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莉回家的时候,带了一束花回来:“这是我的学生送我的。”
莱莉今年二十岁,上大学后找了一个家庭教师的兼职。
我正在赶稿子,抬头看了一眼那并不美丽的花束:“这看起来是从森林里摘的,你的学生很可爱。”
莱莉开始四处找瓶子:“乔娅,瓶子呢?我记得我们家还有空瓶子的,我要把它装起来。”
“橱柜的最上层,你打开来看看,我也记得有。”
地板上踏踏的响起声音,莱莉往厨房走去,随后从厨房里又传来橱柜打开的声音,叮当叮当碰撞了几声后,她求救地叫了起来:“乔娅,我不知道该怎么放……”
我写完最后一个字,莱莉已经抱着花瓶和花束跑到我面前了,一副谄媚的模样:“这个。”
“无能的大学生莱莉。”我评价道。
莱莉笑起来:“嘿嘿。”
我们家已经度过了最难的时候,大约十年前,莱莉还只有十岁的时候,我们家一度要撑不下去了,祖母和我和莱莉生活在一起,总共却只有三四个月的存款了。
后来一切都好起来了。现在,祖母已经离开我们三年了。
我在大学里做教授,而莱莉就在这里上学。
我把那束从森林里采摘来的野花束一枝一枝地放进花瓶里,拿到一枝醋栗时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你的学生叫什么?”我警觉地问。
莱莉还歪着头在看花瓶:“一个叫做瑟雅的小姑娘。”
或许是我多想了。
我把那枝醋栗放进花瓶。
也有一个人曾经会在装饰用的野花束里加上浆果,尤其是整枝的醋栗,艳红色的小浆果像珍珠一样串在枝条上。
这种相似的送花方法让我提起了警惕心。
但那个没良心的家伙怎么可能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呢?但愿他永永远远都不要再出现。
谨慎起见,我又问了一句:“是伯爵家吗?”
莱莉颇感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不是啊,我知道你和伯爵之间的仇恨,怎么会去伯爵家呢?”
罗顿伯爵在八年前就去世了,继承爵位和封号的是他的独女,女伯爵在一年前也因病去世了,现在的伯爵……
反正伯爵家的孩子不叫瑟雅。
只要不是伯爵家就好。
那个入赘伯爵家、现在成为伯爵的男人,只要想起他,我就觉得心里一阵难受。
我一直将我认识的艾勒和那个成为伯爵的艾勒区分开来。
我不会推翻我对那个苍白可怜的艾勒的喜欢。
但世界上已经再也没有那个艾勒了。
莱莉把花瓶放在客厅最明亮的地方,欢天喜地看了好久。
吃晚饭时,莱莉龇牙咧嘴的:“嘴巴里长了点溃疡。”
“大学药剂房那里没去吗?”我问。
“那里有一个很讨厌的人,我不想去。”
“知道了,讨厌的人的确要避开,明天我去给你配点药剂。”我说。
莱莉一边帮我收拾碗筷一边问:“你和伊诺怎么样了?”
我:“你少来打探,伊诺的性格和我合不来。”
莱莉眯起眼睛笑我:“前脚刚说了‘你少来打探’,后脚就把你的想法说出来了——不过我就知道你不太喜欢伊诺那种活泼的。”
伊诺是个好青年。
他在骑士团里崭露头角。
我也不是不喜欢伊诺这种活泼的,我只是觉得我这种内心阴暗、外表沉默的类似蘑菇的家伙,不适合被那种阳光类型的人照耀。
不然我会觉得眼睛被闪着了。
伊诺就是那种会闪着我眼睛的人,他足够漂亮、足够开朗、足够上进,我一看到他就想躲。
但他那种人居然会表示他对我有好感,我感到不解。我认为他应该喜欢更明亮的人才对。
次日。
从大学药剂房回来,我发现我的办公桌上多了一束三色堇。
“这是谁拿过来的?”我问助手。
助手是个年轻的研究生,她的目光触碰到这束三色堇,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趣事似的笑了起来:“是伊诺。”
知道是伊诺送的三色堇后,我觉得看向三色堇花束的眼睛再次被闪到了。
面对伊诺我总觉得很愧疚。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凑近看了看三色堇。
不知怎么的,我头脑中冒过了醋栗鲜红欲滴的样子。
该死。
我又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个扫兴的家伙了。
不过这也算是一种对比:有的人会送三色堇,有的人就会送醋栗,酸得牙齿都要掉下来的醋栗。
我坐下来。
我问助手:“有什么事发生吗?你看起来有一肚子话想对我说。”
说到这里,助手来劲了。
她抬起手比划着:“昨天,你不是提早回去了吗?你走后大约一刻钟,就来了一个男人……他在这里问了我不少关于你的事。然后伊诺就来了,带着这束花来了。”
“那个男人问我:‘他是谁?’我就说:‘显而易见,是教授的追求者。’我不夸张地说,我看见他的脸都气白了。”
“伊诺把花放在这里以后就遗憾地走了,那个男人又问我:‘他不知道教授家住在哪里吗?’我说:‘看样子是不知道的。’这回,他总算露出点笑意了。”
陌生男人。
我最近是惹桃花了吗?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得搞清楚情况。我不喜欢桃花,一点都不喜欢。
我问: “那个陌生的男人长什么样?”
