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千辛万苦去要债 第2章 第二章

天降神山，阵仗大得惊动了当地州府。

好在那山落的位置合适，周边是连绵群山，鲜少有人居住，离得最近的那户人家以放牛为生，当晚家里老牛走丢，全家都出门找牛，正好躲过一劫。

现在他们一家人都将老牛视为救命恩人，恨不得把老牛供起来每天给她磕几个响头，再也舍不得让老牛下地。

不让牛干活，那活就得人来干。

近来又正好是收获季节，一家人找了处去过的山洞草草安置后，老的少的便急急忙忙下地去了，只留下干不了活的小儿子放牛。

刚满五岁的小孩站起来还没有牛一半高，牵着老牛像模像样的走到那座把他们家茅草屋全埋了的山脚下，想起大人们都说这山像人张开了五指的手，忍不住伸出手比了比。

果然很像！

小孩笑着拍手，“五指山五指山！”

他叫的开心，一旁低头吃草的老牛也跟着哞哞叫起来。

小孩以为老牛是吃错什么东西，赶紧过去在牛嘴一通翻找，从里面扯出一朵紫色的兰花。

那兰花开得正盛，花香极其好闻。

小孩没忍住把鼻子凑过去狠狠吸了一口气，一睁眼却看见兰花中心有一张脸对着自己在笑。

他惊叫着扔了花，拔腿就跑，连救命恩人老牛都顾不上了。

老牛哞哞直叫，慢悠悠的跟上小孩。

“小孩儿，你跑什么啊？”

地上的兰花中传来一声叹气，花朵懒洋洋的翻了个身，正面对着天空，花心中的脸更显诡异。

那张脸上细长的眉眼低垂，眼角却还高高翘起，薄薄的红唇紧抿着，虽然诡异却也美艳非常。

正是风生水的面容。

玉牌碎，魂魄散。

风生水明白，却不愿接受。

她总是忍不住想，也许师父他们察觉到了异常，最后一刻想办法逃脱了也不一定；也许师祖出关后法力大增，能够轻易带着他们移形换影也不一定；也许……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总之，风生水不相信他们就那样死了，明明卦象说他们之后的日子都是福寿绵长，肉身成仙的运道，怎么可能会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在一座山下？

从清晨到现在，风生水想尽各种办法想要移开这座山，但这座庞然大物始终不为所动。

山既然移不开，那她就自己进去。

于是风生水化形遁入地下，借用兰草根茎向山下延伸几十里后，催生花茎钻出地面，不料眼前却还是蔚蓝深远的天空。

她进不去，他们也出不来。

浅紫色的花瓣瞬间打蔫枯萎，花瓣落在褐色泥土之上，散发出白金色的光芒。

光芒散去，显露人形。

风生水捂着额头，唇瓣无声开合，反复念叨着一个词。

倒霉，倒霉，倒霉……

当初在火焰山旁说过的话，现在是一语成谶啊。

凡人面对苍天神佛，如同蚂蚁遇见巨象，人家只是打个喷嚏，你碰上化为飞灰也只能叹一句倒霉。

修道者自然也一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老牛是刍狗，凡人是刍狗，不得门上下自然也是刍狗。

刍狗或生或死，都轻如鸿毛，无人在意。

只是，风生水在意，她在意这群刍狗的生死，在意得不得了。

哪怕知道他们死后最大的可能是入地府轮回，而不是魂飞魄散，她也不能接受。

谁要那些转世轮回，忘却前尘的陌生人，她只要清楚记得她，记得不得门，记得无空山的师父师祖师弟师妹。

何况师父他……

修道修道，必须要想得明白，尤其是风生水修的随心道，一旦乱了道心，便是自寻死路。

风生水清楚她此刻道心紊乱，疯魔也只在瞬息间，必须要冷静下来。

可是……

可是……

可是为什么不偏不倚落在无空山，为什么正正好好碾碎了不得门？

“不公平，这不公平！”

山的另一边，也有人大喊着不公平，只是群山掩映，除了不甚清晰的回音，他并没得到其他回应。

孙悟空冲着天空不服的叫嚣，金灿灿的长卷发落在地上，覆满尘灰，如同沉淀着黄金的河水流了一地。

发丝中间隐约露出一只金瞳，既嚣张又傲气。

“如来老儿，我们重新比试比试，俺老孙不服！”

