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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幻】学者布莱恩 第52章 ·52·

作者:笛中剑 分类:仙侠玄幻 更新时间:2024-08-05 14:52:05 来源:文学城

奴隶的来源无非是继承与贩卖,栽种作物的家养农奴属于前者,他们所生的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都会继承这一身份,但自由民也会沦为可供贩卖的奴隶,因战败或债务出卖自身,因苛刻的条约被能言巧舌者诓骗,早晨的食物是还是涂满乳酪的面包,傍晚或许就只能嚼食常春花与草芙容过活。

并非每个人都会长久受到财富之母的抬爱。

不过,自由民转变的奴隶大多都受过书写算术的教育,于是更宽容些的城邦,比如在看重金钱的以塞陀河,主人便会派遣他们替自己跑腿经商,在集市或乡村中售卖商品,并以获利多寡当作其释放自身的砝码。

在以塞陀河的商人看来,布莱恩属于后者。

他们谈论他出卖自身换取庇佑,一些人勉强相信,另一些人则从未打消疑虑,他们面对他时堪称恭敬,拿委婉的惋惜开场,按他原本在以塞陀河的礼遇对待。

他们试探他。

布莱恩用奴隶身份处理布尔维尔财产的举动并无不妥,可如果被人证明这“主仆契约”的关系是场骗局,他们就能以通缉与驱逐令的名义抓捕他与他的同谋。

奴隶的财产会被主人继承,但罪人的会被罚没。

红发法师在谣言四起的仲夏末尾现身,这是她与布莱恩提前定下的,一个恰好能够操控流言走向的时机,她收起半血的长角与蛇尾,没有费心遮盖面容名字,神态轻松地像个途径此地的旅客,带着她那面无表情的学徒,踏进了布尔维尔的庭院。

以塞陀河的人们记得妮索,记得这个曾看护整个城邦的女人,她有理由与能力让布尔维尔家的继承人成为被役使的奴隶,毕竟是她的朋友遭了场蠢货都能看出的陷害,布莱恩在旁证的席位上,作为红发法师的雇主与受难者的熟知友人,从头到尾都未曾辩解。

布尔维尔家的女孩们也为妮索的出现陷入沉默,过了足够煮沸一杯茶水的时间,她们才提起裙角屈膝,戴莫尔的礼仪无可挑剔,只是有种过于鲜明的悔恨掠过她的双眼,和她恍若双生的艾玛,则扯出一个无比牵强的微笑。

纵然被嘱咐过隐藏与保守身份,那良善者还是没熬过一轮盈缺过的月相。

布莱恩跟着披着外袍的森林之子抵达廊厅,却在转过拐角后瞧见只灰色的雀鸟,它正透过绿植之间的缝隙,望向围绕着烛火静默的女孩们,迟疑转圈踱步的样子让南方人完全能够想到那副表情:眉头皱起,因为即将做出违背嘱托的行为思索。

这对他是折磨。布莱恩想着,于是他开口:“贾伊罗。”

灰色的雀鸟机警地转过脑袋,见到他时顿住,而德鲁伊的名字像是某种咒语,让女孩们从悲伤的氛围中惊醒,她们相互对视,眼神中闪过惊讶,表情从原本的苍白变成了不可置信的红润。

布莱恩从地上捧起小鸟,打算替森林之子表明身份,但他的姐妹打断了他。

“布莱。”艾玛低叹道。

***

艾玛拦下了她姐妹在第一天的怒火,她的理智明白她们应当顺从,可戴莫尔却在夜晚抓着她的肩膀摇晃,说自己决不相信那个谷地男爵没伤害过布莱,当艾玛差点以她那种从学识中积累的、自傲般的任性,说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从布莱辜负了贾伊罗开始时,她暴脾气的姐妹捂住了脸,开始啜泣。

“我在鞭刑后跟上了父亲,在庭院深处听见了他和领主的谈话,领主说他已经让布莱完成了闭口不言的要求,而父亲追问是什么的时候——”戴莫尔哽咽着,愤恨地骂了一句不合身份的脏话,艾玛则为那个粗俗词汇中蕴含的意思浑身发凉,“父亲为那家伙脸上的笑容揍了他。”

“是领主,是领主和他的红袍法师,他们拿我们所有人的命胁迫了布莱!”

