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貌挂断电话,伸手拆开了包裹严密的保温袋。
虽然从市区送到郊外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但五星饭店大厨的手艺依然保持稳定。撕开袋子后立刻就有热气涌出,带着极为刺激而鲜明的味道。
是猛火煸炒辣椒,菌菇鲜香被充分的气味;
是蒜蓉浸润海鲜,姜汁与鲜味物质彼此复合的气味;
是牛排经高温炙烤,还原糖与蛋白质在调料包裹下,发生美拉德反应的气味;
是油脂,是糖分,是氨基酸,是深刻在人类基因,本能最为渴求的气味。
这家位于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据曾说以高薪聘请了负责过国宴的大厨,现在看来这份钱确实没有白花,仅仅出品的卖相,便实在不同反响,远远超出一般饭店的水准。
但林貌深深呼吸这美好的气味,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一一取出了保温袋里的饭盒,仔细核对饭盒上的标签:茶油山椒炒鸡枞、蒜蓉姜末蒸基围虾、特选菲力配低温慢煮的鹿肉。
材料珍惜,烹调精细,是顶级酒店特有的出品,并没有因为外卖而削减成本。
只不过,想想为了这一顿外卖就花费了大半个月约稿的费用,那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接下来半个月估计只能吃土的苦逼写手林貌深深叹了口气。他打开饭盒,抽出一次性筷子,开始享受挥霍奢侈的这一顿大餐。
国宴厨师的手艺的确不是虚传,特别是在高薪的刺激下。林貌将第一筷子的鸡枞送入口中,立刻就感受到了这一小块菌菇的非凡之处:
油润的外表充分保证了口感,同时锁住了鸡枞内丰盈柔和的汁水;当齿尖稍稍顶破外层,温度恰到好处的汤汁立刻涌出,带着山珍细腻丰腴、浑无渣滓的鲜味;而鲜味之后是隐约的辛辣——辣椒的调味恰到好处,既衬托出了鲜美,又充分刺激味蕾,避免了浓鲜之后舌头的麻木。
总的来说,这应该是道很不错的菜。
是的,“应该”。
林貌的品味当然没有问题。他准确尝出了这道菜的每一道工序:从油脂浸润的时间到煸炒的火候,从下大蒜的分量到火腿炝锅的顺序;他甚至准确分辨出了复杂鲜味中的酱香,察觉到大厨应该用的是生抽而非老抽,而且发酵的时间不长,应该是自制的酱油。
他精准的品尝到了菜肴最细微的味道,但也仅限于此了。这些味道被舌头仔细分析了出来,却始终不能在大脑中激起一点“美味”的快感。味觉神经中枢似乎变成了机器,可以“分辨”,却再也无法“感知”。
林貌能尝出“鲜”,能尝出“甜”,能尝出一切独特的口感。但他永远也不会在饮食中察觉出一丁点“好吃”,或者“可口”的喜悦。
林貌反复咂了咂嘴,依旧不死心。他从牛排盒子里挑了一块肥的,再次塞进嘴里:肥润、细腻、甘香,各种复合的调味依次释放,但依旧——“不好吃”。
他费力咽下那块牛肉,脸上终于露出了苦色。
“要了命了……”
·
林貌这怪异之至的症状起始于一个月以前。
作为靠爆肝约稿与写书过活的大手子,在废寝忘食肝了一年后总要休几个月的假。恰巧他某位师兄在郊外有空闲的自建房,为了放松身心,顺带着为下本种田文积攒素材,林貌便以低价租下了这栋房子,当天就搬了进去。
但或许是搬家时动静太大,林貌养的那只狸花猫在新环境表现得极为兴奋。它反复进出房门追逐空气,衔着东西跳高踩低,甚至一脚踢翻了林貌当作夜宵零食的巧克力豆,全部都栽进了米缸里。
林貌搬家搬得精疲力尽,又跟在这只发疯的猫猫后面一路收拾,到底也没能收拾干净。晚上时他焖了一锅洋芋饭简单应付,结果一口饭下去居然齁甜,等再砸吧嘴时已经来不及了——某颗巧克力糖豆已经顺着喉咙一路往下,顷刻间便不见踪影。
而一切的异相,就是从服下这颗古怪的糖丸开始。
