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了昨夜里那一遭杀人之约,第二天早上圣香与容隐再往周家庄时,玉崔嵬却暂时与他们分道选了前去河边的路。他近来又忆起不少前尘之事与细节,若不出变故,此时此刻唐天书应是奉了李陵宴的命令在河边等着截杀他们的。
他要得到乐山宝藏中的那株帝麻,问唐天书这个原主人才是最直接的方式。
秋水为神玉为骨。
化骨神功大成之后,只有每月的十五会有一个时辰全身瘫痪,此时人中受损方能散尽功体。尽管今日不是十五,他却仍想试试。即便杀不了问不出,打得唐天书毁容残废也不是无可能之事,左右他不是头一回做这事了,顺手的很。
何况,洛水源出华山南麓,李陵宴此时移师北上,欲与碧落宫与宛郁月旦一较生死,而那条河是自零陵到洛阳最快的一条路。想尽快追上人,总归要去的。
悠悠湘水河畔,玉崔嵬赶到之时,船头上那一身银灰衣袍的人却是以一种再闲然不过的姿态等待着追兵的到来。那姿态神情,与其说仰仗神功目中无人,倒不如说是一种揉杂着兴奋的期待更为恰当。
“陵宴说你们三个时辰后当赶到此地,你竟只身先来了。”
唐天书微眯着眼看向来人,说话的口吻居然很是温润平和,听不出一丝戾气。
他一直都很有兴趣与白发天眼等人再会上一会,只是没想到却先等来了只身一人的玉崔嵬。此情此景说全然不意外是假,失望却倒不至于。毕竟…他本就是奉命留下杀人的,而今也不过是换换先后罢了。
只不知,若玉崔嵬死在这儿,他可有机会会会那位‘月下美人’?
“我有事要问,自需先来寻你。”闻言,玉崔嵬亦是一副好脾气的带笑模样。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也都是这般笑吟吟的好脾气模样,真真假假,面具似的。
唐天书的自持自傲他多少能猜到几分,可那又如何?
他有事要问,自不在乎这一时三刻的虚情拖磨。他能打残这人一次就能打废他第二次,都快是没几天可活的残废了,临死的□□穷蹦跶,谁在乎呢。
“能让玉大寺主如此劳心劳力,想来也只有那位大少爷的事了。”
拢起折扇轻点额头,唐天书出言之时唇角微勾,似乎这些已然发生的事实让他心情很好的模样,甚至可以不去计较失去帝麻时的命悬一线:“我也不怕告诉你。乐山宝藏中的帝麻只有一株,早被宛郁月旦以一根银针同我换了去,如今想是果子都该结成了。你若想救赵圣香,大可去他手上抢来。”
他倒很想瞧瞧,为了赵圣香,玉崔嵬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那可还真是…糟糕了呐……”仰头看了看天,玉崔嵬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他样样欲行于人前,却又处处皆来迟一步,天道啊,终归是瞒骗不过算计不得。
事已至此,其实他倒也想试试,若是将唐天书的头砍下来!
化骨神功是否还能活得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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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崔嵬到底没能砍下唐天书的头,对于这一点他深感遗憾。
其实他并没能做出多少令自己满意的举措,便是点着手指头去数,也不过就是在昏迷的唐天书心口天灵处多拍了几掌。让碎骨插进心脏,脑浆碎成豆花,不成死人也成傻子的几掌。
他原是想趁圣香查到这里之前再多做些什么的,却可惜真气不济内伤又起,吐着血去杀一个定死之人实在不太像样,想想便也作了罢。左右唐天书活不过这个十五,便是当真没死,也不过多容他几日残喘罢了,不必急于此时。
忍住嗓中干痒,拭去唇角紫黑血痕,玉崔嵬正欲再做些毁尸灭迹的举措,身后却忽地响起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淡漠声音:“你不该再陪他闹下去了。”
“………阿琼。”纵然早已习惯康琼每每出现时的悄无声息,玉崔嵬脸上的笑还是几不可见地僵了一下。扪心自问,此情此景再见康琼,他这般狼狈模样实在很难理直气壮毫不心虚,“我以为你回寺里了。”
“赵圣香没几天可活了,你却不一样。”即便说着这样本该激烈的话语,即便眼中确曾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晦暗,康琼的语调神情却依旧是觉不出半点起伏的漠然,“不过一帮碌碌庸人的看法,你当真在意?”
