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特里奇史无前例地进入全城戒备状态。
刚开始,接到薇达夫人来信的帕加尼,并没有太过于在乎,尤其从字里行间的描述上看来,这完全是一件小事,薇达夫人再怎么能干,不过也只是一个小女儿而已,太大惊小怪了。
像他这种镇定的有资历的男人,可不能跟着手忙脚乱。
然后睡到后半夜,守卫冲进来说,妇幼院出事了,一伙来路不明的贼人占领了那里。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薇达夫人也来了,这一次是戴着象征巴鲁上将的金狮子印章来的,她虽然强装着镇定,但面白如纸,“妇幼院那里是不能出事的,那里都是一些女人和孩子……巴鲁…上将的血脉也在那里。”
听到后面一句话,帕加尼大人简直被吓得魂不附体,现在是什么情况?
先是在他统辖的领域里,被不知名的势力入侵了。
然后毫不知情的他竟然怠慢了举国英雄巴鲁上将的妻子,然后现在还有可能,因为他的错误决策害死巴鲁上将唯一的血脉。
帕加尼真想一昏了事,以逃避所有的问题,可是仆从扶着他,又给他掐了人中,他勉强振作起来,用仅剩的力气喊道:“去请主教大人过来!”
……
时间倒退几个钟。
马洛尼他们是晚上的时候潜入妇幼院的,他们在轻松解决掉几个守卫,轻松换上了这里的工作服装,只有威廉和波吉穿上了宽松的病服,再也没有人比波吉更适合病服的人了,他简直和这里融为了一体。
然而等他们来到婴儿专区,逼问哪里的工作人员,她们吓得花容失色,可也颤抖地表示根本不知道薇达夫人有什么孩子。
“你的意思是的薇达夫人没有孩子?”
“我不知道。”
“你觉得她生过孩子吗?”
“我不知道。”
“你跟了她那么多年,什么都不知道?”法瑟直接给她的脖子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地流着,虽然不致死,但也足够把她吓得精神错乱了。
“我真的不知道……”女孩哭着说,她把她能想起来的东西都交代了,“去年薇达夫人因为身体不舒服,去南威赛克斯休息了半年,她回来是有点奇怪,好像瘦了很多,虚弱了很多,私底下是有一些传言,但是她真的没有带孩子回来……”
这个说法使得马洛尼他们的猜想成为了完全有可能性的!
“一定有的!”法瑟看着婴儿室一排的孩子,追问道:“这里就没有哪个孩子比较特殊,父母信息不详吗?”
“我们这里接收的孩子,都是父母信息都是明确的。”
“登记册呢?”
他们又花了一会功夫,翻看信息册,也没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马洛尼已经完全不耐烦了:“这些都是可以捏造的,没有任何意义!”他质问因害怕而几尽崩溃的女孩:“那是她的孩子,她对待他一定和对待其他孩子不同!你再想想,你要是找不出来这个孩子,我就把所有的孩子都杀了!”
女孩想到那些可怜的婴儿,合手跪地祈求:“请不要请不要这样做,这里没有那样的孩子,薇达夫人对待每一个孩子都是公平的。”
“你胡说,是人就会有私心,是人就会对自己的孩子更好一些!”
女孩还想说些什么,可是马洛尼直接割掉了她的喉咙。她无力的尸体立即瘫软,引起其他人捂嘴尖叫。
“下一个。”他说。
霍夫曼明白马洛尼已经彻底失控了,一切都将进入到无法挽救的局面:“少爷……”
“不用说了,我已经决定好了,放信鸽吧!”马洛尼打断他的话,那种固执己见的姿态一如既往。
先是约克王国边境,巴鲁上将的军营接连收到两份来信,一封是藏在灰狼肚子里,刻有敌方卡斯特罗上校的军印,附有巴鲁上将亲启等字样,打开一看:
内容大致是,邀请他加入哈布斯王国,否则他将会痛失所爱。
莫名其妙,他没当回事。
不久之后他收到第二封,上面的金狮子印章表示它来自于他的夫人薇达,打开,上面只有几行简短的字:我的身份已经泄露,妇幼院被敌人闯入,现已失去控制。
两份同样没头没尾的信,组合在一起,却是最恐怖的噩梦,足以破坏所有侥幸的心理。
那一瞬间,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中的巴鲁上将,开始真切地感觉到这个世界的失衡,他脑海里闪过数种应对方式以及可能的后果,才觉得自己能走的路实在是太狭隘了。
在最坏的设想下,他质问自己是否拥有舍弃一切的决心?国与家到底选择哪一个?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然后做出了决定,“边境不能乱,就当我没有收到过这两份信。”
而另一边,卡斯特罗上校也得知了自己儿子的愚蠢决定,气得差点晕死过去。
“说什么,巴鲁上将顺利归顺就燃起照亮天空的红色火焰?笑话!抓住了金狮子的妻子和孩子,就可以打赢这场战争了吗?
