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了你?)
声音转瞬即逝。
宿鸢再次睁开眼时,首先看到了老到掉灰的石板墙。空气很潮湿,露水在墙面上结成一层白霜。
微弱的光线透过小窗照进屋里,将霜映成浅金色。
壁炉前铺着粗糙的毛毯,火焰若有若无地跳动着,柴火明显不足,却没有人来添置。
炉子旁围坐着几个孩子,他们衣衫单薄,为了躲避寒冷而努力地挤在火边,竟让这本就不大的房间显出了一丝空旷。
宿鸢扶着墙,手心传来冰凉的触感。她一步步走向毛毯,却在靠近时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捂着头蹲在地上。
此刻,她才注意到自己的装束:
珍珠白色的连衣裙上镶嵌着各色珠宝,袖口缝着蕾丝花边,裙摆层层叠叠,布面流光溢彩;毛绒披肩上点缀着圆润的珍珠。
衣着太过华丽,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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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一阵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传来。
宿鸢悄悄拿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头,藏在袖子里。她想离开这间屋子,却无法迈动脚步。
这种被控制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女士您看,都是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他们很乖的。”苍老的声音飘忽不定,宿鸢敏锐地辨析出了说话内容。
“就是…就是吃的有点多。”
“理解,毕竟长身体嘛…我们基金会最重视儿童营养了。”一个陌生的女声回答道。
正当宿鸢规划逃跑路线时,又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而且极为清晰——
不,不是耳边,既不是左耳也不是右耳。它自身体内部形成,顺着一层层骨骼、血液、肌肉、皮肤穿透而出,如同无数细密的絮状菌丝,顺着血管蔓延,勒住她的皮肉、缠绕她的身体,让她永远不能解脱。
TA说:(离开这里。)
我做不到。
宿鸢试图开口说话,喉咙却像被棉絮堵住了一般,只能发出微弱的气流声。
(求求你,离开这里。)
明明声音的语调毫无波澜,但宿鸢却感到一股沉重的悲伤。
她想解释自己无法行动,意料之中地失败了。
她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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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一个老人推开门,缓缓走了进来,门板在他的按压下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快过来,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不要过去)
(不要过去,跑。)
宿鸢夺回了身体控制权,但她没有照做。
因为——在老人身后,站着四名武装人员,每人腰间都别着一把枪。
“快过来啊,愣着干什么!”老人看了眼站在原地不动的宿鸢,小声提醒道。
宿鸢与其他人站在了一起。
“你把衣服理一理,给人家留个好印象。”老人又在提醒另一位孩子。
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见到这种阵仗,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爷爷,他们要干什么啊…”旁边的小孩都开始手忙脚乱地安慰她。
宿鸢则是死死盯着门外,因为一个成年女子始终站在院子里。
女子完全符合作为人类的一切特征,而且从对方的衣着来看,她大概是个政府人员。
(你恨她。)
这是一个陈述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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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乱作一团时,女子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她看都没看宿鸢一眼,只是高傲地倚在门框上。
(不要相信她。)
(救救我。)
(救救…)
“你…是谁?”宿鸢艰难地张开嘴,舌头很不熟练地抵住上牙膛,犹如刚刚学会说话的孩童。
她在问那个声音。
在场的人却误以为她在问这个陌生女子,于是老人郑重地介绍道:“这位是慈善基金会的怀特女士。我老啦,养不起你们了,你们…跟她走罢!”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哽咽起来。
孩子们全都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不!”一个男孩大声说,“爷爷,我可以去打工,如果您嫌弃我……”
“胡说什么!你们要去读书,要有个未来啊。”老人猛地打断他,声音却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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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鸢不想欣赏他们依依惜别,她的注意力全在怀特身上。
对方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却透出一股淡淡的冷漠,像是在审视一群待宰的羔羊。
只见老人满脸歉意地看向政府官员,说:“怀特女士,十分抱歉,孩子们平时都很乖的…您别放弃他们,让他们去读书,好不好?”
声音很模糊,宿鸢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怀特露出标准微笑:“您放心,我们会的。只是,这位小朋友叫什么名字?”
她问的是宿鸢。
“伊尔洛丝。”她脱口而出,又补了一句,“我是来做客的。”
老人没有反驳,看来她猜对了。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就是绝对不能被眼前的”怀特”抓住把柄。
“哦,这样啊。那你的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怀特的笑容僵了一瞬。
“父亲是无国界医生,母亲是护士。”宿鸢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代,所以面不改色地编了两个很常见的职业。
下一秒——
“把她抓起来!”怀特尖声喊道,面容扭曲起来。
两个武装人员闻言,一左一右地架起宿鸢,把她拖出门外,丢到了汽车上。
身后传来孩子们的哭喊和老人的怒骂,但很快,一声枪响让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大概是遇上剧情杀了,她想。
两个武装人员很快离开了,接着绑架剩余的孩子。
对方很傲慢轻敌,连车都没有锁。宿鸢拉开车门,轻松地下了车。
她犹豫了0.1秒,在在逃跑与留下之间选择了后者。毕竟某些人就是缺教训,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她头上。
她用之前藏起来的石块撬开油箱,把汽油倒在了车内的毛毯上。
环顾四周,汽车的显示器很有特色,但这个牌子在太空城建成以前就破产了。
所以,现在是前天鹅星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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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外,儿童已经全部被抓走,哀嚎着的老人被一枪打死,孤儿院里空无一人。
一名司机发动了宿鸢所在的汽车,与他一起上车的还有怀特,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异样。
此时,宿鸢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具身体最多不超过十岁,和两个成年人打起来毫无胜算。
(离开这里。)那个声音又出现了,这次带着急迫。
宿鸢也是这样想的。
车刚开上公路,她就立刻四肢并用向驾驶座爬去,把毫无防备的司机吓了一跳。
宿鸢趁机抢过打火机,接着点火、开门、跳车。
在她跳下来的后一秒,汽车爆炸了。
(跑)
热浪把宿鸢掀翻在地,她艰难地站起,裙摆沾满了鲜血,胳膊上的皮肉翻卷开,露出森森白骨。
她明白了。
是她杀死了自己。
但是,好像不疼?
(谢谢你)
周围的场景开始崩塌。
(谢谢你)那个声音越来越模糊。
(哭泣哭泣哭泣哭泣哭泣哭泣哭泣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