从昨夜叫喊到现在，孙悟空的嗓音早已嘶哑，身上千钧重的大山压得他深深陷入泥土之中，骨肉残破，皮肤碎裂，苦痛无比。

想起蟠桃宴上的酣畅淋漓，想起天庭神仙的难看表情，孙悟空身上越痛，面上越笑。

谈什么慈悲为怀，不杀生，只镇压，还不是奈何他不得，只能使些腌臜手段。

“我知道你们在看着。”

孙悟空整个身子都被压在五指山下，只有一个脑袋勉强能够动弹，他甩了甩头，露出灿金色长发下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

他嗤笑一声，扬声道：“我不后悔，大闹天宫可比想象的有意思多！”

天际乌云翻滚，雷光闪动，不知是神是仙还是佛在发怒。

一道惊雷穿破云层直直朝着嘴硬的泼猴劈来，临到跟前却被一只纤细素白的手握住。

青紫的电光闪烁，扭动着似在苦苦挣扎，反被那只手扯着尾巴裹线团般的缠起来，揉成一团塞进了一把枣木剑中，变成一道精美的花纹。

“什么大闹天空？”

孙悟空眨眨眼，被电光晃花的眼中凝结出一道白金色身影。

那人弯着腰，漆黑如墨的长发几乎垂到地上，离他只有丁点距离的指尖上还残留着浩荡的雷霆之气，可那人丝毫不在意的甩甩手，转身半跪着扯住他一缕长发。

“你刚才在跟什么人说话？什么大闹天空？”

力道越来越重，孙悟空疼得呲牙，说话还是又冷又傲。

“跟你有什么关系。”

风生水气极反笑，笑着笑着又冷静下来，浓艳噬人的五官化为缱绻春水，“当然跟我有关系。”

她松开手，拨开地上乱糟糟的长发，盘腿坐下。

“你是跟这山一起从天上落下来的吗？”

见那被压得严丝合缝的金发男人不说话，风生水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我叫风生水，你怎么称呼？”

孙悟空用鼻子发出嗤音，完全不理会她。

风生水也不恼，撑着下巴讲起了独角戏。

“我是个修道之人，早年跟着师父一起拜入了无空山不得门……”

听到无空山，孙悟空的耳朵动了动，刚开始还以为这人是在叫自己，后来才反应过来是她师门所在的那座山的名字。

倒是与我有一点缘分。

孙悟空心里想着，尖尖的耳朵竖着仔细听起来。

“师父拜了师父，我就有了师祖，后来又陆陆续续找来了三个师弟，一个师妹，我就成了大师姐。我们日日在一起修道，空闲了就满山跑着摘野果。无空山的果子酸的多，甜的少，我都是每个果子啃一口，甜的自己吃，酸的给师弟师妹们……”

摘野果这事齐天大圣可是相当有心得，想当年他还没当上花果山美猴王时，日日都跟着猴群一起四处摘果子，那可真是快乐无边，逍遥自在。

他听得起劲，讲故事的人却忽然停下。

风生水小指卷了一下发尾，面上的笑比哭还难看，“不过，现在无空山没了，山上的野果子也都没了。”

“怎么没的？”孙悟空下意识反问。

不久前才帮他挡下天雷的那只手慢慢抬起，孙悟空本以为会落在他头上，下意识偏头想要躲开，不料那只手从他耳边擦过，落到了他脑后的山上。

掌心贴着冷硬的山石，怎么也感受不到深埋其下那熟悉的气息。

“因为这座山。”

风生水的声音轻的一阵风就能吹散，落入孙悟空耳中依旧清清楚楚。

“这座山下，有我的无空山，有我的不得门，有我的师弟师妹。”

她垂眸望进身下那双剔透的金眸中，上下齿嘶磨，语气中带着恨意。

“我刚才听见你说什么大闹天宫，所以这座山是因为你闹了天宫才落下来镇压你的吗？”

“我……”

即便是在蟠桃盛宴上面对漫天盛怒的天神佛祖，孙悟空也能随心所欲的嬉笑怒骂。现在对面站着的不过是个弱小的修道者，大道未成，甚至还算是半个凡人，大圣喉间反被什么东西哽住，发不出声。

风生水安静的等了一会儿，追问道：“说话啊，小猴子。”

修习随心道百余年，别的没修成，一颗鉴真断假透过现象看本质的心倒修得七七八八。

虽然这人只漏出一个脑袋，可她还是一眼便看出面前其实是只毛茸茸、软绵绵的可爱小猴子。

傲气的小猴子最终低了头，“抱歉……”