愚蠢!愚蠢!我一世的经营就要毁在他手上!
金狮子要是那种为了一己之私就屈服的人,满朝大臣可能找不到攻讦他的理由,现在我的愚蠢儿子是要把祸水往自己国家引啊!
他要以一己之力,团结所有的约克人民,他是要害死我啊!真打起仗来,我怎么面对这补防数十年的边境,怎么这个国家的人民,怎么面对陛下?”
说着,他一口气噎住了,吐出一口鲜血,身如山倒,晕了过去。
“老师!”蒙巴顿上前搀扶,赶紧派人去请巫师来,他分析着眼前的局势,眉头紧皱,似乎也看到了,这一颗小石头可能会引发的巨大连锁效应。
“马洛尼少尉带了多少人走?”
手下禀报道:“据说是两个人,一个巫师,一个剑士。”
蒙巴顿思量片刻道:“派一小队的人过去,看能不能联系上我们在川特里奇的探子,想办法把他们救回来。”
回话的人诚惶诚恐:“局势一紧张,怕是很难顺利回来。说不定还会连累少校你……”
“能救则救,这是老师唯一的孩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是,属下明白了。”
此时此刻,世界的中心,就是川特里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此,军队包围了妇幼院,巨大的火光把那一带的房子都照得明亮。
“怎么样,主教大人?”
帕加尼殷切地询问。
德里克主教脸露忧色:“里面有一股黑暗的力量,笼罩了整一栋大楼,光明的力量恐怕无法介入,直到天亮。”
“那可怎么办啊?”
得知自己的妻子,孩子,丈夫困在里面的市民们,自发聚集在一旁,哭声震天。
这时,妇幼院的漆黑的房顶亮起了火光,组成了一行文字,“不要尝试前进,”“不要尝试攻击!”
“射击吗?”帕加尼问。
德里克主教叹息道:“他们只是普通的平民。”
火光文字再变:“向巴鲁求救,”“他如拒绝,”“我就杀死所有人。”
“限期,天亮之前!”
帕加尼又看了一眼薇达夫人,火光耀映着她的坚毅的脸庞,忽然她转过身,离开人群,骑上侍从牵过来的白马,奔驰而去。
很多年后,见过这个画面的人还是很难忘记她美丽的身姿。
三个小时,一刻未停,薇达跑到了巴鲁的军营,带着他的印章,穿行无阻。
她闯进巴鲁的营帐时,巴鲁也只有一瞬间的意外,他很清楚,从今天以后,他们两个的关系将无法再隐瞒下来,更多有预谋的弓箭会直接射向他们。
“我们的孩子……唯一的孩子……”薇达眼含热泪地说,她作为一个母亲的心完全碎了,她想不到是哪里出了差错,谁泄露了她的身份,谁泄露了那个孩子的存在,明明他们已经那么小心了。
巴鲁抱着难掩悲伤的妻子,“我知道我知道……”
可是薇达还是从他冷淡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一切,她从他的怀抱中退出,激动地大喊:“不,巴鲁,告诉我,你会救孩子的,你有办法的!”
而巴鲁只是说:“对不起,薇达,我不能承诺你我做不到的事情!”
“为什么!”薇达恨她的丈夫,“骗骗我也好,说你会尽力,说一切皆有可能的,为什么你连骗我都不愿意?”
大概是太过于激动,她把过往的心酸,一股脑都吐了出来:“如果那是米萨和你的孩子,你会放着不管吗?如果那不是我们的孩子,是你的妹妹玛德琳,你会放着不管吗?”
巴鲁并没有因为妻子一时的气话而动怒,他完全能理解薇达现在崩溃的心情,“他们要我背叛约克,投奔哈克斯,只有这样才能解救妇幼院。”
薇达听着这些话有些难以置信,她很快从悲愤的心情中恢复过来,理解了丈夫的难处,“是哈克斯那边的人?”
“是。”巴鲁答道:“他们想让约克边境乱起来,我不能让他们得逞,所以我只能这么做。尽管我知道,无论我怎么选择,我都会成为千古罪人,生命是不能用多少去衡量计算的,不管是我们的孩子,还是别人的孩子。”
薇达抚摸着丈夫的脸,又一次流下来泪来,这一次不是为她自己,也不是为孩子,而是为巴鲁。
可是,尽管如此,听到巴鲁说:“我们的孩子,也只是众多孩子中的一个,就把那些死去的,和活着的,全部当做我们的孩子吧。”
她还是落下泪来,她非常清楚丈夫这句话的隐藏逻辑,就是准备好失去,就当做已经失去。
国家的意志不会向个人妥协,战争的意志也不会向个人妥协,任何妄图以一己之私去颠覆全部人命运的人,都会失败。
“我要回去了。”薇达吻别了丈夫,“原谅我不是你这样的将军,我只是一个女人,我只是一个母亲,我不会坐在这里等,我的心里依然还怀抱着一丝的期望,就算孩子的离场,我也要亲眼见证,不会让孩子一个人走。”
说完,她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后,她又回过头来,努力对巴鲁绽放微笑:“天气冷了,多穿几件衣服,保重身体,别让我担心你。”
如此,巴鲁目送她离去,两人都清楚地知道,一来一回所耗费的时间,也许就是一生一世了,但是互相给予力量,大概是两人风风雨雨一起走过的默契吧。
骑着马的薇达,想着自己跑快一点,再跑快一点,回到川特里奇去,在尘埃落定之前赶回去。
时间啊,时间再走得慢一些把!