当天晚上,林貌就罕见的在初秋二十度的气温里出了一身热汗,而被汗水浸染的被褥油腻污黑,臭不可闻,只能丢掉。三天之后,林貌手指与手腕处的老茧开始脱落,新生的皮肤白皙柔软、浑无瑕疵;而自十五天前,林貌的嗅觉、听觉、味觉,便开始一起表现出了异常。
他依然能品尝味道、嗅闻香臭,分辨声响,只不过再也没有了“好”、“坏”的感知;美丑、好恶浑然一体,并无区分。
这些怪异的症状实在莫名其妙。林貌也为此跑过市区各大医院,但做遍了检查后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反倒是医生听闻症状后不以为然,认为他多半只是心理问题作祟,不了了而已。
到了这一步,作为业内摸爬滚打数年之久,写过几本玄学热门文的大手子,林貌心中隐约也有了数。他登上先前为了搜集资料注册的一个神秘学爱好者论坛,匿名发帖讲述了自己的症状。
混小众论坛的人不多,但大半都很热情。发了求助贴后一两天的功夫,就有某位据说是受箓道士的网友回复了他: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去彼而取此。以道经所言,一旦修道有成,就会逐渐断绝对外物一切的享受,仅仅保留“知”与“不知”两种感觉而已。
真人负阴抱阳,不以外物为扰,这是“入道”的表现。
简单来说,楼主可能要得道成仙了。建议上天后帮我咨询一下编制问题,看看现在备考上岸来不来得及?】
林貌从头到尾将帖子看完,只能嘴角抽搐而已。
他合上手机,匆匆几口扒完这顿精心烹饪却食不知味的美餐,将剩余的牛排与海鲜放进冰箱,然后站在窗前清一清喉咙,对着室外大喊出声:
“咪咪!”
隔壁客厅立刻便是咚的一声巨响,显然某只体型不容小觑的狸花猫已经从屋顶跳下,结结实实落在了地板上。
接下来,随着电视开机时滴滴的轻响,客厅里传来熟悉的声音——那是老戏骨强哥富有穿透力的嗓音,充分阐释了太宗皇帝的霸气:
“朕的钱,都是朕的钱!他们拿七成,朝廷拿三成,我大唐两京十道,难道还要看着那些世家的盐税过日子——“
彳亍吧,看来是演到贞观年间,清理盐政的情节了。
林貌默默叹了口气,摸出手机,点开了第二个帖子:
【为什么我家的猫,每天都要准时收看《贞观盛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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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自从搬家以来,出问题的并非只有林貌,还有他从奶奶手上继承的那只狸花肥猫,咪咪。
在飞檐走壁糟蹋了林貌一整盒巧克力豆后,这只猫似乎也知道闯了大祸,溜出门外躲了整整一个下午。
林貌花费了两个小时才找到了罪魁祸首,当时这只猫正趴在郊外的公路边,直勾勾盯着路上往来不息的车流,全身僵硬猫眼瞪得溜圆,竟然像是被震动得反应不能的样子。
不过,当林貌试图捕捉这只胆大妄为的肥猫时,它立刻就从僵硬中缓和了过来,并迅速展现出了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战斗力——过去数年里肥猫咪咪胡吃海塞四肢不勤,连跳个窗台都费劲,但现在此猫上蹿下跳身手敏捷之极,不但走位灵巧躲开铲屎官拙劣的围捕,还反手一个飞扑正中林貌后背,砸得缺乏锻炼的大手子眼惨叫不止,随后迅速蹿上树干远离战场,干脆利落,不留一点首尾。
这一场追捕仅仅交锋了数次,战斗力仅仅与农村大鹅齐平的阿宅就只能举手投降,扶着膝盖喘粗气。而咪咪则盘踞在公路边的梧桐树上,高昂着头颅眺望自由,顾盼中气势雄浑仪态高远,再也不是往常吃了就睡的肥猫可比。
但恰恰在这个时候,邻居家的电视准时打开了。
郊外空旷安静,即使在公路边也能清晰听到电视机里演员铿锵有力的台词,似乎是剧情进入到了某个高·潮,太子正在怒斥自己的二弟:
“你也配与我侈谈为国?我告诉你李世民,这大唐两京十道,是在我的肩上担着!天下苍生这几个字,还轮不到你来说!”