艾玛是布尔维尔家最具学识,也最热爱阅读的女孩,她拥有的书籍原先曾一度能淹没庭院,可为了凑钱寻找布莱恩,她卖掉了大部分藏本,她没有为失去珍视的书籍懊悔,她只悔恨自己。

“我们能接受事实。”艾玛鼓起勇气,不再看那只小鸟,在心里认定这是她兄弟的把戏安慰,“通缉令还在呢,会有人为了拿取悬赏的金钱追捕他——他不会那么傻的。”

布莱恩说过,他会为艾玛在城邦间争取一个女性商人或行业顾问的职位,他认为她很聪明,也有经商的头脑,不该只依靠未来丈夫的势力生活,可正如命运注定:莱拉在鞭刑后和他大吵了一架,而说他是个坏朋友和背叛者的戴莫尔,都没忍住往新斯坎的学城寄信,却只有她,她从那之后就没再和他说过哪怕一个字。

她们都喜欢贾伊罗的。

戴莫尔喜欢灰发施法者变成的、或者吸引来的小动物,莱拉热衷于从他那里要来秘法提炼的香精与栽种玫瑰的技艺,艾玛整天拿着本子记录着德鲁伊讲述的小故事,莉尔简直是想要去追随森林之子的脚步,也学成一个德鲁伊,如果不是布莱恩及时发现贾伊罗租借的、用来运送怀孕水獭的木桶多了一个,而她又没有施法的天赋,按照德鲁伊的性格,他也真可能把撒娇的小女孩收成自己的学徒。

艾玛敬佩德鲁伊的学识,赞许他的温和,喜爱他的程度与她姐妹们不相上下,但她被布莱看护得太好,他放任她读了太多关于公正与智慧的书籍,以至于在以塞陀河这个充满混乱荒淫的城邦,她对待过错的态度还像是个善神的信徒。

“他真来了。”布莱语气平稳地陈述,“就在这儿。”

艾玛看见她的兄弟非常、非常缓慢地拨弄了一下小鸟的后颈,那小小的、毛茸茸的脑袋立即缩进羽毛团里。

戴莫尔试图引开话题,于是扭着眉头,绕着她兄弟转了一圈,有点失望地瞧着那只几乎把头埋进翅膀里的灰色小鸟:“不,不像贾伊罗的,它太呆了。”

艾玛再次为她兄弟的固执叹息,直至那声笑在庭院响起了,太轻,在一片寂静的午夜当中显得微不可闻——

她眨了眨眼。

艾玛曾在闷热朦胧的秋日里,与她的姐妹们一起爬上庭院里的塔楼乘凉,白昼最后的亮色正在那时褪去,天空被浅红与深蓝的云彩隔开,曙暮的光辉刺透云层,落下数道散开的光柱。

布尔维尔的财力足以支持雇佣施法者为城邦庇佑,当然也能建起一座仅亚于斯格兰主殿的塔楼,自那座造物向下俯视,橙色的灯火便如群星般被倾倒进以塞陀的地界,沿着河道两侧洒向西沉黄昏,长鸣的钟声自日光之神紧闭的厅堂中传出,暮色女神的牧师在半敞的中庭外拉着手跳舞。

那看似壮美的画面不过是水与光的折射,艾玛想着,读了太多的书让她不可避免地看透了美景的本质,所以她没有和戴莫尔、莉尔一样趴在窗边欣赏云彩,而是选择漫无目的在高塔上闲逛,打发时间。

她瞧见了那一幕。

起初艾玛没想到太多,她转过头,在心里惦记着那本没看完的故事书,专心得直到布莱恩按照习惯,来挨个查看她们的房间,并朝她道了晚安后,她才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记起来她看见的场景。

她看见贾伊罗将布莱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吻他的嘴唇!

等艾玛举着烛台叫醒莱拉,结巴着说完这些后,她的姐妹只是挑起眉,问她还有什么。

“那毕竟是个会上绞架的举动。”她憋出一句担心,不解塞满了她的脑袋。

但她的姐妹只是看了她一会儿,发问:“布莱推开了他?”

不。艾玛的脸因为回想而变得更红,诚实地说,她会描述那看起来太自然了,不是她中了个混淆的秘法,就是他们已经做过太多次……或许得怪那本爱情小说,她才会想到这么奇怪的可能。

“艾玛。”莱拉打了个哈欠,伸手捏捏她红透的脸蛋儿,抬起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安静,说自己早就知道,“你还太小,所以我换个说法,想象一下,作为能把棕熊拎起来转上十几圈的德鲁伊,他能被布莱强迫么?”

艾玛顺着她兄弟的视线看去,瞧见那只几乎在她兄弟手上烧成一团的灰色雀鸟。

她猛地站起来,拽走了她一无所知的姐妹,戴莫尔的声音远远地夹杂了一声惊呼:“什么!”转过走廊后则是成了絮叨的抱怨,“可为什么我不能折返去看?”一次停顿,“等等,那布莱刚刚是在揉——”

艾玛听见她的兄弟在她们的身后说着什么,她想起莱拉的挑眉,当她最后还是问了布莱为什么要冒那个会让他上绞架的危险时,她的长姐露出了一个堪称了然的表情:“啊,那当然是因为……”

“布莱爱他。”

***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布莱恩都在寻求答案,尝试看出些显而易见的征兆,比如出于友谊的怜悯,或是良善铸就的温和,贾伊罗对他而言是个谜题——一个无比好奇又不想解开的谜题,这个灰眼睛的男人怎么能够这样奉献,不贪求财富荣誉,还愿意拿自己的首级当作救赎?

