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恐惧源于未知,更源于......对于大祸临头的无力!
达芙妮一连失眠了很多天,即便勉强睡着,醒来也是一身大汗淋漓。睡梦中,她感受到一双轻柔的手一遍又一遍为自己擦拭着汗珠,朦胧中,她抓住对方纤细而又不失力量感的手臂。是缇娅在照顾着她。可每当达芙妮醒来时,属于缇娅的卧房空无一人,只留下大开的门窗和被狂风吹落满地的书页。
达芙妮捡起书页,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阿波罗”的名字。
这本书是一个声称能“杀神”的市井混混写的,编出来哄小孩子罢了。缇娅为了找出对付阿波罗的办法,连这样的书也要翻看?
缇娅最近总是昼伏夜出,身边也总带着那把金色弯弓,王庭的人一心将注意力放在达芙涅的身上,倒也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这天早上,达芙涅拦着她不让她出门:“你在偷偷计划着什么?快点告诉我。”
缇娅不看她,也不和她说话,赌气一般轻轻推开她的手,转身推门。
“我看到你在丛林间做的靶场了。”达芙涅在她身后高声大喊着,“缇娅!你这个大傻子!你竟然认为你能杀了他!”
达芙涅不止一次见过缇娅射箭,自然也知道她的箭法是何等精湛,能在百步之外射瞎领头狮的双眼,令这群畜生溃散退败。她本就是阿基琉斯的妹妹,是天赋还是后天习得都不足为奇。
可那又怎样,阿波罗是神!
阿波罗的箭射杀过泰坦神,他的弓箭由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打造,火的淬炼加上圣裁的光,缇娅根本不足为敌。
她是傻,她怎么会不知道。可她还是轻描淡写地推门而去,丢下一句话:“我哥哥快上战场了,我想帮帮他,仅此而已。”
“是这样吗......真希望是这样。”达芙涅喃喃自语。
缇娅要帮助哥哥,就意味着她会离去,离去就代表着安全,既然如此,达芙涅就放心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缇娅待在王庭的时间越来越短,出去的时间越来越长,达芙涅满心以为她要回到故国参战,当然没有理由去阻拦她。那一天她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对于达芙涅来说无关紧要,可对缇娅而言,两人之间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悄悄破碎。
时间越长,不安的感觉越强烈。
某天,她睡的格外地沉,这久违的饱眠起初并未引起怀疑,直至两个侍女说:“我听说阿波罗新建的神庙缺少一名女祭司,国王们争先恐后地想献上自己的女儿们呢。”
达芙涅猛然睁开眼,双眼一片清明,她揭开床幔走到侍女们面前大声问道:“缇娅在哪里?”
侍女们面面相觑,都被达芙涅突如其来的情绪搞得不知所措。
“回答我!”
最年长的侍女站了出来:“缇娅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回来了,还骑走了最快的那匹马。”
缇娅......
达芙涅踉跄了几步,跌坐回床上。
逃避是没用的,她告诉自己,之所以会害怕阿波罗,不过是怕他盛怒之下杀害她最在乎的家人罢了,可现在缇娅有了危险,她如果还不主动营救,马上就会失去她!
想到这里,达芙涅美丽的面容恢复了平静,她将目光从一堆侍女中间扫过,来回轻轻踱步,笑着说:“去告诉父亲为我准备贡品车架,我也要做太阳神庙的女祭司。”
对于贵族女子来说成为女祭司是一件很荣耀的事,国王足足准备了一百头肥羊和长角牛,甚至还别具巧思采集了一车金晶石献给阿波罗制作箭矢。
马车走了一天一夜,达芙涅不敢多做停歇,唯恐追不上缇娅,可她没出过远门,紧凑的行程把她折磨的不轻。
随行的嬷嬷劝她:“休息一会儿吧,德尔斐近在咫尺了。”
达芙涅坚强地摇头。
“那么喝一点水?”
“可咱们的水袋已经空了,我记得这周围没有......湖!”
后半个字卡在喉咙里还没吐出来,达芙涅被眼前的碧蓝色的湖泊深深震撼着,那湖像一块掉入人间的蓝宝石镶嵌在山林间,实在太美丽了。
可她只欣赏了片刻美景,立刻便感到一阵恶寒!
