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和石猴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面对死亡,求生欲促使他们即使被赵天师打得头破血流伤痕累累,也吊着一口气寻求出路。
石猴在那头牵制赵天师,她便利用自己移动的优势,迅速向前,抬起粗壮的尾巴,将架子上的那些瓶瓶罐罐全都拂碎在地,就连丹炉里的也没放过。
既然他喜欢用灵物炼丹,那她便将这些用丹药全给毁了,趁他心神大乱时抽身逃离。
只奇怪的是,赵天师对那些散装丹药毫无反应,却在她撞倒丹炉时,连石猴的攻击都不躲了,直接便要抢身过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丹炉里缓缓浮出一枚仙丹,晕着金光,一看就非比寻常。
她没有丝毫犹豫,赶在赵天师之前,一口将那仙丹吞下了肚。
“那可是吕仙公赠我的仙丹!”赵天师怒发冲冠,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手下攻势愈发猛烈,“孽畜!还不快吐出来!”
然而饶是他再如何愤怒也无济于事了。
仙丹很快在她体内融化,她感觉到一股灼热的力量从她胃里朝四周发散。
不论是行动速度还是力道,都较之前强化了许多。
终于有救了,她喜极而泣地想。
当她终于借由这突如其来增强的力量击倒赵天师之后,自己也支撑不住地倒在了地上。
石猴十分机警,连忙趁机抱起她往外跑。
好在赵天师的符咒因为他的受伤而失了效果,再加上周围的人早已被他支走,石猴翻过高墙逃出去,一路都无人察觉。
石猴抱着她跑了很久很久,终于寻到了一处可以落脚的山洞。
她虚弱瘫软,浑身上下滚烫至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能难受得嘶嘶吸着气。
石猴见她如此痛苦,急得不知所措,他捧来寒潭里的清水为她降温也丝毫没有效果。
最后不得已,他咬着牙抱她跳下了寒潭。
潭水刺骨,他浑身都打着颤,连身上的伤口在这极致的冷寒之下感觉不到疼了,很快双手也被冻得僵硬,可他维持着抱她的姿势愣是一动不动。
而她在这冰火两重天的刺激下,整个蛇身都开始发生奇异的变化。
寒潭雾气重重,石猴眨眨眼,愣愣看着化作人形倒在他怀里,身上未着片缕的她,冰肌玉骨,莹洁软滑,她整个人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她的脑袋靠在他的肩头,细眉拧着,瑶鼻秀挺,片刻后,她睁开了眼,石猴呼吸一窒,只觉得这双眼淡静如深海,纯而欲,洁而惑,美得无与伦比。
湿漉漉的猴毛也挡不住石猴爆红的脸,他脚下一滑,差点沉入深潭。
还好她眼疾手快,回转方向,柔软的手紧紧拉住了他。
他们一起上了岸,可她腿是软的,手是僵的,根本不会走路,走一步就要摔。
石猴没办法,只能扶着她的身子,手把手脚把脚地教她怎么掌握身体的平衡。
两人贴得很紧,她就差没挂在石猴身上。
学到后来,石猴脸颊越来越红,连带着皮肤都烫得灼人,他觉得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被她勾了起来,像是某种异能觉醒,可老猴子没告诉过他,这种难受到烦躁的感觉是什么。
“你在这儿等着,我先去给你找一身衣服来!”石猴眼神躲闪,说完便一溜烟跑开了。
待他再回来时,不仅给她带了身白衣服回来,也给自己套了件布衣在外头。
她看着已经学会人一样直立走路的石猴,摊开自己的双手看了看,随后抿了下唇,试探着伸手抱住了他。
石猴微愣,声音颤了下:“小白,怎、怎么了?”
“真好。”
“嗯?”
“我说,”她将脑袋埋在他温热的胸口,唇角勾起,满足地喟叹,“当人真好。”
从此以后,她可以拥抱他,可以牵他的手,可以露出笑容给他看,感受他的体温,倾听他的心跳,做什么都能够同他并肩。
真是太好了,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石猴闻言,放松了身体,小心翼翼地伸手回抱着她,红着脸道:“……我也这样觉得。”
她和石猴开始学着当真正的人,说人语,学人姿,做人事。
他们相依为伴,漂洋过海去了西牛贺洲。
直至后来,石猴遇到菩提老祖点化,可菩提老祖不收女弟子,恰好黎山老母前来斜月三星洞拜访,机缘巧合之下她被黎山老母带走。
她和石猴的第一次分别,好在因着各自师父悉心传道授惑,日子过起来倒也没那么苦。
几十年的时光一晃而过,他们在约定好的地方重聚,以自己最完美的姿态。
她远远看着石猴,他穿了一身红衣服,勒了条黄丝绦,看起来不伦不类,身子壮实很多,长高了不少,脸上也生了些凌厉的线条。
“小白!”
他高喊着,朝她奔跑过来,脸上的笑灿烂如从前。
他围着她转了一圈,而后头一扭,一张猴脸凑过来,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和思念:“我好想你啊,小白。”
她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咯咯地笑:“有多想啊?”