他想要答案,却又惧怕那结果真是这些简单的情感。

森林之子向来都给人留下好印象,令人恐惧的死亡与血骨不会出现他身上,他是温和的,连化形的雀鸟也都透着种暖洋洋的味道,布莱恩被绒毛触及的部分都因这份轻盈的重量发麻,每一次心跳都像是落在蛛丝织就的软垫上。

“贾伊罗。”他喃喃着,近乎耳语的声音低哑,饱含苦涩,这个名字在他口中比酒馆与露台下那些情人们的黏糊糊的爱意要庄重,比书籍所写的要多出太多深意。

艾玛抓着戴莫尔跑开的样子让布莱恩不可避免地想起谷地,想到那个曾经想要勾引贾伊罗,最后朝他转变目标的酒馆招待。他们在次日早餐后离开,贾伊罗去马厩牵马,布莱恩留在酒馆大厅里,他看到那个女招待战战兢兢的贴着墙边往返,在她和他对视的瞬间,她的眼神仿佛见到了某种会袭击她的,让她致死的存在。

一条寒冷的蛇,或带有毒刺的植物。

微弱的气流拂过布莱恩的面颊,他手中的重量消失了,但在他能感到失落之前,熟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带着十足的焦虑:“布莱恩。”一只手径直覆上他的脖颈与肩膀连接的一侧,森林之子手心的热度透过衣物穿透到他的皮肤,“你的语调不太对劲……”

或许是被布莱恩揉搓过羽毛,从鸟雀化形的德鲁伊此时实在是不能称作得体,月色下的贾伊罗散乱地翘着灰发,外袍半挂到手肘,整个人都透出一种慵懒散漫的气势,衣领歪着,以一道犹如闪电的倾角袒露着从喉结到腹肌的皮肤——布莱恩之前从未觉得以塞陀河的丝袍毫无特色,毕竟它们在没有外袍的情况下几乎什么挡不住。

直至在此刻的一瞥。

他按住了贾伊罗,阻止后者因尴尬而想要逃开的举动。对方本来有无数种方式避免眼下的状态,他首先是个施法者,其次则是个生活在郊野的德鲁伊,无论秘法还是力量,他都能在瞬间甩开他,但灰发的施法者最终也只是小声地念了一句类似祈祷神明的音节,神态比起惊慌失措更像是他不敢于抬眼看他。

“放开,布莱恩。”这是个恼怒的陈述,却在那份热度的比对下没有太多说服力,反倒是让布莱恩想到羔羊,灰色雀鸟羽毛在他手指上残留的触感,“你不必……”

他倒像是个被逼退的、手无寸铁的人。

“我不会离开。”布莱恩宣布,生平第一次觉得他像是以塞陀河的人,那股阴暗的狂妄在他的身上复苏,他把手指放在德鲁伊的心脏上方,感到蓬勃的生命正在脉动。

他正利用眼前这良善者的仁慈说话。

选择距离以塞陀河与自由地最远的新斯坎作为住地时,布莱恩在真知的长厅里遇见了贾伊罗,差点被当作床上奴隶售卖时,仍然是灰发的施法者出手,还给他裹了自己的斗篷。所有人都看得太过清楚,莱拉不要贾伊罗再给他奉献,妮索作为半血的恶魔劝离他们,就连艾玛这整日都呆在书海里的女孩都能看到他究竟想要什么,被他惊跑。

只有他自己还执着于一份毫无必要的答案。

河道腾起的雾气过于潮湿,施法者身上有一些他闻过太多次的味道,柑橘的甜气、松枝被折断时流淌出的汁液,布莱恩向前俯身,拉住对方的衣领,施法者的身体紧绷着,因为轻触颤抖,一道湿热的月光巧合地落在他们旁边,烛火不知何时熄灭。

他居然在他的双手下颤抖。

像一场羞耻的梦境滑过森林中沾湿的菌类,仿佛没有遮挡的湖水被烈阳照射成雾,海潮因满月不可避免地扑向沙滩,某种不可捉摸的事物在雷霆中世俗地死去,又沐浴银光重生。

布莱恩靠得太近以至于能回想起过去的每一个吻,他从迷雾中醒来,瞧见那双灰眼睛里裹有惊愕与茫然,以及完全无法遮盖的,满溢着烈酒与血一样的深情。

“拿走我。”他低语,“这是我的意愿。”

他已被压垮,不能再为单纯的触碰满足,而是想拥有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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