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眼下这个地步的?
在因不适应而产生的,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强光中,塔纳托斯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的表述出现了问题。
他们从水仙花平原离开,要去厄瑞波斯,于是途经了卡戎的渡河。
摆渡者满载财物的船摇摇晃晃在岸边停靠,试图以一种稳妥的方式载他们过去,修普诺斯却趁机让他陷入沉睡,自己接过他手中的桨,途中还摇晃下去很多金币。
他们抵达岸上的时候,船上已经不剩多少财宝了。
“果然还是应该让卡戎来撑船的。”修普诺斯,他亲密如同一体的兄弟嘴上说着抱歉的话,却全然没有要忏悔的意思,反而让卡戎睡得更沉,拉着他迅速逃开了。
“我没有办法让他睡太久。”他这样向塔纳托斯解释,“卡戎很吝啬,即便这只是无伤大雅的事,醒过来之后一定会怪罪我们。”
“他就是那种过分又小气的神。”
塔纳托斯认为,比起可能会生气的卡戎,还是明明知道后果还故意这样做的修普诺斯要更过分一点。
但修普诺斯不会觉得自己有哪里过分。
“小塔,你弄错了,是因为卡戎一定不会同意我们的请求,把船桨借给我们,我才会选择那么做的,不是我令他生气,而是他本来就会发怒。”
他甚至试图把塔纳托斯绕进自己的逻辑里,并从容转移了话题:“……好啦,这里就是厄瑞波斯,冥土的最边缘,再往前一点,就是大地了——小塔想去地上吗?”
“听说地上和冥土完全相反,到处都是生命,但又它们都很脆弱。”
塔纳托斯的确对地上的世界很感兴趣,在他的认知里,地上应该等同于他原本认知中的人间。
所以他的回答是:“想。”
但这个回答是存在前提的。
——如果有允许的话。
天使没有意志,天使完美忠诚地贯彻主的意志,只有主降下旨意才会离开主的国,散播主的福音。
尽管冥土的性质更加类似地狱,但基于地上和地下沟壑分明、并不互通的大前提,塔纳托斯认为是道理是共通的。
他们可以去地上的世界,经由批准。
这个批准应该来自他们的母亲,冥土实际的主宰,黑夜女神倪克斯,他们要先找倪克斯说明。
然而修普诺斯似乎只听进去了那个“想”字。
睡眠张开背后那对平时隐藏的,灰色的羽翼,一下子就抱住了他,带他扎进更深处的黑暗,又冲出来。
他们就这样到了地上。
“不会有问题的,神战已经结束了。”
修普诺斯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们自己可以做主。”
模糊的视野回归清晰,万物的轮廓不再重叠朦胧,逐渐真切起来。
远处是山。
连绵、不见尽头的山。
由四匹身燃烈焰的白马拉动的黄金日辇、太阳神赫利俄斯的座驾消失群山的后面,那一缕险刺伤他的、暖橙色的夕光也变得熹微。
夜色开始降临。
修普诺斯提起从旁边窜过的,长满灰色绒毛的动物,拎着它长长的耳朵,好奇地打量它。
那是一只兔子。
“好弱。”
他略带嫌弃地松开手,打了个哈欠——这次是真的。
他看见风吹散花瓣,来自一种没有名字的白色小花,那些花纤细玲珑,在风中甚至维持不了形体。
在冥土,即使是灵魂,也只有其中的强大者才能顺利生存,获得在荒野上浑噩游荡的权利,就连水仙花平原的那些“水仙”,都是凶残的食魂植物。
冥界所有的生物,都代表危险本身。
修普诺斯感到乏味,他不太喜欢地上,地上的一切都过于脆弱,必须要小心翼翼的脆弱。
纵然他对待脚下的植物,还有地上那只瑟瑟发抖,在神祇的威压下连本能的颤抖都不敢的兔子的态度并不能用小心或者仔细来形容,能令他拿出如此态度的只有他的孪生兄弟。
“小塔,好无聊。”他在塔纳托斯耳侧不断重复,“地上好无聊。”
塔纳托斯也看注意到了那些花。
柔弱,伶仃可怜的花。
他蹲下身,没有去管来自兄弟的抱怨,用手去触碰它们。
花瓣紧紧贴着他的手指,触感只有极其微弱的一点,又带着不曾体会过的奇妙,“它们也很可爱。”
这是针对修普诺斯之前关于“弱小”的回答。
“我还是更喜欢水仙花平原的花。”修普诺斯只好也蹲下来,扯下其中的一朵,很是随意,“那些幽灵一样的花才更容易生存。”
最起码它们会马上让自己变得透明,不容易被触碰,而不是像眼下这样,揉一下就会坏掉,变成带着腐烂的汁。
“所以它们并不可爱。”
塔纳托斯目光仍停留在那些花上,“这些可爱的生物也无法在冥土生存。”
修普诺斯感到微妙。
或许是因为他感知不到这些花的可爱之处,但更大的可能还是因为对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态度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和它们差不多,甚至还没有它们在塔纳托斯眼中要可爱的感觉。
大地上很无聊,何况附近除了会分散双生注意力的无名花朵外什么也没有,修普诺斯迫不及待想离开,去其它地方,或者干脆回去。
“也许有办法的。”他本能地去讨兄弟欢心,“还有许多其它的、不同种类的花。”
只要足够小心,给予照料,总有一种能在冥界生存的……吧?
