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仁和堂的吴大夫在,许仙这身皮外伤也不算什么大事,养个半把月就能生龙活虎了,只他自个儿傻,有伞不用,冒着大雨回去终究还是染了风寒,每日汤汤药药灌着,待他伤病都好全了,已一月有余。
许仙惦记着还伞的事,到处打听这方圆百里的“白府”,好在运气不错,这镇江只有一处白府,还是新迁来的。
他想着白色色和小青的口音,的确不像本地人,更确定了那地方乃他所要找的,于是拿了那把油纸伞,又背了自己的药箱,便往白府去了。
与此同时,闲了许久的白色色正百无聊赖地躺在榻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她将自己的落脚地在镇江散布出去,算准了日子,就等许仙找上门了。
“青儿啊,你说那位许公子什么时候会找上门来啊?”白色色皱着眉担忧道,“要是他不来怎么办?”
小青与白色色脑袋挨着脑袋,闻言娇娇一笑:“我看那许公子呆头呆脑的,姐姐随便施展施展媚术,还怕他不上钩么?”
“那不妥,”白色色摇头,“我堂堂花果山大王,搞定一个凡人还须用媚术?再说,我得要他真心娶我才行,若非真心,他怎会心甘情愿为我做那件事?”
“也是,容我再想想。”小青略一思忖,眸中亮了亮,“姐姐,我这里倒有个法子。”
“说说看?”白色色偏头向她看去。
小青同她耳语一番,片刻后,两人相视一眼,了然笑了笑。
“你这法子甚好,”白色色裸露着的足尖朝日光轻点,眯着眼道,“正好今日我不想做人了。”
话音刚落,她心念微动,感觉到什么似的往前方看去,偌大的宅邸外,正有人携着把油纸伞,一路畅通无阻地闯入这山林的结界里。
白色色立时拂袖坐起身来,笑容潋滟:“我的客人终于来了。”
听见扣门声后,小青前去为许仙开了门,将他迎进了白府。
许仙跑了一路,胸口起伏,气息还有些不稳,他一面平复一面四处望了望,疑惑道:“小青姑娘,在下瞧贵府的布置非富即贵,怎连个打扫的下人也没有?”
小青莞尔:“我不就是下人么?”
“……这样啊。”许仙尴尬地摸了摸鼻头,“我还以为您是白姑娘的妹妹呢。”
“只是姐妹相称罢了,我同姐姐并无血缘关系。”小青淡然往前,“走吧许大夫,姐姐还在房里等着你呢。”
过了前院,再往里走,便是一条长长的回廊,阶下石子漫成小道,直通后院。
小青在前头引路,脚踩在木板上的声音沉闷而深邃,屋檐下挂着几串风铃,迎风叮叮作响。
她在一处红墙围绕,绿柳相拥的屋舍前停下脚步,而后推开了房门。
许仙连忙跟进去,屋内装饰雅致,再往里瞧,映入眼帘的是一面透纱屏,屏风后床帘微微晃动,影影绰绰间,后头那身姿绰约之人姝色隐约可见。
“姐姐,许大夫来了。”
小青的声音拉回许仙的思绪,他拱手向着透纱屏的方向行了一礼,再次表明自己的来意:“白姑娘,在、在下是来还伞的。”
里头静了片刻,而后骤然出声:“……只是还伞?”
“不、不是!”许仙连忙摆手,涨红了脸解释道,“先前听闻姑娘说自己身患顽疾,所以在下斗胆献技,也想趁这机会为姑娘把把脉,就算、就算报答上次的救命之恩了。”
“好,”只听里头的人声音含笑,“那便请许大夫进来吧,我正好有些不适。”
小青得了吩咐,伸手将许仙往前推了一把,朝他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后,轻轻关上了房门。
房中立时静得针落可闻,许仙深吸一口气,提步绕过了透纱屏。
只见雕花木床之上,女子衣着单薄,半倚半坐,肤光似雪,白得近乎透明。灵蛇簪斜斜插入发髻,平添妖娆,额前落下两缕乌色须,娥眉似月,美目含情。
许仙心跳得飞快,仿佛要冲破血肉,跃出胸腔似的。他下意识捏紧肩上药箱的挎绳,眉峰轻皱,明明与她只是第二次见面,可这强烈的熟悉感又是怎么回事?