不知怎么的,听到这句怒气上升的台词之后,高踞于树顶的肥猫咪咪,身体忽然僵住了。
它缓缓低下头来,而喘着气的林貌向上望去,生平第一次在一只猫的毛脸上见到了那种近似于人类,惊骇之至的表情。
一人一猫对视了片刻,咪咪忽然自树上一跃而下,径直跑向了家中。
在这次古怪之极的插曲后,人和猫之间渐渐建立了某种默契。
咪咪依旧是频繁外出,不见猫影,但每到饭点与休息的时间总会准时出现,不必林貌操心;它并不与村中的野猫往来,也从不会跳上跳下砸坏东西,甚至学会了自己打理清洁,无师自通的掌握了使用马桶、淋浴,乃至吹风机的技巧。
当然,作为省时省力的铲屎官,林貌同样承担了责任。他需要为咪咪单独准备伙食(不知怎么的,这只猫似乎对陕西面点情有独钟)、清理并保管餐具、同时在每晚六点准时打开电视,将频道调到中央六套,方便咪咪看《贞观盛歌》,或者《西游记》。
是的,这只猫要看电视剧。
说来这确实有点奇怪,但对咪咪来说似乎也算正常。毕竟,林貌曾经无意中看到这只猫窜进书房,叼下来一本《唐诗鉴赏辞典》,对着阳光来回翻阅,甚至用猫爪仔细勾画,神态居然相当专注。
……大概这只猫比较好学吧。林貌麻木的想,同时腹部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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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今天的咪咪比往日更反常。在仔仔细细看完半个小时的《贞观盛歌》之后,它并没有呼唤铲屎官关电视,反而是端坐不动,继续收看电视剧之后的新闻栏目。
自入冬以来,市区与郊区足足有两个月没有下雨,隐隐已经有大旱的征兆。因此,最近的新闻全部在关注抗旱救灾、保障春耕,连篇累牍都是关于气象变化与粮食安全的报道,实在是没有什么趣味。
但这样持续了十几日高度雷同的新闻,肥猫咪咪却能看得聚精会神目不转睛,就连尾巴都在不知不觉间竖起,炸成了极为蓬松的一大团。倒是林貌在一旁了半个小时,等得哈欠连天困倦不已,只能起身离开。
直到他走出客厅,专注之极的咪咪才终于从电视中分出了一点精力。它转头盯住铲屎官的背影,猫脸上是相当拟人的惊异:
……居然连五十年不遇的旱灾,都可以这样的若无其事吗?
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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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貌洗漱后已经是晚上九点,按理说正是大手子丰富夜生活的开端。可自从一个月前异变发生之后,林貌的生活习惯却不得不随着感官一起改变——他依旧能打游戏看比赛玩短视频,但很难从刺激中获得什么愉悦的感受了。
简单来说,没有了那个世俗的**。
因为没有了那个世俗的**,林貌只能早早上床,用睡觉打发时间。不过,异变同样也给他带来了好处,其中之一就是空前提高的睡眠质量。只要他放空大脑打算入睡,那么在十分钟内就能轻松进入深层睡眠,沉沉一夜无梦,绝无任何惊悸麻痹、躁动不安。
不,这与其说是睡觉,倒不如说更近于“冥想”。事实上,在每晚的睡眠中,林貌都依旧保留了某些感知。他能清晰感受到体表温度细微的变化、微小气流与水滴吹拂过皮肤(一般是忘了关窗),甚至能准确分辨出寂静夜色中咚咚的声响——这多半是咪咪深夜喝水,又撞到了什么。
不过,虽然有这种种的感觉,但林貌并没有被惊扰。事实上,闭眼清空思绪之后,他立刻便能进入到某种绝对的安静中。在这种状态下,心神虽然清晰明白、浑无瑕疵,却并不会生出任何“思绪”来,一念不生,一念不起,一切思维、情感与意念都转为空白,独留某种空明澄澈、恬淡虚无的心境。
这样的心境应该算不上是睡觉。但如此保持一夜,第二天起床的林貌却觉得身体健旺、四肢舒展,浑身上下安稳平和,就连感官也变得格外灵敏,有种拨云见日的清晰感。
黜形体,堕聪明;听止于耳,心止于符,谓之“心斋”——说实话,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大概是个正常人都能觉察到不对了,更何况林貌对玄学颇为熟稔,更不能不生出莫大的怀疑。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虽然他对玄学论坛上沙雕网友的回复嗤之以鼻,但还是悄悄将帖子收藏了起来,每天都要定点看上一看。
只是,今天躺下后却格外的不同。虽然他迅速清空了思绪,但在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后,心中却总是若有若无,隐约缠绕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烦躁热意。
而等心念消失神思澄清,再次进入那种熟悉的虚无心境,盘桓在胸膛的那股热意却猛然脱出心口笔直坠落,向下便是一突——刹那间撞得心肺肝肠一起晃荡,几乎立刻便爆发出难耐的灼烧感。
不过这种灼烧感尚未蔓延,林貌便觉肚子上哐的砸下了某个重物,痛得他嗷一声惨叫四肢抽搐,立刻挣脱了静谧的心境。而他忍痛抬头一看,却见一尊肥猫坐在胸前,一张毛脸直勾勾望着自己。
“起来。”肥猫咪咪平静道:“不要再胡乱运气,你已经快走火入魔了。”
·
