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初/玉崔嵬）玉未央 第35章 第三十三章

玉崔嵬在鲲屿一住便是三月有余，除了夜央，见得最多的便是凌晚镜。

这原不是什么多要紧的事，毕竟凌晚镜是大夫，虽偶有些言语刻薄不好相处，于事之上亦有隐瞒，却也算是正大光明坦坦荡荡。何况，因着凌晚镜引灵双修的功法，不止夜央灵息暴冲的症状平复不少，更让他与夜央因先前赴死之事有了些许隔阂的关系复又亲近不少，这点上玉崔嵬倒真有些谢他。

只是关系近了处得久了，有些事情便看出端倪与怪异之处来了。

在这闭境谢客被阵法包裹地滴水不漏的月蓬莱，凌晚镜所住的沥音小筑内居然堂而皇之地设着一个不受监察的传送阵法。即便那只是个传出不传入的单向阵法，但在这一石一木皆是天材地宝的秘境，这样的默许简直就像是防得密不透风的宝库里明摆着条地道一般怪异。更别论凌晚镜在这月蓬莱的权利之大，几乎已到了帝王之下万妖之上的程度，只要是他要的，这境中妖灵就没有多言拒绝的。

因为这是身为主君的夜央所默许的，他认可这种权利的存在，并且全不设防。

即便凌晚镜面对这种纵容十分自持，甚至除非必要，并不去索取什么，可这已经远远不是一个大夫，甚至是一个朋友该有的权利了。

月蓬莱不是那随手可弃的秉烛寺，夜央也绝非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那么究竟为何他与凌晚镜之间会存在这样一种既非亲人伴侣又无患难交情，甚至不存在丁点暧昧，却可以托付权力与信任的关系？

玉崔嵬不相信这世上会存在无来由的信任，所以他猜测这中间必定存在着某种隐于暗处不为人知的缘由。对于这点猜想他并未冒然去探查求证，毕竟他来时尚短，对于月蓬莱的一切都知之甚少，最紧要上心之事亦不是当个秘闻怪探。

故而他心中虽有诸多疑问，却终究还是将之暂时埋进了心底。

真相终有落入掌心之日，他有那个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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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央的身子尽管已然好了许多，丹药却还是一时断不了的，所以偶尔凌晚镜忙于炼药时便还是得玉崔嵬去他那处取药。

有时是沥音小筑，有时则是药庐。

这两处地方是交错并连着的，虽只在中间隔了道相通的门，药庐看着却更像独栋的一幢而非全然被小筑囊括在内。后头更有一泓暖泉，灵气充沛适宜修行，一并都被划归了凌晚镜私用，他人轻涉不得。

因着玉崔嵬每回来去大都颇为匆忙，次数亦不多，碰上到药庐取药的时候更是都被挡在外头等候，故而并不曾瞧过内里。此番因丹方做了些许变化，出丹时辰有变，凌晚镜便难得让他进了药庐，如此方看出许多从前不知的细节来。

与沥音小筑内极尽雅致舒适的布置不同，药庐之中甚至连张休息的床榻也未设。除去一侧炼药所用的天材地宝与炉鼎，余下之地便都层层叠叠摆满了不知录写了何物的书册与玉简，墙架上是书案上也是，就连地上都堆叠了不少。

那些书册玉简实在太多，摆放地又并不十分整齐，乍然一眼望去，甚至会生出些压抑的感觉来。与小筑内雅致的陈设相比，根本不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些…全是医书？”

淡淡扫过案上墨汁尚还湿润的笔砚，还有一旁大约是被术法隐了字迹的书册，玉崔嵬眼眸微垂掩下心中探究。他着实有些好奇，究竟那些书上都写了什么东西，竟能让凌晚镜在为夜央炼丹时还因其分心执笔：“我能看看么。”

“你是想看书，还是想从这些书里探我的底细？”无所谓地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凌晚镜晃着手中的酒葫芦唇角微勾，目光中尽是了然。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玉崔嵬想要探他的底，但凭他与夜央平日里亲昵的态度，这人尽管心存怀疑却完全没有因为吃醋而露出分毫失态，这份耐心和隐忍就连他都有些刮目相看了。

“玉崔嵬，夜央与我的关系你就当真这般好奇？”

“照夜这话严重了。”既得了允许，玉崔嵬自也没有扭捏推拒的道理，便随手抄了本叠放在书案上的。他观察了三个多月，凌晚镜这人很聪明，而且防备心极重，不想说的事就绝不会透露一点一滴的口风，自己若想得到这人的信任交到这个有利的盟友，就必须先释出绝对的诚意。

