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璇的笑声不加掩藏,恨不得让整个掖廷都听到。
起哄的宫女们被这一声笑打乱思路,互相对视一眼后,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为首的月梅见气势逐渐被武璇掌握,心有不甘,后槽牙磨得咔咔响。
“你笑什么!”
武璇笑得肚子疼,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水光,缓缓站起身,明明比月梅矮了一个头,气势上却逼得月梅节节败退。
月梅重心不稳,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惊惶间被武璇单手拽住衣领,被迫从地上站起身。
“你……你做什么……”
她回音未落,被武璇一个眼神吓得闭嘴。
武璇只觉好笑,明明她是个惹事的,现在怕成这样,这么怂,还玩什么阴谋?
她拍平裙摆的褶皱,缓步走到门口,“如今你借势失败,走阴谋路子赢不了我,又打不过我,就来指摘我道德上的瑕疵。”
“别把自己看得多高尚,你在背后利用别人,难道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手段?”
“还威胁我,让我辞了女官的位置。”
武璇嫌恶不已,捏起披子一角擦手,“这么阴暗又愚蠢的心思,打你我都嫌脏了我的手。”
“你真当我不知道女官位置有多难得吗?”
“就为了一个服众的虚名,我就放弃本就属于我的位置,跟你们一起吃糠咽菜,我是什么很贱的货色吗?”
“再说,陛下和娘娘们的旨意下来,我只需按旨意安排宫女们办事,不一定就是你们去做,你们不干,有的是人干。”
武璇一顿,眼神从屋内心虚的宫女们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停在孤立无援的月梅脸上。
“只不过这不尊圣意的罪名,你……还有你们,担得起吗?”
方才还起哄的宫女们赶忙围到武璇身边,低眉顺眼的认错,一个个都怕晚了一步就被武璇记恨,之后被报复,一辈子留守掖廷,做个永无出头之日的白头宫女。
“好掌赞,是我有眼无珠,我给您请罪。”
“是啊,是我冒犯了,我……我给您绣手帕请罪。”
“我……我小半年的俸禄都给您,还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眼看众人离心,孤立无援的月梅气急败坏,抓起茶碗朝武璇砸了过去。
武璇侧过身,唰一声拉开虚掩的门,露出门外面色僵硬的掖廷令和掖廷丞。
那砸向她的瓷杯就这么不偏不倚,落在掖廷令的脚边,碎瓷片裹着碗内残存的花椒和碎茶叶,不偏不倚挂在她的裙摆边。
月梅没想到会砸中掖廷令,吓得浑身一凛,赶忙跪在地上认错。
“姑姑……大人……我……我……”
她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掖廷令和掖廷丞面色铁青,沉默不语,越发叫月梅颤抖,眼泪哗啦啦砸在裙摆上,方才还振振有词的巧嘴丫头,这会儿成了个锯嘴葫芦。
“哭什么呢,刚刚不是挺能说吗,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武璇站在门边微笑,“你辛苦一场,不就是想让掖廷令大人见见我的真面目吗,现在大人已经到了,有什么委屈,你只管说呀。”
深秋天凉,夜深露重。
漆黑夜色中,掖廷的一处院落格外惹眼,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掖廷丞坐在胡凳上,居高临下看着院子里跪地的月梅。
‘啪’的一声,二指宽的戒尺重重抽在月梅张开的手心,瞬间便让白皙的皮肤见红。
月梅忍不住呜咽,哀求行刑的宫女轻些打。
可她的眼泪除了落在手心,烫得本就红肿的手心更痛外,没有丝毫作用。
行刑的宫女依旧是冷脸肃容,不留情面继续挥舞戒尺。
渐渐地,哭声也停了。
月梅紧咬牙关,冷汗浸透了全身,夜风过境,汗津津的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疼得咬牙切齿,忍不住看向那个罪魁祸首。
武璇立在掖廷丞身旁,接过宫女调好的蜜姜饮子后,恭恭敬敬奉在掖廷丞手上。
掖廷丞抿下一口蜜姜饮子润喉,缓缓站起身,一双杏眼看似温和,其间却闪过锐利寒光,轻飘飘一句话就定了月梅的命运。
“既然姑娘这么争气,刚进宫就急不可耐想出头,我就做一次好人,送姑娘一桩好差事。”
话虽如此,可在场的所有人知道,掖廷丞说的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掖廷丞随手一勾,立刻有女史上前送上文书,掖廷丞接过玉竹狼毫,白皙纤细的手指在那白麻纸上勾勒数笔。
“我看目前的差事你觉得轻松,还有闲时间让你在这儿多生口舌,那便安排去尚食局搬炭吧。”
搬炭!
