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请君入瓮
夜色深深,乌云虽薄,却几乎遮全了的月亮,让纵有月光如莹壁也只能是偶尔透出的一块瓦片似的光。
妙嫣嫣趴上一处跟她颇为不熟的房顶,不禁感叹:她这夙兴夜寐得未免也是过于能者多劳了。
毕竟,白日时她已经当了整整一路尾随的变态,大晚上的,还得来这易宝会所谓的库房打卡,可也当真是生怕自己体力过剩。
不过也没办法,谁叫白天有白天的闲人、晚上有晚上的,而各人行事本就都是受到利益驱动,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在前面吊着,麻烦这东西理论上讲也本该就是往一堆儿凑的。
这不,那东青子出现到这儿,所以那紫弦的十二玉俑也就被放了进来,而旁人纵使没有玉俑之类的宝物也会死盯住这里。
此时这庭院石阶正浸润于明黄的灯火中,倒似也朦胧进了一场半似幻境的昏梦里。
妙嫣嫣就是在这时候听到那缥缈的歌声的。
然而她细细去听,却又觉得那好像也不是什么歌声,而是她突然患了一种令人难解的耳鸣,十分喑哑,倒好像正嗡嗡着试图嗡进她的后脑里。
夜里本来很静,可这种恍然让人错觉是歌声的嗡鸣却令她不觉恍惚了一下,她急忙甩头晃去了这种好像要让她掉入梦乡的迷糊感:“…啧。”
“怎么了师妹?”
她耳边挂着的通讯法器传来她二师兄的声音,显然是察觉到了此间异状。
妙嫣嫣只道:“你知道不是所有声音都能被听见吗?”
“什么?”
“有些动物就能发出不在其他种族听力范围的声音。”
二师兄不由担忧:“你听见什么了?”
妙嫣嫣就也笑了:“候鸟迁徙鱼类洄游,许多动物都好像有些莫名的方向感,而这蛟妖一族据说能以歌声蛊惑猎物,哪怕是海中巨怪都能被它们诱拐得迷失搁浅,我刚刚好像就听到那种所谓的歌声了。”
“那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有事?你知道这些本来就很难影响我,”妙嫣嫣不甚在意地说着倒似回想起了什么有趣的,“说来我倒是好奇,如果同类法术对轰的话,你狐族的媚术能不能赢过它这些蛟妖的蛊惑之术?”
对面的二师兄听了倒不由失笑,只道:“蛟妖肉身强横,主修的自然还是成龙道,我族更擅幻阵,当然是不好与之相比的。”
妙嫣嫣就也被他逗笑了,直白地点破他暗藏的得意:“你的意思是他们这种只能依靠天赋的莽夫又怎么能跟你们这种会动脑的比。”
“我可没这么说,”二师兄只似笑得无辜,又似想起了什么赶忙提醒,“但就算没有蛊惑之术影响你也要记得小心它们,这些蛟妖和一般妖族不同,天生就具有人形,尤其是女蛟天生就像极绝美的人族女子,你可千万别又犯什么怜香惜玉的毛病。”
妙嫣嫣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倒没说应是不应,也不知是不是她故意的,她反而突然“嘘”了一声,仿佛突然惊觉:“哎呀!他们过来了,不说了哈二师兄~”
就止住了她二师兄郁闷的话头。
没多久,两个易宝会负责看守库房的守卫才终于来到此地推开了庭院的前门,出人意料地,他们竟然自己主动解了此地禁制。
而跟着他们进来的三人皆是一身黑色的斗篷,为首的,便是那白日里穿着黑斗篷的姑娘。
其人和白天时不太一样,除了罩着的兜帽外她此刻还多加了副面具戴在脸上。
只不过在妙嫣嫣这里这戴与不戴也显然没什么不同。
后者猜也猜得出这姑娘的身份。一身来自海里的水汽还有类龙种的龙气,再加上这蛊惑的本事,大差不差也就该是蛟妖族当今蛟王的公主嬴千雪了。
自古都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妖族不像如今的人族这样发展得如此体系庞大而复杂,各个妖族的建制一般都还比较原始,基本上也都还是由王权掌控着各自对神权的解读。