“夜与你关系非比寻常，我既倾心于他，自然也想同你交个朋友。”

册子被草草翻了两页，那里头倒是与面上不同，是能看得着字的，可惜…跟鬼画符似得，不出所料地根本看不出写了什么。

玉崔嵬不觉意外，笑着又翻了几页，方才将书册一丝不差地摆回了原位。

“我的朋友只有两种，吃喝玩乐的酒肉朋友和两肋插刀的生死之交。”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酒葫芦，凌晚镜看着玉崔嵬一派坦然的眼，目光直白地仿佛要拿刀子将之层层解剖一般。许久方才低声一笑，给了个和平谈判的机会。

“前者你没兴趣，后者我没兴趣，还是开诚布公点的好。”

“三个月前，我方寻着夜时他本是要赶我离开的，可待到我去了趟蓑羽峰他的态度便缓和了许多。”那一日夜央的态度实在改变得太快了。其中或许有他开诚布公的原因，但昏睡前分明还是满身的抗拒疏离，为何醒来态度便柔缓了许多。就像突然融化了尖利冰凌的寒封一般，尽管仍旧冰冷，却已不再那么伤人。他那时急于解释无法分神细想，待到情绪过了便觉察出不对来了。

“除了你，我想不到当时还有谁能让他那么快改变主意。”

凌晚镜为什么要劝说夜央？特别是那个对象还是他的情况下。

若是他们之间颇有交情也就罢了，可是凌晚镜的态度分明就是不喜欢他。

那么…结合当时夜央的情况，便只能是因为他还有用了。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用处。

“玉某无德无能，自无可能初初一面便得了照夜青眼。心中寻思许久，想来能让你对夜婉言相劝的，便只能是玉某还有什么自己不知晓的独到用处了。是因为…我是灵？”

“稀奇呐。”点着酒葫芦的手指微微一顿，凌晚镜眉眼微弯，拖长的尾音带了些微凉凉的讽意，“玉大公子不是说自己个儿是人么，怎的…竟又成灵了。”

三个月的时间，其实已经很能够让他摸清一个人的性情了。

而他一早知道玉崔嵬是个聪明人。

既是聪明人，能作出这样的推论便完全不奇怪，即使所下的因是错误的。

只可惜孩子的事夜央不想说，他也只能顺势做点误导了。

当然了，玉崔嵬的底细他确实是有些好奇的，只不过基于对夜央的尊重，他才没有想法子去查。如今既是人家自己要说，他套点话也没什么不行的吧。

“我原本的确是人，这点并未骗你，只不过死后阴差阳错成了灵。”

虽是打算以坦诚换得信任，玉崔嵬却并未当真从头至尾细细分说。

为人时的那些事，有他太多或怀念或厌恶的情绪，他不会忘却也不想去说，不过想必凌晚镜也是不关心的：“有只妖说，因我死前救了许多人性命，积了阴德福缘，却不知为何未入地府轮回。我一心以为自己是只孤魂，又吸了许久清明前后的鲜灵地气，才意外成了灵。”

“灵聚天地精华而生，千万年都难得一见，更别说人死化灵这种特例中的特例了。”随意在书案旁拨拉出一块地方坐下，又不知从哪掏出一袋糖来，凌晚镜这般闲散姿态与其说是商谈，倒不如说是闲聊更为贴切。

“能认出来的少说也是只活了万年的老妖，他竟未想法子吞吃了你？”

“许是我运气好吧。”不太在意的笑笑，玉崔嵬其实也曾想过妖音那些举动之下是否另藏他意，但一来那时他对生死已无太多执念，二来心中也确实存了些许左右不会更坏的侥幸，方才有了后来的放手一搏。

“他偶尔会来我的坟头，一来二去也算有了些许交情，我便请他帮了个忙。”

“我想回溯时间，救一个人。”他心中亦清楚，自己那时的决定是有些莽撞的，幸而结果大体上还算尽如他意。

“……他答应了？”剥弄糖纸的手微微一顿，凌晚镜脸上难得现出了一种似是无语诧异又带了些若有所思的怪异表情。虽然不过寥寥数言，但玉崔嵬口中那听起来莫名不太靠谱的行事作风，实在让他有种怪异且耳熟的既视感。

而后，玉崔嵬之言果然证实了他心中猜测：“他说可以带我去找能帮得上忙的人试试。”