“就……想你的时候,灵台山下的桃子吃着都没味儿了!”他努力将自己澎湃的情绪描述出来,转而又用脸去蹭她柔软的手臂,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和她分享着喜悦,“以后我就有名字了,叫孙悟空!”
“我知道。”她轻点了下头,师父早便同她说过,“所以我也给我自己起了个名。”
他不解地皱了皱眉,瞬间站直:“小白不好听吗?”
她抬起盈满了星辰的眼,弯了弯唇:“不,我要叫白色色。”
“白色色……”
念着这个藏了无数少女心思的名字,白色色只觉得啼笑皆非。
许仙见她出神,不由问道:“请问姑娘在说什么?”
好好的天忽然阴沉了下来,白色色望了望天边那片乌黑,淡淡笑了笑:“我叫白色色,空即是色的色色,你可要记住了。”
“我会记住的!多、多谢白姑娘的救命之恩……”许仙脸颊肿了一片,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他慌慌忙忙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直视面前的人,也潜意识不想被她记住自己眼下这副狼狈的模样,“姑娘还没说,是如何认得在下的?”
白色色盯了他好一会儿,最后轻轻笑开:“久闻许大夫医术高明,所以我不远千里前来求医,想请许大夫治治我的顽疾。”
许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在下……还只是仁和堂的学徒,称不上一声大夫的。”想了想,他又认真道:“不过仁和堂的吴大夫乃在下师父,他在这镇江有华佗在世的美誉,定能治好姑娘的——”
“不,只有你能。”白色色迅速打断他的话,随后放缓了声音,换了个说法,莞尔道,“我只想被你医治,许大夫。”
许仙听了这话,也不知怎的,脸蓦地红了。
她的神情明明恳切,可那含笑的语调就像羽毛在轻拂他的耳郭,酥痒,战栗,由那泛红的一点直直戳到了他心底深处,引得他胸口砰砰跳个不停。
许仙喉结动了动,嘴里凝结的鲜血像锈迹斑斑的铁块,他却硬生生咽了下去:“……不知姑娘患了什么顽疾?”
白色色细眉微扬,正欲说什么,天际忽地炸出一声惊雷,那脆生生的雷喧嚣着,仿佛要敲在人的心口上似的。
不多时,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噼噼啪啪的,打在额头上还有些刺痛。
许仙身上本就有伤,这下沾了水,疼得他止不住龇牙咧嘴。
他自知表情狰狞,但他一文弱书生,拖着一身伤撑到这时已有些极限。
原本是该道谢告辞的,可他竟有些挪不动脚。
小青喊来路人将那群大汉送了官后,一回头,便瞧见杵在雨中的两个人。
哼笑一声,她手上暗暗捏了个决,眨眼之间,两把油纸伞便静静躺在她手中。
她自个儿撑开一把,又从旁边递过去一把:“姐姐,下雨了,咱们该走了。”
白色色看着这场及时雨和这把及时伞,向小青投去一抹赞赏的目光,而后接过伞,朝许仙靠近一步,高高地举着手将伞撑了起来,没过了许仙的头顶。
宽大的白纱衣袖因着这动作往下滑,一截嫩白如鲜藕的手腕顺势映在了许仙眼底。
许仙猛地瞪大眼,不敢唐突多看,迅速转过身:“不敢劳烦姑娘!”
白色色将他羞臊的神态尽收眼底,只觉得眼前这人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她探出指尖,本想再戏弄戏弄他,然那对殷红如血的耳尖让她的手不期然地顿在了半空。
微微眯起眼,她收回手。
要不怎么说做人是一门学问呢。
若是两只妖精看对眼,早该打照面时便说我中意你,想和你交.配了。
可同人相处却并非如此,不仅不能明说,还得学着欲拒还迎,欲擒故纵,吊着他,勾着他,让他从此对你朝思暮想,欲罢不能。
凡人就是矫情。
但也无所谓。
她还有的是时间,此事若操之过急,反倒吓着他了。
白色色暗暗叹息一声,将油纸伞放进了许仙的手中,而后朝他行了一礼,柔声道:“我的顽疾随时可治,但许大夫这伤却耽搁不得了,天公不作美,许大夫要回仁和堂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这伞便赠予公子吧。”
许仙微怔,下意识便问:“若方便,敢问白姑娘住在何处?也好给在下一个还伞的机会。”
白色色朝他笑了笑,没回答,只是拉着小青转身走进了雨中,许仙还想再问,然而步子还没迈开,忽然便与三两急奔的行人撞了个满怀,待他身子重新站稳,再往那雨幕里看时,哪里还有那一白一青两道身影。
许仙失落地在原地站了半晌,雨越下越大,他盯着手中印了“白府”二字的油纸伞,抿抿唇,终是没舍得撑开。
裹紧衣袍将伞护在怀中,他也埋头冲进了雷雨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