修普诺斯不是很确定,但他认为作为神的自己不会被这样一件小事难倒,“我会在宫殿外把它们种满的,这样小塔想看就不用再到地上来了。”
“地上的植物要阳光和雨露才能生长。”
而冥土是没有阳光的。
“力量也可以吧。”修普诺斯想了想,“用神力促进它们生长,保持盛开的样子。”
“也许......?”
塔纳托斯也不是很确定系统告知自己常识是否适用于这个世界。
不过,他们的宫殿外面的确太空阔了,如果能种植物——即便是水仙花平原的那些,情况也会比现在要好上许多,修普诺斯需要其它的东西来稀释过于旺盛的独占欲和本能。
“我们可以再去其它地方看看。”
地上除了原野,还有森林,山谷,以及人类的城邦。
他刚要站起来,就看到微微摇曳的花朵从普通的洁白变成了一种明净、皎洁的白色。
在光的作用下。
塔纳托斯下意识抬起头。
他看见了月亮。
这个世界是有太阳的,他见过太阳向西方沉没,当然也会有——月亮。
一轮瑰丽的、正冉冉从夜幕中升起的、完美无瑕的月亮。
它散发着清淡、带着泠泠冷意的光,悬挂在遥远天穹之上。
那原本应该是,属于他的月亮。
由他规律运行的月亮。
“那是塞勒涅,赫利俄斯的妹妹,不过他们关系不是很亲密,只在昼夜相交的时候才会见面,有时候甚至不会向彼此打招呼。”
修普诺斯误以为他在看头冠月冕,拥有一头精心装扮过的可爱长发,穿着闪闪发光、由月华编织的长裙,坐在那辆长鬃马拉动的月车上的月亮女神,“听说他们都在战争中保持了中立,所以……”
“——她的月车,停下来了。”
修普诺斯古怪地说。
月亮在天空中高悬,而本该带着车驾巡视女神却在中途就已经离场,驱驰她心爱的骏马,同样朝着群山的方向驶去。
“小塔,我们跟上去看看好不好?”修普诺斯相当好奇是什么令她连职责也顾不上,带着跃跃欲试,“悄悄地跟上去。”
对他来说,这目前是大地上唯一一件不那么无聊的事了。
尤其此前已经听其他兄姊谈论过神战具体状况的情形下。
神天生就拥有神格,而神格又和掌握的职权息息相关,但那并不是不可以取代的。
摩摩斯刻薄地认为,那些保持中立,甚至是向现任神王投诚的提坦们迟早有一天会被近似的神替换掉,因为他们终究是其他掌权者的部系,不能令他完全放心。
这些神应该是知道自己的境况的吧?
在明知一旦暴露、势必会引来责难的情况下,依然如此不管不顾。
那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甚至高于权柄的事。
“不会有危险的,她不是强大善于征战的神。”修普诺斯试图打消他可能存在的疑虑,“而且现在是夜晚,母亲会庇佑我们,保护我们不受伤害。”
塔纳托斯很难不动摇。
理智告诉他,这一提议和之前“去看那些被囚禁在冥土深处的提坦和看守他们的巨人”没有任何不同,本质都是和他们完全无关的事,不应投以关注,更不应主动理会。
可是——
然而——
塔纳托斯没办法不被这件事吸引,他看见月亮之后,眼里也就只剩下了月亮。
那是一种源于本能的吸引,甚至让他不自觉将沙利叶和塔纳托斯互相混同。
塞勒涅是月亮的女神,存在和月亮有关。
系统:你之前不是这样讲的!大猪蹄子QWQ!
下次小塔再来地上,看到的就是阿尔君啦!
【水仙花平原,asphodelòs leimōn】
这个地点最初出现在奥德赛,asphodelòs是一个形容词,古希腊很多诗人和评论家认为
“一种陌生、苍白、幽灵般的花朵”(presumably strange, pallid, ghostly flowers)来自伊迪丝·汉密尔顿,是1999年的观点,2002年大家就普遍认同就是水仙了。
但是,我们在原始的荷马史诗中可以看到
神话里,修普诺斯家门口的确是种着花,种着罂粟,因为有催眠作用,被我蝴蝶了,又蝴蝶了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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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他看见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