“抱什么歉？”风生水轻轻抬起孙悟空的下巴，细心为他清理着长发上的草屑，“我不要抱歉，我要真相，我要前因后果，我要知道该去找谁讨要这笔血债。”

花果山那只横空出世自封为齐天大圣的孙悟空，风生水在游历时倒是听认识的妖精提过一嘴。

都说那是个非常厉害，非常嚣张，非常傲气，不服管教的混世魔王。

曾经风生水对孙悟空还挺欣赏的，这般性情可太适合跟她一起修习随心道，没想到二人第一次见面是这般情景。

一个因为大闹天宫被镇压在五指山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获自由，一个因为五指山死了全师门，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报仇雪恨。

“西天佛祖啊……”

风生水沉思片刻，仰头望天笑出声来。

看来是命里注定她要上西天走一遭啊。

“小猴子。”风生水拍拍孙悟空的脑袋，没忍住揉了揉他蓬松的长发，“我先去趟西天，至于你的债，我回来再找你讨。”

指尖穿过发丝的触感很是微妙，孙悟空一边别扭不适，一边又忍不住想起自己还是只小猴子时母猴为他翻找虱子的感觉。

强压下那股异样的感觉，孙悟空甩掉头上的手，看似嘲讽实则认真道：“那如来老儿可不是你个小小人修惹得起的。”

风生水无所谓的收回手，“惹不起呀，没关系，先惹惹看嘛。”

日升月落不知道多少次后，孙悟空渐渐适应了身上的大山，倒不是说不痛了，只是适应。

今天天气不好，从夜里便雷鸣闪电，狂风暴雨，许多石块树枝被风雨刮落从山间滚下，砸得那淌金子似的长发里全是枯枝碎石。

瞥了一眼黑沉沉的天际，孙悟空张口咬掉长到他嘴边的野草。

此地距西天那真算得上天涯海角，那女人又没有他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的好本事，只凭那一把枣木剑想要御剑到西天可真是难上加难，就这还大言不惭的说要找如来老儿讨债，可别到时候债没讨成，旁边又多一座大山，他可不想跟她作伴。

就着野草咽下天上送来的铜汁铁丸后，天渐渐放晴，孙悟空正闭着眼睛享受暖融融的日光，任由湿漉漉的长发被慢慢晒干，不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振翅声。

他睁眼一看，一只独腿白鹤挥着翅膀歪歪扭扭的飞了过来。

还没飞到跟前，白鹤口中便传出清越的男声。

“风生水！风生水！跑哪儿去了？”

近来雨水充沛，四处杂草丛生，孙悟空的脑袋被掩盖在杂草后，鹤狸完全没发现那里还有个活物。

他绕着五指山飞了一圈，早已到了极限，因此在离山下不远时，翅膀彻底脱力，直直坠到地上。

“哎哟喂！”

鹤狸痛呼一声，赶紧化为人形抱着仅剩的一条腿仔细检查。

还好没摔着他这条金贵的腿。

庆幸片刻后，那张朗月春华的清俊面庞上浮起阴霾，鹤狸双手捏诀，凝心探查，此地存留的风生水气息已经淡得几不可闻。

“这蠢货真去找如来了？”

孙悟空看了半天热闹，听到如来的名字才开口道：“你算得还挺准。”

鹤狸被吓了一跳，气势汹汹的拨开草丛，只看了一眼就认出那脑袋的身份。

“我当时谁，原来是鼎鼎大名的齐天大圣。”他本打算再阴阳两句，想起苦寻无果的风生水，又急忙收声。

天上发生的事在四大洲早已传开，对于这位敢闹天宫的美猴王，妖怪们明面唾弃，暗地里都是赞赏。若不是本事不够，谁不想去那群道貌岸然的神仙面前痛痛快快大闹一场。

鹤狸因为嘴毒一事，向来不受其他妖怪欢迎，再加上他对齐天大圣无甚兴趣，也没妖怪上门跟他八卦这事。之所以知道无空山出事，还是好巧不巧的从手下的小妖怪嘴里听到了那五指山落下的方位。

十万大山之中最平平无奇的山，不算很高也不算很矮，有些陡峭但总体平缓，唯一特别的是那座山有着牢固无比的结界，多少年了想新建洞府的妖怪也打不进去。

一听这话无空山三个字顿时浮现在鹤狸脑中，他倒吸一口冷气，颤抖着手进行自己最擅长的占卜。

还好还好，那人生机尚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