“坐。”白色色拍了拍床榻前的红漆木凳子,而后轻轻撩起衣袖,朝他伸出细臂,“还请许大夫仔细瞧瞧,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许仙敛了敛心神,克制自己不再心猿意马,神色凝重地为她搭起了脉,边问:“敢问白姑娘身子有何不适?”
“我全身都不适,不仅心烦多虑,时而委屈难过,还会胸闷气短、呼吸困难,哦对了,偶尔还恶心想吐、腹痛头晕,睡不好,吃不好……”白色色忧虑道,“许大夫,你说我是不是病入膏肓了啊?”
许仙本认真听着她的叙述,可越听越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尤其是她这脉象,简直离谱得乃他平生闻所未闻。
“太慢了……”许仙怔怔道,“白姑娘,你这脉搏怎跳得如此慢,这、这不合常理啊。”
“我也不知……”
白色色一听这话,眼里立时蓄满了泪水,她状似不经意地握住他的手,哽着声音道:“求你,想想办法,我还不想死。”
她的手很冰,同他温热的手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倒显得他的体温过于滚烫了。
许仙身子一僵,整个后背都崩得很紧,动也不敢动,颇有些语无伦次道:“会、会的,姑娘这些症状都很寻常,在下觉得,应当、应当不是什么大病……”
“那就好。”白色色轻舒一口气,看起来安心许多,“许大夫,能借个力,扶我起来么?”
“好好好……”许仙连忙伸出胳膊,让她的手搭上来。
他原想着白色色力道不大,本没使力,谁料他这一下竟没将她拉住,反倒自己被她顺势拽得往床头栽去。
白色色接了他个满怀。
鼻尖处瞬间馨香围绕,许仙猛地抬起头,同她四目相对:“……”
白色色眼波流转,却是淡淡一笑:“许大夫,这算非礼吗?”
“我、我……”许仙脸红得堪比猴屁股,他撑起身子想要站起来,结果也不知怎么的脚下忽然打滑,又再一次栽倒。
这回他窘迫得连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了。
白色色轻轻笑起来,在他再想起身时,扣住了他的脖子,尾指顺着他的筋脉暧昧地滑动:“怎么许大夫在我面前,说话老是结巴?是不是喜欢我啊?”
“没有……”他钝钝地答,只觉得脑子都不太清醒了。
白色色没打算放过他,放低了声音,继续问:“没有的意思是不喜欢吗?”
“……不、不是。”
“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许仙气息乱成一团,他们贴得很近,近得让他完全无法思考,只能心一横,梗着脖子道:“是、是在下不配喜欢白姑娘……”
白色色蹙起双眉,为难道:“可你非礼了我两次,这可怎么办呢?”
许仙没说话,要是可以,他现在就想自杀谢罪。
“按照古往今来的规矩,许大夫是不是要……”她刻意顿了一下,脑袋凑过去,鼻息拂过他敏感的耳郭,低低浅笑,“对我负责啊?”
许仙呼吸一窒,心跳如擂鼓,偏生她仍在不依不饶地问:“你想对我负责吗?嗯?”
许仙颤抖着阖眼,咽了下口水,磕磕巴巴地艰难出声:“都、都听姑娘的……”
见时机已然差不多了,白色色稍微放开他一些,脑袋轻轻抵在他宽硬的胸膛上,循循善诱着:“那你娶我好不好?”
“……”
“不好!”
