊不禁。随即将龙鱼托在心口,口中默念咒语,施法召唤。
半晌不见人来,润玉隔空取来一套茶具,对着潭上清风,静静饮下两杯冷茶。
忽然听见身后一阵慌乱的喘息,像是赶了很远的路。润玉急忙转过身来,惊讶看见他等的人正瘫坐在地上。欲扶踏雪起来,他关切道:“地上凉。”
“不用不用,”踏雪无心考虑为什么是润玉唤她,只摆摆手,“我歇歇就好,歇歇。”
润玉默运灵力,仔细检查,踏雪并未受伤,只是不知怎么很是疲惫,便不再勉强,展眉浅笑,挽袖倒上一杯清茶,用灵力暖好,递给踏雪。
“多谢润玉仙,”踏雪接过,一饮而尽,长出一口气。这才抬起头,润玉不置一词,却将关切和温柔铺满了整张清俊的脸。
踏雪忽觉这张脸真是滋阴润燥,温中益气,就这一眼,整个灵台都清明了。
捻诀驱散衣裙沾染的云雾潮气,踏雪捋了捋碎发,温声道:“仙友安好。我为俗务所缠,故而来迟,还请见谅。不知餍兽可好。”
润玉眼中不安一闪而过,随即坦然道,“踏雪仙子不必挂怀,餍兽此时正在补眠。因我今日偶然得了些小玩意儿,想着你也许会喜欢。”
原来是要还礼。
踏雪心中欢喜,可一转念想到姻缘府那条哀哀呜嚎的赖皮蛇,只好狠了狠心,道:“多承仙友好意。可我近日惹祸上身,正在赎罪,实在无福一赏了。改日可好?”
润玉忙问:“什么祸事,月下仙人为难你了,润玉可能为仙子排忧解难?”
踏雪连忙澄清:“没事没事,月下仙人慈爱仁善,断然不会为难我。我给他添麻烦还差不多,呃……就……”
润玉自知唐突,又缓下来解释:“润玉并非有意打探仙子私隐,只是有幸得仙子引为好友,想尽绵薄之力。”
“不不不,不是什么私隐。就是就是,说来话长,长话短说。”踏雪浅浅考量一番,无甚不妥。于是,磕磕巴巴地讲述了她近日磨难的起源。
“前日锦觅仙上教我召唤术,她召来了彦佑,然后我却召来一道雷电,把他劈个正着。所幸我灵力低微,那雷电不过半尺大小,他是条修为精深的小蛇,没有重伤,但受了很大惊吓,皮肉筋骨也有损害,甚是痛苦,此刻正在姻缘府卧床哀嚎。我不好连累了听、飞絮二位师兄因我之故多加辛劳,故而不得空。”
“召来一道雷电?”润玉重复。
“是啊,说来奇怪。不过还有更奇怪的,”踏雪神秘兮兮地说:“我召来了雷,月下仙人和锦觅仙上都很是惊诧。我慌忙去检查彦佑周身伤势时,竟瞥到火神仙上似在偷笑。真是不敢相信,会是我看错了吗?”
不愧是姻缘府出来的,说正事颠三倒四,却还记得插播一段八卦。润玉失语,继而暗想,“其实我也有点高兴。”
“哎呀,已经这会儿了。”踏雪缓过神来:“我的梨汤再不起锅就要一滴不剩了。失礼失礼,改日再来与仙友请罪。”
说毕,急急御风回姻缘府,留下欲言又止的润玉和一只白玉雕成的朏朏,玲珑莹润,栩栩如生,带着掌心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