在场宫女们都忍不住心中颤抖,感叹掖廷丞好严厉的手段。
那活计又脏又累又没有油水,更没有出路,一向是让被没入掖廷的罪奴做此苦役。
月梅可是民间良籍女啊,她这样的身份入宫做宫女,一般只用干些针织洒扫、誊抄文书的轻松活,哪里用去受那罪?
众人目光又忍不住看向庭院中跪着的月梅,她一张小脸上如丧考妣,眼泪挂在睫间,被灯火映照出几分苍凉。
她紧咬下唇,腥甜血丝顺着齿缝寸寸割进喉咙,叫她的不甘几乎要从胸腔溢出。
这一切都怪这个武璇,她就是个害人精!
马上要入冬了,宫中木炭用量大,搬炭人得从早搬到晚,不得空闲。
一个冬天过去,她这一双手一定……月梅似乎能看见自己白皙的手上多了好多暗紫色的疮疤,正往外寸寸淌出脓水。
月梅深吸一口气,毒蛇一样的目光从双眼迸发,紧紧咬在武璇的脸上。
贱人,等我有了出头之日,就是你的死期!
武璇注意到月梅怨毒的眼神,朝她微微挑眉,瞪了回去,丝毫不惧月梅眼神中的恶意。
这人明知道发配她搬炭的人是掖廷丞,却不敢恨掖廷丞,只敢恨相对更弱的自己。
不过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东西,自己怕什么?
只要自己永远比她强,永远压她一头,她就翻不了天。
武璇深知自己又不是黄金,人人都会喜欢,被无关紧要的人讨厌又不会掉块肉。
前世她就有了被讨厌的勇气,此刻更是心不慌意不乱,高高兴兴去了自己独享的单人间,一夜好梦。
第二日天边刚泛鱼肚白时,武璇便整理好衣裙,又由内监引去尚仪局。
彼时尚仪局内还只点了几盏灯火,门口的小黄门正打着呵欠。
其中一个机灵的远远瞥见一盏宫灯幽幽飘来,赶忙一拍身旁另一人的脑袋,整理好衣衫后喜滋滋迎上来。
二人堆起笑脸寒暄一番,听到掖廷内监说起新来了位掌赞时,下意识便抬头去寻,却只见得墨色未褪的天空。
“掌赞大人在这儿呢。”内监指了指身量尚小的武璇。
二人俱是一怔,万不曾想到能身居八品掌赞之位的,居然是个这么小的小女娃。
这么小的女娃,能当好掌赞吗?
这个问题,刘司赞也在思考。
眼前的小女娃身高只到她腰间,乍一看还以为是谁家孩子偷穿大人的官服。
刘司赞正怀疑着,武璇赶忙解下腰间碧莹莹的鱼袋,从中拿出那枚铜质鱼符奉上。
小小的鱼符被刘司赞拿在手中看了又看,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么一个小女娃,居然能胜任八品女官的位置。
可那鱼符确实不作假,上錾‘尚仪局正八品武璇’八个大字。
刘司赞叹了口气,放下鱼符,颇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武掌赞年轻有为啊。”
武璇不敢托大,顺着刘司赞的话冠冕堂皇吹起彩虹屁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嘛。
诸如‘司赞才是身怀大才’‘臣资历浅,还得劳烦司赞教导’云云。
反正她年纪小,说什么都像是小孩子赤诚的真心话,不一会儿就叫刘司赞笑得合不拢嘴。
“你这丫头真是鬼机灵,我哪里舍得让你干累活,这样,今日你便和其他几位女史商议,如何安排长公主殿下的宴席。”
武璇恭谦问道:“敢问是哪位长公主殿下?”
“是千金公主殿下。”
武璇兴奋不已,手指尖忍不住颤抖,嘴角笑得压不下来。
真是老天奶眷顾,瞌睡到了就送枕头啊,她正愁找不到千金公主的门路呢!
刘司赞看这个嘴甜的小姑娘突然怔住,还以为她怕了,赶忙拍拍她的手,低声安慰。
“你别怕,公主虽然脾气不好,但咱们提前半年摸清了她的喜好。”
“这回你按部就班去办,哄公主开心了,少不了你的赏赐。”
刘司赞说着说着,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收起笑脸,正色嘱咐道。
“话是这么说,但要是有什么变数,你切莫逞一时之快,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差人来尚仪局问,不要自作主张,惹怒贵人。”
武璇心道,她又不是蠢蛋,跟自己的前途过不去,怎么会主动得罪人呢。
除非那个人是个敏感肌,不管干什么都会碰到其雷点,但这样的人少之又少,怎么会这么巧就让她碰见了?
武璇笑容满面,自信满满走出尚仪局的大门。
而后笑容转移到了别人脸上。
如果可以,武璇一定会猛抽自己嘴巴子。
死嘴啊,叫你乱说,现在乌鸦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