上辈子她也乘着车架、带着浩浩荡荡的贡品路过这片湖泊,之所以没有马上想起来,是因为这地方在她的记忆中分明是一块岩浆池,山坳里盛装的东西并非解渴的湖水,而是灼热到无法靠近的熔岩,诅咒让尼洛斯山脉的火山大喷发,烧死沿岸的许多生命。
“缇娅,尼洛斯,”达芙涅闭上眼,“阿波罗......”
肉|体也好、爱情也罢,无论他要什么,达芙涅通通都会给他,她发誓会主动走进神的怀抱,前提是他不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太阳神庙招募女祭司的消息广为流传,德尔斐神庙门前早已人满为患,许多人瞅准了这个机会想成为神的使者,为自己的国家带来荣耀,达芙涅在人群里见到不少熟人,其中一个领主的女孩儿是达芙涅童年时代的玩伴儿,对方热情地打起招呼,达芙涅礼貌的回以微笑,眼里却在搜寻缇娅的身影。
可是没有她,到处都没有。
她很急,找的很投入,完全没注意到神庙的门已开启,有人拄着权杖威严地朝她们走来。
“怎么来了如此之多的人?”
在她开口的瞬间,达芙涅将视线转移到她脸上,才终于把她认了出来——她是阿波罗的大祭司克律塞斯,也是那晚在神庙里告诉她“神很爱她”的人。
牛马牲畜和人挤在一起,那味道着实难闻,克律塞斯不悦地皱眉:“神不需要这么多贡品,请各位拿出一样最有价值的东西。”
有人高喊着:“我会献出最肥沃的一块土地!”
他人不甘示弱:“我也有土地!我会请人耕种,直接将粮食收获给神,无需劳动祭司们。”
“我每年供奉五百头肥羊!”
“五百头算什么!我能圈养一千头牛和几万吨的鱼!”
那人火了:“你和我做对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少用那种眼神看我,否则我把你大卸八块!”
“够了!”
克律塞斯高喝一声,手中的权杖猛烈敲击着大地,将近身搏斗的二人狠狠撞开了,她为这两个人的鲁莽愚蠢感到可笑,语气冷若冰霜:“你们都听好,太阳神要的祭品,看不见摸不着,富人未必有,穷人未必无,对有用的人有用,对无用的人无用。”
人群里各个倒吸一口凉气,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窃窃私语起来。
“能将这样东西献给神的人,即可获得入内觐见的资格。”
确实有难度。
不排除阿波罗是出于仁慈才拒绝世俗的贡品,出了这么个古怪的题目。
女祭司这一重身份,本就是在神与人之间传递消息,让百姓的痛苦上达天听,让神的慈悲笼罩人世。
因此达芙涅认为,阿波罗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筛选出一个真正能侍奉他、帮助他将神的旨意播撒人间的人,他不想让太阳神女祭司的身份成为贵族女子的镀金石。那不是一串珍贵的珠宝、一件华美的衣衫......而是一颗慈悲的心。
太阳神想找的是一个真正为爱民如子的人。
想到这一层,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消息。”她说,“答案是消息!消息看不见摸不着,消息的传播需要时间因此富人未必能马上知道,而穷人出于偶然也有可能得知,消息对有人的人有用,对没用的人一文不值。”
其实刚才克律塞斯就注意到这个女孩儿,她的美丽任何人看了都会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惊扰到她,见多识广的女祭司也赞其非凡,没想到女孩儿不仅如此美丽,还有过人的智慧。
“你是何人?”克律塞斯问道。
“尼洛斯国王之女达芙涅。”
“你可以进入。”
克律塞斯让开半个身躯,示意达芙涅和她一起进入神庙,这条路达芙涅曾走过,她一点儿也不害怕,她满脑子想的都是缇娅在哪里,会不会已经见到阿波罗了,她会有危险吗?
达芙涅问:“尊贵的祭司,请问在我之前是否已有人进入?”
“有一名女子进入。”
达芙涅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她是谁?”
