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回到地狱,除却敲打玛门之外,路西法又将其他要紧的安排再度核对,确保每个环节和相对应任用的下属不会出岔子。
别西卜对此深感歉疚。
他依旧认为是自己没能及时察觉玛门的谋划才使得路西法现在需要如此费心。
他就是这样的性情,路西法明里暗里说了他多次,他也改不过来,便也作罢。
路西法想,想要彻底扭转,大概得让耶和华把他回炉重造。
不过也就是想想,他是不可能让耶和华对他的下属动手的。
别西卜不知道自己一直崇拜的君主脑子里转过了什么危险的想法,还在沉重感叹:“当年,梅塔特隆并不曾这样……不择手段。”
“经历那么多事,谁都会变的。”路西法淡然道,梅塔特隆从前权位也不过在他之下,只是那时事事有他在先,他也就只需放任自己,做个□□请好书画,日日赏花烹茶的悠闲天使。
但若论起本事,他不一定会输给米迦勒。
这一局是路西法大获全胜,但下次可就未必。
梅塔特隆一定会想方设法扳回一城。
但路西法也不会手软。
好不容易等来耶和华再次封闭水晶天,他必要抓住这个机会,将一切谋划付诸实践。
别西卜也不过感叹一句,如今他们与梅塔特隆立场相对,届时兵戈相见,没有心慈手软的道理。
待正事谈完,路西法忽地又想起一事。
“别西卜,当年在天国时……除了最后那次,我与圣子,见过吗?”
别西卜一听见“圣子”二字,当即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玛门那时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陛下,似乎的确是对那位圣子太关心了。
他细细回忆,方回答道:“我印象中不曾见过。”随即又故作不经意般问起,“陛下,可是圣子提起曾见过?”
路西法没有否认。
别西卜心中有了答案,便觉颇为不妙。
不管见没见过,圣子好端端地提这个做什么?
怕不是想……
他轻咳一声,道:“当初您出入都有无数侍从随行,许是圣子远远见过一次,而您没有发现他。”
这也不无道理。
昔年天国副君出行的排场,就算是放到如今,也是无可比拟的,但那时圣子身份未定,必然没有凑到他面前的资格。
路西法不再多想。
别西卜暗自松了口气,不着痕迹提起旁的事,转移开了话题。
只是心里到底对那位圣子有了些看法。
路西法一连忙过数日,直到玛门将他要的东西送来,这才想起,他似乎忘了个人。
近日没有不适,想来,伊勒沙代应该没遭罪。
正好,也该去瞧瞧他了。
路西法想了想,直接到了格罗多城的城主府中。
——却见伊勒沙代正坐高堂,那位传说中暴躁凶恶的格罗多城主,满面虔诚,恭敬地向他复述自己近日的行为。
“我已经将那些流浪汉都放了,并在城中设立救济处,凡有老弱都可以接受救助……”
一旁刻意降低了存在感的阿斯蒙蒂斯听得呵欠连天,约里却是眼睛发亮,一转头看见他这样,不客气地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
这点力气对于大魔王来说和蚊子没差别,却叫他清醒了一瞬,就一眼,便看见了他的陛下。
阿斯蒙蒂斯彻底清醒了。
他蹑手蹑脚地离开,凑到路西法身边,故作深沉肃穆道:“陛下,幸不辱命。”
他心里还有点小小的郁闷。
路西法走时没有通知他,他一觉醒来只发现伊勒沙代正在他床边盯着他,可把他吓了一大跳。
对一个堕天使而言,一睁眼看见一个气质肖似创世神的人立在旁边,恐怖程度相当于在被窝里睡得半梦半醒的人类发现自己怀里抱了个七窍流血的惨死厉鬼。
当真是能活活吓死过去的程度。
偏偏这比惨死厉鬼还可怕的人类笑容温和无害地通知他,他的使用权已经暂时被他的陛下移交给了他。
阿斯蒙蒂斯起初自然是不信的。
直到伊勒沙代拿出了一枚小巧的赤金露薇坠饰。
阿斯蒙蒂斯这才不得不相信,他敬爱的陛下真要他为这个昔日仇人效命。
虽然是暂时的,但也足够阿斯蒙蒂斯怨念了。
可惜路西法像没瞧见他哀怨的眼神似的,只让他说说伊勒沙代都做了什么。
“……他让我给那些灯挡雨,按照格罗多城主的进程来挡雨,一盏,十盏,百盏,今日格罗多城主汇报完,待他检查后,便可为全城的灯挡雨了。”
没人能左右创世神的意见,那就干脆不管。
阿斯蒙蒂斯的法力在人间会被压制,但只不过是为浴光节的灯挡雨,这点小事自然不成问题。
至于格罗多城主,他自该记住教训,往后才不会作恶。
伊勒沙代倒是把一切都安排得当。
但路西法在意的却并非这个。
而是……
他从委屈的阿斯蒙蒂斯手中接过了那枚露薇坠饰,示意他回去。
那坠饰小巧精致,却让路西法眸中思绪更沉沉。
这坠饰不是他给伊勒沙代的。
他故意不曾给他任何信物,就是想看看,他要如何支使得动身为堂堂魔王的阿斯蒙蒂斯。
但伊勒沙代怎会知道,这枚赤金露薇坠饰是他与阿斯蒙蒂斯之间独有的信号?
分明,知道这件事的,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尸骸都该化作尘土了。
与约里不同,狄曼图雅他们虽也在城主府,却远远在花园里,路西法寻到他们时,还见她正忿忿不平。
“这个格罗多城主,以往我在王城看见他时,他对谁都是笑脸相迎的,原来都是装的!他回到格罗多城就作威作福,欺压百姓,要我说,还教他改什么?直接杀了他换个仁慈善良的城主不就好了!”