咪咪咚一声跳在了枕头上,而林貌则从床上滚了下来,捂住肚子说不出话。
不过,虽然腹肌一抽一抽的疼,但先前胸口那种左冲右突难以忍耐的灼热却消失了。林貌喘了两口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却觉得双手发麻双脚发冷,但脸上却又灼热滚烫,不像是睡觉中被突然惊醒,倒像是发了什么急症,身体实在不舒服。
咪咪在枕头上低头望着他,猫脸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入静之时,气息至关紧要。一旦出错,便会生出冷热麻痒等等幻象,称为‘八触’。”它缓缓道:“虽然你服用了朕的仙丹,定力远胜于常人,但也不能这样大意。”
林貌盘坐于地,觉得脑瓜子都嗡嗡的响。
他沉默片刻,大概是疑问太多,涨得脑门发疼,或者是起猛了神智出现问题,已经不知道是该崩溃于猫会说话,还是猫的自称“朕”了
思来想去,他只干巴巴问出一句:
“什么?”
狸花猫没有搭理他,从床上跳了下来,踱到了门边。
“你气息已乱,走火在即,再不调治,恐怕会有后患。”它道:“要想稳住鼎炉,便随朕走一趟吧。”
说罢,咪咪尾巴一晃,已经钻进了门缝里。
林貌迟疑了几秒,到底还是穿上拖鞋,扶墙站了起来,同样伸手推开了卧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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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狗比系统签下了一份无良合同后,穆祺被送到了古代。
好消息是,系统为他预备的壳子是当朝国公的世子,金尊玉贵,生在架空王朝的顶点。
坏消息是,此时皇帝痴迷炼丹,清流浊流彼此缠斗,上昏下贪国势巅微,王朝也混不了几十年了。
更坏的消息是,根据狗比系统拟定的合同,穆祺必须在这个时代大展身手,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名留青史,永垂不朽,否则便不能返回。
面对领导给予的小小重任,仅仅只是普通嘴炮水平的穆祺终于麻了:
……毁灭吧,赶紧的。
在反复抗争无果后,完全躺平的穆祺终于彻底摆烂,不但拒绝与系统合作,还在上交的工作日志中疯狂吐槽垃圾话:
【今天又是进宫哐哐磕大头,爷真是麻了——老壁灯炼了这么多年丹,怎么还不驾崩爆金币啊?】
【早上五点居然就要上朝,妈的晦气。而且清流党许阁老您是怎么有脸攻击政敌侵占民田的呀?您老家里那几万亩水灌良田是天上掉的吗?恶心心。】
【奶奶的昨天刚吐槽了清流,今天必须打浊流的脸!巡一年盐居然只巡回一百万两银子,也就是老道士炼丹炼得脑子都瓦特了,不然好歹也得效法祖宗剥他几百张皮呀!】
【听说老壁灯皇帝修了几十年不近女色,不知道是真是假?这么说起来,后代同人把他和他奶兄弟凑cp,倒也正常……】
穆祺每晚酣畅淋漓一通臭骂,将垃圾倾倒给系统后倒头便睡,再不顾及其他。
不过,穆祺似乎忘了,他分配的这个狗比系统,在信息**上可是从来都不能保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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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潜心方术,闭关于密室,清修多日之后,终于感动上苍。某日室内光焰万丈,自半空掉下了一本册子,上书四个大字《工作日记》
皇帝如获至宝,洗沐焚香后恭敬翻开,仔细阅读上天的启示:
【六月十一日晚,照例每日一问:都磕了这么多重金属了,龙座上的老壁灯怎么还能活?】
皇帝的笑容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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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二日,宫中骤然生出惊变。据传,皇帝于此日驱逐宫中所有道士,重惩巡盐使者,抄没一切家产,剥皮实草,以警后人。
当日,躺平于家中的穆祺百无聊赖,却忽然听到了久违的提示音:
“咦,任务进度条怎么自己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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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又名《躺平写日记也能强国吗》、《咦这进度条怎么又涨了》、《大家好骂皇帝果然有用》
本文背景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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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猫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