空气中弥漫着焚香的气息,德尔斐神庙的内殿静谧而庄严。卡姗悄然走入,她的长袍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
她轻声呼唤道:“阿波罗殿下。”
“卡姗,你怎么来了?今天的祭祀已经结束了。”
卡姗低下头,犹豫着要不要将实话说出:“我......有一件事情必须告诉您。这件事关系到您的自由与尊严。”
阿波罗眉头微皱:“什么事?说吧。”
卡姗走近一步,声音里甚至带着点颤抖:“今天下午,爱神殿下来找我。他打算用金箭射中您,强制您爱上我。”
“什么?厄洛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说......这是赫拉的命令。赫拉想通过控制您的感情,削弱您的力量。”
阿波罗冷笑。看来阿波罗帮助赫尔墨斯加入奥林匹斯的事,果真让赫拉感受到威胁,这么快就要出手报复了。私生子们联手,他们得到的神力每多一分,赫拉所生的子女便会少一分。
“赫拉她果然从未放弃对我的敌意。”
卡姗共鸣到他的怒气,急切地表白:“阿波罗殿下,我本不想告诉您这些。但我不愿意到您被操控,更不愿意成为伤害您的工具。”
阿波罗凝视她:“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你完全可以坐视不理。”
“因为.....因为我敬仰您,阿波罗殿下。我不愿意看到您失去自由,更不愿看到您因为我这样的卑贱之人而痛苦。”
卡姗低下头,专注着看着自己的脚踝。阿波罗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卡姗身着一身长裙,她用细长的手指轻轻提起裙裾,那是一片烫伤留下的疤痕,触目惊心。
阿波罗面露不忍,移开了目光。
卡姗几近哽咽:“幼年时我与母亲被驱逐至德尔斐贫民窟,靠乞讨为生。 ”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跪了下去,跪在阿波罗的脚边,大颗大颗的泪滚落在他脚面上,“是您的出现拯救了我!收留了我这样一个本该人人唾弃的私生女......”
“卡姗。”
阿波罗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卡姗止住泪水茫然地问:“殿下?”
“谁说私生女就该人人唾弃?我也是私生子,曾几何时,我和母亲也曾被赫拉派来的人疯狂追杀,过着比你还要生不如死的日子。我的亲妹妹甚至失去了生命......”
“还记得你在神庙外守了三天三夜,只为见我一面。当时我便想,这姑娘哪来的这么大执念,直到你背下了整本晦涩的神典——要知道,连德尔斐的大祭司克律塞斯都没能做到这一点。于是我决心给你一个机会,事实证明,你确实没令我失望。你的义诊拯救了数以百计的德尔斐百姓,我听闻他们都对你爱戴非常,称你为‘圣女’。”
“您......您真的认可我?”
“当然。特洛伊国王之女卡珊德拉,你的善良令我感动,你的能力更毋庸置疑。德尔斐有你我很放心。”
阿波罗动了动指尖,卡姗便被无形的力量虚扶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卡姗看着他,她第一次不必再仰视神明,第一次有了被垂怜的感觉。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紧张地攥紧了衣角,难掩内心的兴奋。
“可厄洛斯他......”
“你不必担心,厄洛斯的金箭对我无效。”
卡姗的脸上出现一丝犹疑:“可是连宙斯都无法抵挡厄洛斯的爱神金箭,您真的能确定自己不会受到影响吗?”
阿波罗神色凝重:“你的意思是?”
卡姗生怕冒犯到光明神,只得小声说:“我只是希望您小心提防。如果您真的被金箭射中,爱上了我,那将是我最大的痛苦。”
阿波罗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的心意我明白。我会小心提防厄洛斯的。”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愿光明与您同在。”
卡姗微微鞠躬,转身离去,长袍在夕阳下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她的袍子上绣着象征忠诚的橄榄枝。她深深地往内殿的方向凝视良久,从手腕上摘下一枚银铃。
母亲病逝前留下银铃:“摇响它,神明会听见你的祈求。”
她在神庙台阶下啃食腐肉求生,被其他祭祀者视为“亵渎者”,他们口中高喊着“净化罪孽”,用滚烫的开水泼向她,留下终身的疤痕。她浑身是伤,奄奄一息,抱着必死的心摇响了银铃,一双缎面的鞋尖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上面绣满了橄榄枝。
原来母亲没有骗他,神真的听见了她的祈求。
现在,她是仅次于大祭司克律塞斯的女祭司,她没有家,德尔斐就是她唯一的家,阿波罗是她誓死追随的神明。
“母亲,我一定会,一定会成为神,向那对夫妇讨回属于我们的荣耀!”
卡姗双手合十,轻吻银铃,将它捧在额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