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火带着滋哇乱叫的大军从峡谷往小镇核心跑,赤若冥孤身一人从小镇核心往峡谷冲。两人在中间相遇,停在一家早就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小铺子前,隔了十米,相互对望,谁也没动手。
毕竟是副本**oss,就算神志不清,智商也比普通小兵高,知道什么人自己打的过,什么人自己可以随便碾压。
更别提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说:不能伤这个人。
赤若冥则是抱臂站在路中央,看着眼前这个头上标注着『夕火中士』和『好感值:100』的boss,那巨形灵体半面是它本来的样子,半面是代表敌对生物的红影。
半人半怪,说明赤若冥猜对了,夕火身上的确有执念任务。
是什么呢?衣锦还乡的话……赤若冥摇摇头,乡亲们都成这样了,怎么看得见他衣锦还乡呢?
而且夕火这一路杀过来,该杀的不该杀的都死了,显然是没有什么识别能力,估计自己是谁都不太清楚了。
如果只是想葬在罗萨宁,原来他骨头就埋在花园里,早就实现了。魂归故里……他魂就在故里呢,不用归了。
赤若冥又仔细打量一遍夕火,那鬼不耐地在原地转圈,嘴里嗫嚅着一个词,一双鬼火做的眼睛急迫地朝他身后看。
一张一合,似乎是两个字。
“夕火?”
没有反应。
“你在找人吗?”
夕火大概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发炮弹落在赤若冥脚下,似乎在赶他走。
赤若冥往前走一步,夕火不动。赤若冥往后退一步,夕火就往前走一步。
夕火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广场那头。
赤若冥忽然明白了什么,眼底划过一瞬间的悲凉,叹了口气。他望向夕火来的地方,那里已经是怪物的领地,不见半点活人的气息,连尖叫声都没了。
这个执念任务看来是完不成了。
他朝旁边让了几步,摆了个请的手势。
绿色的浪潮如狂风席卷而去,夕火在白亦墨和阿曼达引流过的大道上飞奔向钟楼。跟在夕火身边的魔物感受到落单人类的气息,张牙舞爪地来,干脆利落地死。
赤若冥甩甩手腕,估摸着夕火的能力之一是强化,刚才打的这几只血魔分明还是6级,速度都跟老血魔不相上下了。
夕火的身影走远,他也跟了上去,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钟楼。
赤若冥靠在大钟上,看那鬼在钟楼前停了停,扭头扎进了一间小屋,又叹了一口气。
他记得来小镇的第一个晚上,莱恩给自己介绍夕余时是这样说的:“她是夕余,原本住钟楼那边,后来没事干就来这看了园子。”
夕余三人的合照也是在钟楼旁边拍的。
赤若冥看不懂唇语,但他猜夕火神志不清之际念叨的那两个字要么是“回家”要么是“阿妈”。
又或者说有阿妈的地方就是家。
夕火这一路回来,是发狂的魂魄受本能的驱使,想回家了。
当年为了守护万家的安宁,热血翻涌的少年背井离乡,入伍参军。
三十九年的沧海桑田,罗萨宁从原本一个小小的落后山村成为了著名旅游观光景点,地盘从峡谷头这片小平地扩展到峡谷那头的花园。
离家的魂魄不知道这些变化,他的自我意识早就模糊,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为何沦落到如此境地,也认不出那些故人。
夕火只知道自己的家在钟楼旁边,里面有个有些严厉的阿妈在等他回家。
