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意只存在一瞬间,很快便又恢复平静。
李治收敛心神,表情如常。
这个女人暂时还为他所用,只要不转投其他姊妹兄长,留她一命也无妨。
何况,她还是媚娘的妹妹。
想到这个名字,李治耳根又有点发烫,赶忙整理衣褶,近乎落荒而逃地出门。
留下一句“你所说之事,本王会考虑。”
武璇心下了然。
说会考虑,那就是他会去做。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李治行动力这么强。
第二天中午,武璇照例上岗,正在太宗书房整理文书,刚放上去的竹简,还是热乎的,下一秒就落到了李治头上,在他前额砸出一个硕大的红包。
“混账东西,是谁允许你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的!”
盛怒的太宗皇帝像狮子,一声狮吼,宫苑都要抖三抖。
正常人碰到这种情况,绝对有多远跑多远,只求皇帝千万别迁怒自己。
可偏偏跪地上的,是太宗皇帝亲生的犟种,丝毫不惧天子之怒,双膝虽跪地,后背却挺得笔直。
“儿子一心为父皇着想,何来大逆不道之说?父皇平定诸部,万国来朝,乃不世之功。”
李治双手拱起,大义凛然道:“尔今诸部归顺,民心所向,不出五年,突厥一部便能归化为我大唐子民。”
“如今只是突厥一人有狼子野心,业已伏诛,又为何因一人之过,连坐全族。”
“父皇之仁,在恩泽万民,儿臣奏请父皇保留河套内突厥诸民,不要劳民伤财,致使百姓死于迁徙途中。”
李治说完便低头叩首。
在他不到的地方,原本暴怒的帝王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甚至嘴角还漾起一分笑意。
武璇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找系统吐槽。
“你说这父子二人是不是有病啊,明明都知道对方心中所想,非要演这么一场戏,不累得慌吗?”
系统不懂人心,反问武璇:
【这是不是他们父子俩特殊的Play,我们都是play的一环?】
武璇扶额,一巴掌摁在系统头顶,砸出一串糖葫芦似的红包。
打完后她擦了擦手,又捏捏系统的脸,道:“你少看两本钩子文学,什么CP饭都吃,当心窜稀。”
系统被砸出小珍珠,背过身画圈圈诅咒武璇。
它真是全世界最可怜的小系统了,不仅刚上岗就要面对四万多字的员工守则,还摊上一个胆大包天的暴力狂宿主,前途真是一片黑暗啊。
系统泪目,系统摇头,系统装死。
武璇没心情再去管系统,专心致志观察面前的演技派父子。
暴怒的太宗皇帝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儿子,明明不生气了,却还要摆足暴怒的姿态,好叫人知道天子有多不愿意收留突厥人,最疼爱的儿子进言,也少不了一顿训斥。
武璇都忍不住替李治捏了把汗。
要不是一早知道太宗内心也想留下突厥人,千金买马古,只怕这会儿她都要冲出去求太宗绕过晋王,别把她的妙妙气运工具人发配了。
她可指望从他身上薅气运羊毛呢。
此刻的妙妙工具人内心狂跳,有那么一瞬间,他忍不住骂自己:“美色误事啊,就不该因为想着媚娘,连带着也高看几分她的妹妹,那个小丫头只有点小聪明,国家大事上哪里容得她置喙。”
李治冷汗直冒,甚至想过干脆认错,然后灰溜溜出去好了,大不了就是被父亲当口出狂言骂一顿。
可真起了这个念头,他又打心眼里不甘心。
因为一旦那么做了,他在父亲心中的形象必定定型,和那个位置……不,甚至是和辅政大臣的位置都彻底绝缘。
拼了!
李治咬牙,原本想挪动的大腿被他强行摁在原地,脑内其他纷杂思绪都被他强行剥离,此刻他只专心跪倒在地,表现出执着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一声笑。
那笑声很轻,却叫李治如蒙大赦。
他缓缓抬起头,对上自家老爹欣赏的眼睛。
“不错,跟着几位师傅学,你也有些长进,比你大哥强上不少。”
太宗皇帝想到那个不省心的嫡长子,忍不住摇了摇头。
那个孩子小时候也是个好孩子,怎么越长越……抽象?
太宗冷不丁想到身旁胆大包天的奉茶女官磨墨时,悄悄对他的婕妤说的陌生词语。
此刻用来形容他的大儿子,倒真有几分合适。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小时候那个稳重聪慧,爱护弟妹的好孩子,怎么就变成如今张狂乖戾、无法无天的模样。
昨日更是和几个伶人在东宫白日宣淫,被他逮了个正着,原本想聘为太傅的魏徵脸都黑了,宁愿辞官都不愿意出任太傅。
十几年的君臣,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怎么还好意思对魏徵开口?
随行的高士廉更是跑得比兔子还快,他还是观音婢的舅舅,就更不好意思麻烦老人家一把年纪还替他调教孽子。
太宗甚至在想,会不会是他老爹给他的诅咒。
自从父亲退位为太上皇后,和他的关系便日渐疏远,甚至还在晚年给他留下能做儿女养的弟弟妹妹,给他本就烦忧的生活再添搅扰。
甚至崩逝前,父亲还说:吾教子无方,汝更不如吾。
太宗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赶忙多看两眼正笑呵呵同自己论政的好大儿。
李治一双凤眸清亮,容色俊美,天生贵气,甚至连政见都和他如出一辙。
太宗看着他连连点头,就差抱起好大儿亲一口。
这才是他的好儿子嘛。
武璇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真是感天动地父子情啊,她都要感动得哭了,如果两个人都放弃做演技派,她会感动得更真情实感。
相谈甚欢的父子不知道说到什么,李治竟是大着胆子坐到太宗身侧,凑头去看太宗面前的书册。
太宗竟也愿意让他看,说到兴头,还亲自上手指点,时间久到武璇上前换冷饮都换了三盏。
等第四盏晶莹剔透的竹蔗水呈上时,太宗突然出声叫住她。
“你留下。”
说这话时,太宗正给好大儿演示书法,他们父子俩聊得是痛快,只苦了武璇,跪在地上膝盖疼。
直等到武璇觉得膝盖快不是自己的时候,太宗皇帝终于舍得赏她一个眼神。
“跪得疼吗?”
当然疼啊,这不是废话!
武璇心里练练翻白眼,恨不得把眼前这一对万恶的剥削阶级父子都摁着跪搓衣板,可情势比人强,她心里蛐蛐归蛐蛐。
面上装都得装得恭顺,一连磕了几个头,连声说不敢。
太宗闻言,笑意更浓了。
“你不敢?”
他放下笔,一副宁静致远丢到了武璇裙边,未干的墨迹在武璇群瓣上沾出好几片墨迹,远远看去,像是在她身上割出来疤痕,显得格外狰狞。
“撺掇朕的儿子进言,你可是敢得佷!”
武璇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满脸无奈的李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杀千刀的白切黑,你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