“他说去你就去？你就不怕被那只蓝毛狐狸坑死？”

颇有些牙痒地将糖果咬得咯嘣响，凌晚镜得闻此言，终于确认并非自己多心，而是玉崔嵬口中的那只老妖精的确有七八成可能是他猜测的那只蓝毛狐狸。

他一贯不在治病炼药的时候喝酒，所以常会备些糖果零嘴来堵酒瘾，可是现下，他却实在想灌上几口酒来打消自己剖开这人脑子看看里头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的冲动。明明看起来挺精的，做事怎么这么找死呢。

“这么跟你说吧。时间是有其修正性的，越是架构严谨的空间，法则越会排斥时间的逆行者，更何况你还是一缕魂魄。即便有通界法宝相助，若是没有极为熟悉法则的修者护航，妄图改命的结果很可能就不只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总归…我如今仍还好好活着。”凌晚镜的语气虽不算好，玉崔嵬却也明白那是对他的提点，只是对于凌晚镜和妖音相识这点有些意外。他想到了当初提起圣香的病时妖音说的那个脾气不好还爱抽人鞭子的大夫，难道便是凌晚镜？

若当真是眼前这人，便不得不说是缘分了。

“照夜认识妖音？”

“他带你去的那处山谷就是我家。”言及至此，事情便已串联上了大半，剩下的关键便是那个施法溯时的修者了，“不过，那段时日师弟随我去了觉界未在谷中，是谁帮你回溯的时间？”

“或许……”对于溯时前的那段记忆，玉崔嵬其实至今都有些模糊，但此时结合凌晚镜所言与先前夜央所说拿他炼药之语，心中却是有了猜测，“是夜吧。”

“后来呢。”意外的人选让凌晚镜眉心微蹙，只是一时难以猜度夜央所为之意，便也就未曾多言，然而先前对玉崔嵬竟能平安溯时改命的疑惑终是有了解答。

“我回到了初入江湖未久的那年。那时我记忆被封又经了许多事，穷途末路之际是夜出现救了我。我与他相伴经年，心愿亦了，死后方被带回了这里。”无论最初目的是什么，夜央在那些年岁里的确助他颇多，所以即便后来知晓那些好是存了其他心思的，他也并不觉得受骗挫败，“夜说，他原是要拿我养魂炼药的。”

不过是一条命罢了，能拿来换得夜央温软待他十年，着实再划算不过了。

何况，如今他还好好活着，甚至比曾经活得更好些。

“以灵炼药是为药魂。巫族遗文有载：三魂有损七魄不全，灵神俱伤药魂养之。”凌晚镜自是知道药魂为何的。夜央曾送过他一只乾坤袋，那里头全是上古各族的医书丹方，他对药魂的了解便源于其中的巫族遗文。只是药魂此物只能用来修魂补魄，且制作方式着实有损阴德，故而他也只是知其大概并不曾动手炼制。

如今骤然听闻，他心中虽有诸多疑惑，却也只是深埋心底不曾表露。

药魂非是寻常能知之事，他自不会觉得玉崔嵬在此事上谎言欺骗，只是个中缘由毕竟关乎夜央，查与不查却非一时可做决定了。

“灵聚天地精华而生，初现世间形强神弱不沾戾晦不具情思，最宜修魂补魄。可你却是因缘巧合死后化灵，早已是七情六欲沾了个遍，若要用来炼药便得先寻法子涤魂养魄。你说他与你相伴多年，想来便是为了这个，可惜，功亏一篑。”

“若是没有药魂，夜他…会如何？”意料之外的答案让玉崔嵬敛起了惯带的浅笑，那些话语背后隐藏的意思让他很难不去深想，然而思及凌晚镜这些时日的态度，却又觉得事情或许并非如他现下所猜度以为的那般。

“夜央会如何我不清楚。你想知道的，我倒可以说说。”看着几乎是思绪来回间便已冷静下来的玉崔嵬，凌晚镜眼中难得带了些许欣赏。

他想，自己终于在这人身上看到些能与夜央相配的优点了。

“何必这般看我。你与我说了这么许多，不就是想用这投名状来弄清夜央为何待我这般亲近信任么。后者现下虽不好说，前者告诉你倒也无妨。”

他笑着，对似是眼含疑惑的玉崔嵬歪了歪头。

“是因为眼睛哦，我的这双…肖似某人的眼睛。”

名侦探.崔嵬.玉在线解密中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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