也许在失落之地苦苦杀魔时支撑他的,也就是家里的一桌饭菜,一份唠叨。
殊不知,阿妈已经垂垂老矣没人陪伴,自觉在这边无聊,搬到了花园,成了守园人。
也是他回来时遇到的第一个障碍,亲手杀的第一个人。
奋勇杀魔的先锋因为一个善念也成了鬼魔,没了神志,只有那份归家的执念,对曾经守护的苍生扛起大炮。
他自然认不出阿妈,就如同他毫不留情地解决掉路上的陶绒一样。
本是触手可及,谁料世事无常,一个拼尽全力守护,一个迫不及待破阵,擦肩而过便是永别。
阿妈死了,所谓的家早就不知道让其他人摆来搬去了几次,早就没了往日的痕迹。
夕火永远不会知道他破坏的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家园,炮下亡魂是梦中不敢惊扰的人。
所谓家园,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回来了,可始终如水中月,触不可及。因为他也已经死了,回来的是只是一缕执念。
一声尖利的鬼啸划破漆黑的夜,带着大钟都泛起嗡鸣。赤若冥漠然看着夕火的身躯被红影吞噬,原本还有点念想还有些人的意识,现在念想破碎了,也就成了完全的疯鬼。
也许是鬼将军。
周遭的鬼魔听他那一声尖锐的啸声,全都发了狂,能找到活人的自然不用说了,没有活人的就开始互相咬噬,跟养蛊似的。
赤若冥看这情形脸色也不太好,他担心剩下那几人撑不撑得过去。
夕火的执念任务大概率是回家见到夕余,且能明确地认识到那是自己的母亲。现在夕余死了,这任务自然就完不成了。
任务做不了,人也救不了,赤若冥对杀魔没有太大的兴趣。他有种什么也不想管什么也不想干的冲动,心态比地牢里老血魔的尸体还波澜不惊。
他索性让行,看夕火还能折腾出什么东西。
结果还真折腾出一个大的,魔物的升级速度提高了不少,来他这送死的魔物都差不多能跟老血魔公平决斗了。
这不,一只长着大翅膀的红色光团直直朝他重来,后面跟着成群结队如过江之鲫般的血魔大军。
他还听见阿曼达的声音:“快快快帮我挡一下,飞不动了!”
“哦,好。”
于是赤若冥抬手就朝飞来的怪物头上打去,如果怪物是为了杀他而来,这拳就能直接把它送走。但那怪物似乎没想攻击他,擦着拳头堪堪躲了过去,还伴随着一声尖叫:
“你打我干什么!”
阿曼达?赤若冥愣住了,在他面前的分明是系统标注的敌对生物啊!怎么会发出阿曼达的声音?
是开局说的那个镜鬼吗?
他手速飞快切出buff界面,关掉后就看到旁边一脸警惕气喘吁吁的阿曼达,仔细观察后发现这就是她,因为阿曼达衣服的材质比较特殊,经过这几天折腾脏了但一点没破。这材质至少到目前没在舟卜忑大陆上见过,而镜鬼只能复制人的外形,并不能复制人的衣服。
“抱歉,太黑了没看清。”赤若冥边皱着眉从卡包里取出刚才在某几家饭馆里取出的食用油,泼向密集的血魔群,边道歉说着。
阿曼达的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一瞬可以说是整她局游戏里觉得最接近死亡的时刻,就算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一直在被鬼魔追赶她的心跳也没这么快过。
她不自觉吼出了声:“那些怪物的边缘红得那么明显你看不见!”
“脑子晕,没看清。”赤若冥自己都解释不了看到的一切,说真相又太骇人听闻,只能随便扯。
他看向上次听到武寒辰声音的地方,那里也有个人在缠斗。
“你说你看到的是边缘红?”他忽然抓住阿曼达话里的字眼。
“当然!亮得跟个灯泡似的,怎么可能看错?”