听说这蛟妖族的千雪公主就正跟着族内的大祭司学习,是未来的祭司,也自然会很擅长那些操控的本事。
而二师兄说的不错,这位公主的确生得有传说中那般美,也着实异域殊异。一头银发自兜帽只泄露了一缕,就仿佛将火光都映成了灿烂的日光,只怕是月色下的飞湍碎玉也没有那样莹莹却晶石一样的美。
素来都有传闻说,蛟妖生而类人覆鳞,百年彻底褪鳞,五百年化蛇身,五百年生翼,又五百年生龙角,若是具足大功德,或许就可天雷加身历劫火化真龙而登仙。
可惜的是,自古以来就几乎没听说过有异族能修成龙身得道的,而诸多类龙种口中的所谓“真龙”更似乎也只有当年邪帝拔天地龙脉而育生的那唯一一条。
想这邪龙,明明出自邪帝,却也是此界唯一公认的真龙,倒也真是有些可笑,也叫人难免疑心最初这“真龙”的说法又是从哪个大世界传来的。
而那嬴千雪此刻身前是两个易宝会的守卫,身后还跟着两个高大的身影,同样戴了类似的面具,虽看不出妖形但气息与之相近只是少了几分龙气,想来也应该就是护卫嬴千雪此行的蛟妖族勇士之类。
这一行五人径直走入宝库,叫通讯法器另一端的二师兄也不由担心要被他们得手。
“哎,不急,”却是妙嫣嫣安慰他道,“我知道你急,但急也没用,反正我本来也打不过这五个。”
对面的二师兄被她安慰中了重点,就也被迫平静了下来。
-
库房之内,嬴千雪正走在一行人当中。
她边走边四下打量,却不禁觉得这名为宝库的人族地界有些奇怪。
不是说这库房的墙体不厚、上面的阵法不严密复杂,而是这整间宝库都显得有些空。
这宝库虽叫宝库,所存的东西却很少,满眼望去都不见珠光宝气,甚至给人的感觉颇为寡淡,不见明火。
纵有明珠四散嵌在墙壁上照明,那种盈白的冷光也聚不出丝毫真正明亮的意味,倒让嬴千雪走在其中……
只觉得阴冷。
而很快,随着她走到再往里些,路上就也出现了十二口黑色的箱子,就摆在两侧,很大,材质似金石也似黑色的漆木,长长方方的,简直就像十二口黑色的棺材,漫长地占住了这条通向东青子的路线,看得人心里愈发不适。
而那东青子就在室内正中,被方形的铭文法器罩住,只透出一种朴拙的棕色,像是裹了层极厚的木质,论体积,倒是比人头还要大上一倍。
嬴千雪刚忍不住敦促那两个被控制的守卫走快一些,就听到木板轰开的声音。
“小心!”
瞬间劲风袭来,竟也真就是从她急于避开的那十二口“棺材”里跳出了“人”。
阴风如啸,砭出一种噬人的冷意,与她同来的两个蛟族勇士乍遭伏击立马反身应对,而嬴千雪背后刺来一剑,霎时只觉肩胛下一痛有些麻痒,被身边同伴赶忙一拽才没叫那银剑刺成对穿。
待她慌乱中回首才勉强看清那十二个突然出手的也不是什么活人死人,而是一个个玉制的傀儡人偶。
这些人偶身着青色锦衣,头戴玉冠,面部都极极似极真人,倒也当真衬出了一个个眉目如画,只是脸面以下的颈子霍然将头身断开,各处关节也接驳得明显,便叫人知道这绝不可能是什么真人。
嬴千雪年纪尚轻修为尚浅,本就是因为大祭司莫名病倒,才凭着极强的蛊惑天赋勉强参与进来。却没想到到了这里还会遇上攻击,而此前一路过来同行的人手渐渐被迫分散,是以此刻自然应对不暇。
两个蛟族勇士拼死,才将她带出屋外。而那些人偶追到了屋子边缘却莫名动作迟缓下去,最终只似僵滞般立在屋内,仿佛隔了道无形的墙被拦在了那里,于是只能静静地望着他们,倒是瞬也不瞬地看得人脊背发冷。
“这屋内应该是有防止宝物离开的禁制,它们应该出不来了!”
“你、你们是谁?!”
那两个宝库守卫受了重伤,其中一个反倒有些清醒,一个蛟族勇士目光一凉,森寒剑光就欲劈他。
“别!”
嬴千雪不由失声,被那蛟族看了一眼,沉声劝道:“公主!”
而屋顶上的妙嫣嫣也不由望向了嬴千雪,后者神色不忍却终究还是在那蛟族勇士恨铁不成钢的注视中闭眼偏开了头,叫妙嫣嫣不由碾了碾手指。
昏暗的月光之下,森寒剑光再度扬起,然而一颗金属的银光闪过,半空中猝然爆开白光。
“啊!”