他本就不是会去劝说的那种人,这样的问话已然含尽了他所有的情绪。
“不,我不在意。”若这世上还有一人是玉崔嵬面对之时绝不愿意撒谎的,那么这人必定是康琼。所以有些话,他会在康琼面前,也只会在康琼面前说。
“我只是…不想让圣香失望。”即便这份证明需要他再次为之付出性命。
“他还年轻,还相信这世上的诸多美好,愿意为之努力为之抗争,这样很好啊。”他很高兴,走在赴死的路上时还能听到康琼这样的挽留。
“你不过大他几岁,何须说得像个耄耋老者。”康琼安安静静地听完了这些悼词般的感叹。他贯来不算个好脾气的人,面对玉崔嵬时而生出的无聊感叹却总能留有几分耐性。是的,他时常都觉得玉崔嵬有种堪称烂好人的无聊坚持。
尽管他从不对这些坚持评价什么。
“走吧,李陵宴已改道洞庭,我与你一同过去。”
“只有一艘船。”
“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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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崔嵬不知晓康琼到底用的何种方法,也不曾问过,但一直以来如若康琼有心寻人,那么他所表现出的精准度简直就像一开始就知晓目标会于何处落脚般。
一如此番,即便玉崔嵬带着内伤轻功大不如前,可他们还是不到一日便已寻到了李陵宴等人暂时落脚的猎户小屋。
那屋里人不算少,除了李陵宴外尚有四男六女,几乎都是曾打过照面的老熟人。余下的四个生面孔穿着戎装,应是姜臣明的旧部。对此情形,玉崔嵬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的意思,反倒是与康琼打了个对眼,换个地方说话去了。
说是换地方,其实也不过就是去了两三里外的湖边,对此康琼倒是不置可否,反倒是对玉崔嵬在佩剑上落药的举动显得有些不太赞同。
“你要用毒威胁一个不怕死的半死人?”
康琼一贯是个讲效率的人,若是今日李侍御与李双鲤身在此处,他自不会否决用毒这个法子。只是现下那木屋里并没有李陵宴的软肋,守株待兔又未免太过被动拖磨,以此来威胁一个将死之人并不是什么好法子。
毕竟,无论从何种方面来看,这么做的变数都过大了。
“只是提前备下罢了。”不紧不慢地将涂好毒药的佩剑收回鞘中,玉崔嵬知晓康琼对于无关之人贯来喜欢快刀直断毫无耐性可言,便又好脾气地解释了一番,“李陵宴身边空子不少,如今又少了唐天书这个助力,待他那大哥小妹归来汇合,于我便算有利。一月之期尚远,我有耐性等。”
“他倒是待家人不错。”对此一答,康琼的关注点却很奇怪地偏了方向。
“呵,谁说不是呢。”一声轻笑,玉崔嵬似也对这话题颇有兴趣般接了下去,只是闲聊的对象却忽的转向了康琼,“阿琼呢?”
“嗯?”
“这么多年,我好像从没听你提过自己的事,不能与我说说么?”相识多年,对于康琼之事玉崔嵬一直秉持着绝不越界半步的决定。因为太珍惜,故而自我约束亦到了堪称严苛的地步,如今约许是自觉命不久矣,许多话反倒敢问出口来了。
“………说什么?”对此,康琼的回应显得有些奇怪。
他并未生气,也不曾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反应却很慢。倒有些像是从不曾有人问起过这些事,所以一时间无从给予回应,或是不知如何回应一般。
“家人故乡旧交,什么都可以啊。”倒不是说玉崔嵬非想要知道什么特别深入重要的事情,只是不希望明明那么在意,却到死都一无所知,“其实这些年我时常在想,阿琼一定有着很温柔的家人,否则甜汤的味道是不会那样暖人的。”
这一次,康琼沉默了很久,久到玉崔嵬甚至一度以为他不会回答,但最终他还是开了口:“我…是哥哥养大的,下头还有两个弟弟。”
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
但康琼的眼中却有着玉崔嵬从不曾见过的温柔,那是种深入骨髓的情感,尽管他的脸上依旧不曾露出什么表情。
“家在一片很古老的森林里,与世隔绝不涉红尘,只有为数不多的族人相伴而居,练武捕猎简单至极。而我哥哥…便是一族之长。”
“他一定待你很好。”否则如何会露出这样怀念的孺慕眼神。
“他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康琼没有过多的细说,但或许一句最简单的言语便已足够,“那种好,是会让人愿意用性命去交换的。”
“可你却离开了那里。为什么?”然而玉崔嵬对此却无法想通。一个带着仇恨的人是不会如康琼这般云淡风轻的,可他却从未见康琼与任何的亲人朋友有过联系,甚至连离开秉烛寺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这太奇怪了。
他甚至一度以为,康琼是没有任何亲人朋友的。
“即便山还是那座山,但若人去楼空,家也就不再是家了。”对此,康琼的神情却有些微妙,他笑了,带着些许阴冷甚至是憎恨的诡异冷笑。饶是玉崔嵬这般看尽世间冷暖丑恶的人,在这一刻也不禁有些寒毛倒立背脊发凉。
“崔嵬,信错人是件很可怕的事。你或许到死都不会想到,那个倾心相交的人,其实打从一开始就只想架起锅子…炖了你。”
“………炖?”信错人是什么意思玉崔嵬当然懂,可为什么会是炖?
是啊,为什么会是炖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玉崔嵬才弄明白。
那不是一句玩笑,而是一种提醒,真正意义上的提醒。
为什么要炖呢~
因为要啃了你啊~~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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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