助手的词汇猛然之间贫瘠起来,她皱着眉描述:“说不清,眼睛很漂亮……总之不比伊诺差。”
我总觉得助手的描述好像埋下了一颗地雷。
让我整天都有点提心吊胆的。
不可能是那个烂货人渣,他怎么可能还有脸来见我。我对自己说。
我一整天精神都不太集中。
于是我开始看伊诺留给我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伊诺下一个月的行程,哪几天是空闲休假的,哪几天有任务要出外,最后添了一句:可以来找我!我也会来找你的!
伊诺是个好青年。
我可能也会喜欢他吧。
等我有一天不再被他闪到眼睛的时候。
我舍不得扔掉那束三色堇,就把瓶子灌上水,把花束装进去,放在办公室的窗口。
这天下午,我又提早回家了。
我绕了一点路,去了伊诺家里。在伊诺上个月给我的行程里,今天是休假日。
“你真的来了!”伊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我被他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若无其事地看了看四周:“我路过。”
伊诺坐在下午的花园里,阳光把他的金发照得耀眼极了。
我想了想还是开口说:“虽然你是个好青年,但我没有那方面的打算,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伊诺的脸色僵了一下:“那你喜欢我吗?”
我想回答不喜欢的,但我确实好像有点喜欢他了,于是我像触礁的船一样卡住了话头。
“你回答不出来。”伊诺精准地朝我这里补了一刀。
“不是。”我辩解。
伊诺忍不住挑了挑唇角,露出有些开心的笑来。
我们在花园的秋千上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伊诺向我说起了昨天的事:“昨天我去你的办公室,遇到伯爵了。”
我以为我听错了:“遇到谁了?”
“去年继承妻子爵位的罗顿伯爵。他不认识我,我却见过他。他找你有事吗?”伊诺看向我。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
新任罗顿伯爵在城中的风评不是很好。
有好些人都说他是靠引诱伯爵独女攀上了高枝,又谋杀了妻子,才坐上今天的位置的。
但如今很多人都忘记了新任伯爵的名字。
他以前是个穷小子,名叫艾勒,人品很好。
他曾向我借钱,还了一半,以后的十年里再也没有和我见过面,也没把那五十弗拉还给我。
我只能说,变成今天这样的艾勒活该。
谁让他欠我钱不还,还用那种方式跟我告别。
“说实话,我对伯爵的印象不是很好,”伊诺想了想,最后还是直言不讳地对我说,“你最好不要理他。”
不用伊诺提醒,我也不会理会伯爵的。
但他居然会偷偷来大学找我,十年来还真是第一遭。
在伊诺的花园里待了一会儿,我回了一趟办公室。
“是忘记什么了吗?”门卫正在太阳光下眯着眼睛搓一块铜钱。
“我把我的花忘在这里了。”我说。
我想把那瓶三色堇搬回家里。
没什么原因,就是看着那瓶有醋栗枝的野花束感到心里不舒服。
助手正在整理东西准备回家,看到我问了一句:“教授,你忘了什么?”
我刚要答话,却看见了另一个人。
助手也意识到了,放下手头的文件夹,向我介绍道:“这就是我说的那个陌生来客,他今天又来了。”
果然是他。
我的呼吸都掉了一拍。
艾勒。
艾勒不再像以前那样拘谨又苍白了,他的相貌看起来甚至比十年前还要漂亮一点,衣服考究,身形挺拔。
我的目光略过他,回答助手:“我来拿我的花。”
助手觉得奇怪,想说什么,却又憋了回去。
直到我抱着花瓶从办公室出来,艾勒还坐在外面的桃花心木椅子上,那一排椅子一般是用来让学生等待考试用的。
艾勒看着我,语气古怪地问:“你很喜欢三色堇吗?”
我说他语气古怪,是因为他的声音有点哑,语调的转折又生硬。
“是的。”我说。
他的眼眶忽然红了几分,冷笑着说:“很遗憾,我不喜欢三色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