两个蛟妖勇士久居深海,乍然遭此刺激眼前已是模糊一片,其中一个骤然绷紧握死了武器杀性顿起,却同时就听见一种尖锐的鸣声高亢炸响,简直就像被拉响的刺耳警报意在唤醒这整座府宅。
而同时传来抓捕的人声:“别让他们跑了!”
嬴千雪一咬牙拉住二妖就摧动了师父给她保命的法器遁走。
霎时间,满而空荡的庭院只剩下那种仿佛无处不在又竭力刺穿所有人耳膜的长鸣。
院子里那两个受伤的守卫犹且混乱。
妙嫣嫣支在房顶看着:“……”
她终于,也终究只是松了口气。
身旁刺耳的声源吵得她自己也头疼,胡乱扒拉几下关上了那鸣叫,她就也似彻底用完了心力,不由自嘲:“我可真是太刑了……”
没了那高亢的鸣声碾压,通讯法器对面的二师兄焦急的声音也总算又能叫人听见了:“刚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师妹你还好吧?!”
“唉,”妙嫣嫣怅惘地叹了口气,也是无奈,“没什么,记得来捞我吧。”
她说完就也切断了通话,干脆挑了个舒服的位置彻底翻身躺下。
晚风习习,还算舒爽,虽然四下到处都是奔向这里的脚步和人声。
人声较远,渐渐聚合起的脚步声倒是越来越整齐。
突然地,
一点点在瓦片上的咔哒声轻巧地在她身侧半米左右的位置落下。
妙嫣嫣无奈地叹了口气。
却听一个声音不可不说着实有些认真地好奇道:“你在做什么呢?”
妙嫣嫣一顿,左眼慢慢打开成一种圆溜溜的模样,果然就望见了那确实有些好奇的莲花僧,后者瞧着她这一副故意假装成掩耳盗铃般悄咪咪的架势也不恼,只稍稍偏了下头,看着她的目光倒和气得只像在看一只半夜闹觉爬上屋顶撒欢的小猫。
那不能说是一点都没有怀疑,只能说是凭妙嫣嫣的本事哪怕暴起也着实犯不上让她提起丝毫戒备。
“呃……”妙嫣嫣讪笑了一下,只能故作认真道,“哈、哈哈!你也没睡啊莲花姑娘!”
“睡了。”圣僧大人微笑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她的招呼,更甚至贴心地道,“你不必道歉,我就算被人吵醒也不会感到不适的。”
“呃……”妙嫣嫣唯有干巴巴地补上,“抱、抱歉?”
莲花僧好笑地摇了摇头,温和随意:“所以你为什么睡不着呢?”
这话虽然并没有太苛责的意味,却也显然有其足以令人心知肚明的隐义。
可妙嫣嫣才不管,一听到有这假台阶就立刻厚脸皮地抢过来言之凿凿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今夜突然睡意全无、诗兴大发!夜观天象,就看到今晚的月色甚好、委实适合我灵光乍现拼一拼看看能不能叨出什么千古名句!于是我赏月赏着赏着就路过了这里!”
“……”
莲花僧沉默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天上几乎被乌云完全遮没的月亮,不由静静地又给这默然续了一瞬,再度垂下头来她倒也还是给了妙嫣嫣一个温柔的微笑:“好吧,你开心就好。”
妙嫣嫣瘪了瘪嘴,却似被有些委屈,像是因为对方对自己的张口就来表现出了足够无语的回应却反而不服了,于是两侧嘴角猛地往上一提愣是提出个哂笑,懒腰一抻就在房顶上舒展出了一个更舒服的躺姿。
她只管把手臂直直抬起径自直指向那只露出一罅明月的乌云边缘:“你瞧,明玉璧映出蓝绢纱,今晚的月亮把那罥烟似的云边映得多好?”
莲花僧一愣,不由也顺着她的手指再度望了回去。
那颗属于今晚的月亮只能露出小巧的一片,以致无垠的天野也大多只能显得沉寂黑暗。
但那夜色的黑其实更像是藏了深蓝的墨,云野深浅黑得次第,越靠近月光也就越透出一些深邃的蓝意,及至明月边缘,那些挡住了月亮的绵云舒展出的丝丝缕缕被明月照彻,倒也真像薄薄的绢花。
然而比绢花还要更柔软。
那是轻云才能舒展出的轻薄又深镌的蓝。
只在此刻。
与上一刻、下一刻也都不同。
莲花僧从未注意过这点近乎错觉的光影,也就不觉低声道:“……的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