赤若冥抬手把人往天台里面拽了拽,反手扔出去根燃烧着的火柴,听见“砰”的爆炸声,烈火将街道烧得灯火通明。
那就奇了怪了,在他眼里明明是全红,连轮廓都不太清楚了。
还有一点比较奇怪,雳猫怎么还没有回来?以他的速度这个时候能回来了啊!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
事情的发展偏离了赤若冥事先规划的路线,他并没有什么感想,迅速开始找补启动没有跟别人说的第二方案。
“你去找武寒辰把这些材料给她。”刚才讨论的时候提到过如果处理血魔的那个机器打两下就坏怎么办,结论是需要大规模杀伤武器或是范围性技能,不能聚那么多怪物在一起就是找死。
于是武寒辰提出她会做□□,原料都很简单,实在不行烧一把大火,能杀多少是多少。
至少经实践,血魔套上鬼火也不防火。
商铺那边怪物多,所以是赤若冥去找原料。
阿曼达骂骂咧咧地去找武寒辰去了,白亦墨的摩托车还在空中潇洒地套圈,将数百只鬼魔囚在中央。绚烂的光绕成个球体,鬼魔看着却挠不着。那车技,赤若冥看着就晕。
他收回目光,拿出夕火的骨头吸引仇恨去帮那两位女士脱战。
听见“哐嘡”一声巨响,扭头又看见白亦墨侧坐在摩托上,单手结印,那刚中带柔的轻玄铁布拔起一座楼,将包围圈里的鬼魔压成了泥。
这位也意识到计划出了差错,自行开始采取补救措施了。
目睹两位女士撤离到安全的地方,赤若冥收了自带嘲讽的骨头,兀自朝夕余小屋那边跑。
他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半路上遇见了返航的两人。
“没了?”
“是啊,根本找不到,锅里只有你那个手杖。”空微丧着一张脸,抱着夕余的遗物法杖,驮着背,脸色苍白。
刚才是雳猫在用滑板,以拎着空微的领子的形式带人,快似颗流星。
中途不知道坠没坠过机,反正空微看着挺萧瑟的。
“那我的手杖?”
雳猫把最后一把签子扔出去,旁边鬼怪横生也吓不掉他一身的慵懒。“怪就怪在这,”他挑了下眉,一双竖瞳好奇地看向赤若冥,好似要重新认识他似的。
“我们都拿不起来,拎锅锅底都坏了它也不动。”他问:“你是猴子转世吗?武器都这么奇葩。”
那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圆头手杖而已,而且猴子是什么意思——赤若冥默默将这句话吞了回去。
不过现在也没时间去找手杖了,他边往回走边把现况总结一番,分配下一步的任务。一语概括就是解决掉唯一能对空打击的夕火后在地上放把火后上飞艇躲着。
“这次不打算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了?”雳猫道。
赤若冥摇头,“表演是表演,打怪是打怪。”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表演时自己会想掌握一切,会很快想好每个情节该如何利用,且不允许任何一个环节出差错。现在杀鬼魔脑子里就没什么想法了,若不是有三个相对普通的玩家,他的计划可能只有一个“躲”或者“杀”。
而且现在人均一张能用卡都没有,除了现场捡罗萨宁小镇的东西外都没有道具,也没啥发挥的余地了。
也可以拿【飞沙糊脸】挑衅一下boss,主打一个玩。
“那个什么……”空微弱弱举手,有些害怕的样子:“我时限快到了。”
选择人生后四小时无进度变换会被随机的游走NPC代玩。
他先前【游戏人生】自动选择了人生4发疯裸奔。且不说空微本来就有点好面子,心里那道坎过不去,光是一个直播社死就够他不执行任务了。
被代玩固然身体会遭受折磨,但自行选择裸奔发疯这等精神折磨更可怕。
好歹裸奔的灵魂是NPC,他还好接受一些。
大不了出去就整个容。
“也许这次随机的NPC会正常些呢。”赤若冥道。
