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像是凝固的蜡,从头顶浇下来。
他走了几步,一件件将身上衣物脱下,分门别类的挂在墙上钉住的原木架子上。散发着松木气味的长凳,坐上去有种平静的安心感。这恐怕是他每周觉得最轻松的时刻,但今天他更多感觉到的是从骨子里泛出来的疲惫。每一寸酸痛的身体仿佛都在告诉他他今天能活下来是件多么侥幸的事情。
总有人会有好运,但……很难有人始终好运。
似乎……他是例外。
他仰起头,闭上眼睛,柔软的浅茶色头发垂落到肩膀,长长的睫毛在淡淡发青的眼眶下勾勒出精细而细微的线条。冰冷的水流从向日葵花盘一样大的花洒倾泻下来,最初几乎令人难以忍受的寒噤之后,他觉得僵直的关节好多了。
拿起白色的厚浴巾,他看了一眼凳子上的手表,时针显示清晨六点半。他推开浴室一侧沉重的木门。
果然如他所料一般,不大的房间里灯光微弱,充斥着扑面而来的白蒙蒙的水汽,温暖蒸汽中夹杂着淡淡的木香,三条长凳上空无一人。
如往常一样,他选择中间的位置坐下,舒适地放松身体靠在后排的木头上。被烤热的木头格外烫贴,贴在**的肌肤上。对于一个在冬季严寒三十多度的户外待了几天几夜并且经过生死搏斗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奢侈。
他长舒出一口气。
从现在算起,到最终的约定日,拉格纳罗克之日(Ragnaroek),还有整整一百一十五天。但是,所有的看守者(Watcher)已经只剩下四五个人了。回忆起同伴的鲜血喷溅在肢体上的时刻,即使是隔着厚厚的衣物,他也能感觉到那种烫人的热度……
他睁开眼睛,视野里一片朦胧。暖热的蒸汽包围着他,温柔地触摸着他,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贪恋了。
然后,出乎意料的,他沉沉地倚在长凳上睡着了。
在他看不到的窗外,太阳仍深深地潜伏在地平线以下,即使现在已经是黎明。深蓝半透明的天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神之末日。
在这之前,整个世界已经历三个气温不断下跌的严冬,而从去年十月到现在一直都是寒冬,按照预言,连续第四个严寒季节又将接踵而至……
没有春天……
春夏秋,都不会再来了。
然而,大地一片银白,四处冰封雪覆,连太阳都失去了往日的热力,即使在四月底的现在也只能看到不到一个钟头,月亮同样隐没,群星也杳无踪影。
这样下去,无须众神之战,这世界便会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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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在黑暗中蛰伏已久的神祀而言,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太久。
高大的魔神站在天空光暗的边缘俯瞰大地,大地犹如一幅伤痕累累的画卷,雪白与墨黑交织着,勾勒出人类无所不在的足迹。
俊美如光的面孔上掠过一丝阴霾:人类,又污秽了。
那么,也到了重新清理的时刻。
只有毁灭过去,才能真正的开始。
祂一扬手,深青亮白微微发红的光芒从他手中源源不断地倾泻,在空寂黑暗的天空中舞动着,曲折地向堆积着厚厚冰雪的地面飞去。
“去吧,我的使者。”异色双瞳中流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毁灭那些狂妄而无知的敌对者。”
地面上。光芒落地之处。
两个人影彼此对峙着。斑驳的黑暗中,一切都显得暧昧又模糊。
青色的人影轻笑着,抚弄着额前垂落的一缕黑发,几乎是挑衅的态度了,“你说,我们俩,谁能先完成神的心愿呢?”
红色的人影默然看了自己百年不见的同僚一眼,“那,就要看我们各自的手段了。”
“二选一?”
“可以。”
“你想去找他吗?”
“……你说的这个‘他’,是祂的继承人吗?”
“呵——明知故问!”
“彼此彼此。”
“提醒一下,发现被祂骗了的狮子大约正在炸毛……”
“那你想试试……守望者沉淀千年的愤怒?”
无尽雪地中,双方默然对望,此时的沉默里似乎多了一点彼此理解的错觉。
细细索索的声音响了一阵又停下来了,低头的人影最后彼此交换了眼神,然后极快地向不同方向化光消失了。
一切即将开始。
一切早已开始。
所谓命运,从来不是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