没待震惊得几乎石化的许仙回答,一声暴怒便响彻整座山林,紧接着,结界被破,地动山摇,震天巨响,耳膜鼓动。
白色色眉头一拧,还未动作,便不知从哪儿伸出来只手一把将她捞起,带着她的身子打了个转,穿过门窗后,那人又陡然松手,她从半空落下,狠狠摔在了地上。
再睁眼时,头顶是一片金光灿灿。
孙悟空全身的猴毛都气得竖了起来,他瞪着白色色,抿唇一言不发,片刻后,金箍棒在手,抡起一棒将她整间寝房打得稀烂。
每一种不可理喻的行径,都在彰显着他有多愤怒。
许仙一面顶着满脸灰从废墟里爬出来,一面剧烈咳嗽着,他本来脑子还有些懵,但乍然看到孙悟空狠戾的模样,吓了一哆嗦。
不过他来不及害怕,慌忙跑到白色色身边,将她挡在自己身后,颤着声冲孙悟空吼道:“别以为你是个妖怪就了不起,我告诉你,我可不怕你!”
孙悟空被他这色荏内厉的言辞气笑,凶恶地咧了咧嘴,而后一手提起他前襟的衣领,满含威胁嘲讽道:“蠢材,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我老孙、是、谁!”
“够了!”
一旁的白色色忍无可忍,手中幻化出一柄剑,朝孙悟空刺了过去,孙悟空往后躲闪,不得不松开许仙。
白色色撑着许仙站稳,没再管躁狂的孙悟空,关切问道:“许大夫,你没事吧?”
许仙额上全是细细密密的冷汗,他见此情形,呆愣地问:“白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色色没有回答,高声喊了小青过来:“青儿,你替我将许大夫送回家去。”转而又对许仙道:“你也看到了,今日有人搅局,我不能留你做客了。你别担心,待我处理好一切后,会去仁和堂找你的,”她弯了弯唇,“到那时,你再回答我方才那个问题吧。”
许仙满脸担忧,还欲说什么,小青没给他机会,开了白府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白姑娘好好保重。”许仙无法,只得告辞离开。
待小青和许仙的身影消失不见,白色色这才回过头去看臭着张脸的孙悟空,她目光带着探究,意味深长道:“你干嘛这么大火,莫非看见我要嫁给别人,所以吃醋了?”
孙悟空抱着金箍棒冷笑:“你在做梦。”
“哦。”白色色淡淡点头。
“你这是质疑我?”
“不敢。”
“不敢你拿鼻孔看人?”孙悟空心里不痛快到了极点,金眸蒙上一层散不去的寒霜。
越想越气,他甚至口不择言地刻薄出声:“还道你拿千瓣红莲要做什么大事,原来就为来凡间偷欢,我真是高看你了。”
“随你怎么说。”白色色却并不恼。
见她不以为意的模样,孙悟空死死捏着金箍棒,面色阴沉得可怕,吐出的话也愈发难听:“怎么,终于耐不住寂寞了?花果山满山的妖精还不够你玩儿的,你偏要来玩一个凡人?嫌你自己犯下的罪行不够多么,迫不及待想死了是吧?”
白色色始终一言不发,只拿一双幽深的眼睛紧紧盯着孙悟空瞧,直瞧得他再也说不下去后,这才提起衣裙,无甚表情地慢慢走向他。
“你做什么!”孙悟空警惕地后退,目光不由自主地慌乱一瞬,视线往下,又无意间瞥见她赤着的双足,那样柔软的一双玉足,踩在坚硬凹凸的石板路上,每走一步,他都觉得咯脚。
孙悟空烦躁地甩了甩头,呵道:“给我站住!”
白色色眼眸轻抬,很是不解地看向他。
孙悟空又道:“你别过来——”
他别扭地往前一跃,气焰弱了几分:“我过去。”
许仙很重要,小白有自己的目的,一切还是为了猴哥。所以猴哥不会喜当爹,放心看,就当看个小小的修罗场吧。
毕竟没有情敌,他哪会再次鼓起勇气来呢。
色色是他的软肋,也是他无坚不摧的铠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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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引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