“那我可烧高香了!”空微哭丧着一张脸,像是要上刑场。
他们回到夕火所在地的时候,断壁残垣,烈火灼烧,显然武寒辰已经炸过一轮了,效果显著,这片的血魔全都变成缺胳膊少腿的了,数量也少了许多。
可还有被夕火呼声召唤的各种怪物,以及从小镇另一头涌来的、源源不断的新血魔。
白亦墨在与夕火对峙,引着夕火的炮弹朝血魔堆里打,遛了一圈,一直遛到机车没油了。
“我来吧。”赤若冥朝他招手,把当作发带的那条轻玄抛回去,自己散着头发。他看到这东西的威力,希望白亦墨那里能多一重保障,而不是在他这里当装饰品。他也已经通过观察摸清了夕火攻击的强度、频率与限制,有自信能无伤解决。
白亦墨点点头,收了机车,重新戴上手链,仇恨值瞬间下去了。
夕火也被赤若冥手里自己的骨头吸引去,几个大跳震起周遭的碎石,幽幽的鬼火仿佛要将自己所过之地全部感染,明明是鬼却有实体碰撞。
赤若冥目光平静中带着些悲悯与可惜,他还挺可怜夕火的,生时保卫疆土,斩妖除魔,死了又被用作研究,造福罗萨宁。身成了魔,魂成了鬼,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了曾经的兄弟与母亲。
夕火早该解脱了。
赤若冥如此想着,翻身躲过一道炮弹……
武寒辰那边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她手上没有回血的道具,只能靠脱战和血魔杀手buff缓慢回血,与战斗时掉血的速度差别甚大。更受折磨的是心态,本来以为那俩人回来就结束了,再撑撑就好了……结果带回来这个破消息。
她就听见空微喊了声,也没听到赤若冥后面的计划。
在武寒辰脑海里,希望“啪嗒”一声碎了,比某只被一刀砍碎的血魔头骨还碎。汗大滴大滴地落下去与血混在一起,可抬头还是好似无穷无尽的鬼魔。
武寒辰真的累了。她想这比当年带着几个小孩逃灾还累。
机械的砍劈动作不知道重复了多久,眼前的东西红红黑黑混成一团早就看不清了。她在原地歇息,却没了精力去注意身后袭击的敌人。
“小心后面!”空微没有任何战斗的技巧或是熟练度,只会在躲攻击的空隙里胡乱抡法杖,好好一个精美的、镶着细钻的法杖愣是被轮成了天女散花。
他看见武寒辰背后突袭的血魔,情急之下直接蹬着滑板过去将人扑到一边,一个没刹住两人一起撞墙里面了。
武寒辰根本没反应过来,后脑勺直接与砖头来了个亲密接触,当场晕了过去。
发髻上被当作发簪的魔杖,就是驱魔人新手道具的那根,它也因为撞击飞了出去,十分巧合地又被雳猫甩出去的人撞飞,经过差点迎面相撞的阿曼达被一个飞行漂移躲开,同白亦墨身边某条飞扬的轻玄布在空中转了几圈,最终落在夕火将将发射的火炮之前。
幽幽的机械鬼火炮瞄准赤若冥发射了十几次连个衣角都没碰到,干脆开了火力覆盖模式,对着目标人物大概的方向就是一个狂轰乱炸。受杀戮本能驱使的夕火可不管好感值多少多少,赤若冥拿着他的骨头吸引仇恨,他当然直接针对着打。
赤若冥躲得还算轻松,顺带重复试验了几次“超级守卫者”buff的敌对生物有没有这五个玩家,结论是有,与鬼魔别无二致。
真是奇怪,赤若冥想着没空探究为什么了,重点是自己不能开狂暴模式,不然……
他躲着直线而来的鬼火炮,并没有注意到那根看似平平无奇的在空中使劲转圈的魔杖与鬼火炮来了个对对碰,改变了飞行路线,魔杖里面的材料也燃烧起来,跟个仙女棒似的噼里啪啦地就朝着赤若冥躲炮弹的方向飞去。
赤若冥关了buff敏锐地抬头,“仙女棒”已经飞到了他的面前,最后“滋滋”两声,巨大的炽烈火团倒映在那双惊诧眼眸里,烟尘四起,爆炸的亮光瞬间吞噬了他的身体。
【HP-1】
【检测到玩家血量归零,开启锁血模式】
【开启狂暴模式】
【请击杀所有敌对生物】
世界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