塞里加低声劝慰她:“伊勒沙代先生兴许是有别的打算,您也看到了,他如此聪慧,定然有自己的安排。”
而利安维亚对她就没有这么温柔耐心了,只是瞥她一眼,哼笑道:“你还当这里是王城,任由你想怎样就怎样?格罗多城主的位置代代相传,他们家族在城中势力根深蒂固,你想换成谁?你信不信你前脚刚走,后脚那新城主就暴毙,再换回他们家族的人。”
狄曼图雅无法反驳,只能干瞪眼。
但利安维亚明显还不想放过她:“你不会动脑子就多看看别人怎么做的,那个伊勒沙代就比你明白得多,格罗多城就是个不受重视的僻远之地,环境也封闭,离开的人远比留下的人多,而现在的城中百姓谁不知道城主暴躁凶恶,但你看他们对他有怨言吗?没有!那就说明,这位城主对他们有其他的好处,好到可以让他们可以装聋作哑,接受目前的境况。”
所以贸然再换城主,过客倒是觉得大快人心,对于居民而言,恐怕却并非如此。
狄曼图雅听得瞠目结舌,但她细想之后,不得不承认,利安维亚说得有理。
只是心里还是闷闷的。
塞里加见她难过,神情颇为担忧,看着利安维亚的目光也变得不善。
利安维亚向来看不上他,本要出言讥讽,却不经意瞧见了在一旁看热闹的路西法。
他马上抛下了这边二人,毫不迟疑地过来。
路西法挑了挑眉。
他依旧刻意放低存在感,没想到,利安维亚倒是极为敏锐。
然而真到了他面前,利安维亚忽地又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欲言又止。
“你不想抓狄曼图雅回去。”路西法先开口,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便有一瞬晃神。
但也不过刹那即逝。
仿佛是利安维亚的幻觉。
利安维亚心跳得有些快,他努力维持着镇静,道:“我是为你留下来的。”
“为我?”路西法笑起来,斜斜倚在满墙凌霄花之侧。
分明这般艳丽绝俗的花应与他的容貌互相映衬,利安维亚却蓦地脑中只想到藏在花墙之后的毒蛇。
冰冷的竖瞳静静地旁观发生的一切。
只待时机,便一击杀死猎物。
这个想法让他更加紧张。
但他迫切想知道答案。
“我总觉得,你很熟悉。”利安维亚眉头紧皱,小心组织语言,“我应当是第一次见到你,但我却发自内心地觉得,我必须要信任你,听从你。”
这种感觉太过奇异,是他哪怕面对如师如父的大祭司时也不曾有过的。
他生来天赋卓绝,自小听遍赞美之言,也从未有过败绩,那一晚与路西法交手,是他头一次感受到了何为“碾压”。
他不怀疑,只要路西法想,可以随意就让他粉身碎骨。
而他毫无还手之力。
所以这份感觉,越发显得不可思议。
他紧张地看着路西法,却只见他表情没有半分变化,仍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不留情地点评道:“很低劣的搭讪开头。”
利安维亚一愣,随即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觉得我这是在找借口搭讪你?”
路西法的表情已经很直白地展示了“不然呢”这三个字。
利安维亚霎时气得满脸通红,只觉自己一腔期待全都喂了狗。
这人,这人简直太可恶了!
他除了这张脸简直一无是处!
“这世上很多事,去刨根问底要个答案本就毫无意义。”
利安维亚回过身,便见伊勒沙代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艳丽如火的凌霄花纠缠着光影在他白衣上落下颜色,却只衬得他越发不像此间中人。
只如亘古缄默的冰川。
圣洁威严,高不可攀。
利安维亚像是头一次认识他一般,忽地意识到,伊勒沙代,似乎,比他的老师,那位圣殿至高的大祭司,更像神在人间的代言人。
但他怎么能这么想?
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镇木匠,怎么能同天生不凡的大祭司相提并论!
他闭上眼摒弃这个念头,脸色有些难看,只强硬道:“与你无关。”说罢便匆匆离开。
伊勒沙代未曾多看利安维亚离开的身影一眼,轻轻叹息,道:“他生来孤独,想是希望你承认是他的亲属。”
路西法嗤笑一声:“凡人心性。”
只有脆弱的人类才会渴望和需要亲情这样的东西,维系他们与血脉相连之人的关系,结成天然的同盟,互帮互助。
但对于恶魔而言,都只是累赘而已。
伊勒沙代似是看穿他所想,摇了摇头,温和道:“感情能使心智坚定的人类犹豫不决,也能使懦弱可欺的人类英勇无畏。路西,你将感情视之如腐蚀毒|药,这是不对的。”
路西法盯着他澄澈温柔的湛蓝双眸,片刻后,忽地嘲讽道:“与你无关。”
同一句话,然而自他之口出,便是傲慢轻蔑,足叫人羞愤不堪。
但伊勒沙代却神色不变,甚至更上前几步,应道:“与你有关的事,便与我有关。”
路西法亦不退反进,抬手掐住他的下颌,自上审视他:“你今日好似格外高兴,怎么,格罗多城主弃恶从善了?”
伊勒沙代在他指间艰难地摇头,路西法不留情地将他的脸都掐出了红印,他却依旧笑道:“不是因为这个。”
“我高兴,是因为你回来了。”湛蓝宁静的湖面盛满曦光,似有徐徐清波将它割得细碎如星,由是格外耀眼夺目,“路西,你在关心我吗?”
路西法像是被烫到一般松开了手。
圣子:任何人,休想,撬我的墙角!
耶总:?我就应该被你撬墙角吗
别西卜:别争了等我来为陛下挥剑斩桃花!全斩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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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弃恶从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