与此同时,也有人煎熬地催促着时间,希望时间走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马洛尼一边又一边地问:“看到红色火焰了吗?”
霍夫曼会回复他:“没有。”
几遍之后,马洛尼开始失去耐心,他踢到了几张桌椅,骂道:“该死,那些人,竟然敢小瞧我!他们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人吗?我现在就杀给他们看!”
当他冲出去,想要对妇幼院的妇女和儿童行凶时,霍夫曼拦住了他:“再这么做,你就没有回头路了!”
马洛尼轻蔑地笑了,“老爹从小告诉我,十分的失败,和一百分的失败是一样的,都全部是失败,而我只要成功,我不在乎我是横着出去,还是竖着出去,我只要赌那么一次机会,让所有人都看到我!”
他开始疯狂地屠杀那些手无寸铁的工作人员,挺着肚子的孕妇,瘦弱的孩童,然后把一屋子的尸体从楼上扔下去,经河水的漂流,送到所有川特里奇人的面前。
在那些悲哀死去的人的尸体上,均刻着:“我之死,全因巴鲁见死不救!”
血在护城河里流淌,激起了所有的川特里奇人的眼泪和怒火。
“攻进去!攻进去!杀死他们!”示威的人群开始冲击军队的阻拦,一波又一波,不少士兵本身也受此恶**件的影响,显得有些动摇。
很快就要守不住了,帕加尼深知,他真想躲起来,躲回自己的府邸去,让那些微不足道的人去死吧。
“求求你们,不要进去了,他们是真的会杀人的!我的妻子还在里面呢,她再过几天就可以生产了,我求求你们不要刺激他们……”发出这个悲号的,是帕加尼的仆从,这可真令他吃惊,可事到临头,他也不免,装作同情,多流几滴耗子尿。
那个男仆从继续说:“薇达夫人不是去找巴鲁上将去了吗?她一定会把巴鲁上将找过来,只要等他们一回来,这件事一定可以顺利地解决的!你们不相信薇达夫人吗?你们不相信巴鲁上将吗?”
骚动慢慢地平息下来。
谁也不愿意剥夺一个美好的希望。
同样祈求事情有转机的威廉,他和波吉一遍遍地将那些尸体扔下河去,痛苦的心已经显得麻木了,眼泪也流不出一滴。
每当这个时候,不懂事的波吉就会摸着他头上的伤口,给他吹吹,“兔子,兔子,好了。”
而由于法瑟使人昏睡药粉的持久力用尽,一些孩子又醒过来了,因不知现在的情景嚎嚎大哭,惹恼了本来就情绪不好的马洛尼,“把他们都杀了,杀了!给我找出来谁是巴鲁的孩子,我要把他的孩子,亲手杀给他看!”
维持一晚上法阵的法瑟也显得疲惫:“时间不是还没到吗?这是我们的筹码,先杀大人吧!”他没有办法,只好继续使用昏睡的药粉。
已经输掉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杀那么多的人?
威廉含着眼泪,看着那些尤为幼小的婴儿,死亡的镰刀终究会落到他们头上吗?明明他们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威廉不懂得政治,不知道博弈,他不明白有什么比人命还重要呢,就不能救救这些孩子吗?
他看着波吉在熟睡的婴儿之间游走,伊伊啊啊地尝试叫他们名牌上的名字。
是啊,他们都是有父母关爱的孩子啊,父母给他们赐予了美好的名字,杀死他们就等于毁灭一个世界,怎么忍心,对他们见死不救……
那种悲天悯人的情感,冲破了一切,让威廉做出了一个他之前连想都不敢的决定。
他要救那些孩子,哪怕是一个也好!
已经有所决定的威廉走到波吉的面前,“让我们最后再一起做一件事吧。”
对于死亡这个结局,他已经有所准备,仅仅是想成全生一次而已。
于是威廉和波吉每一次扔尸体的时候,都会带一个小孩出来,再用绳子将装有婴儿的篮子一起送走。
如是几次,他们送走了十多个孩子。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到最后,也没有什么红色的焰火。
马洛尼看着即将到来的天明,心中有说不出的厌恶,他不再怀有期待,不再自认完美无缺,他的眼里出现了泪水一样的东西,只是他倔强地,不肯让它流下来。
霍夫曼想安慰他,劝他另谋生路,“少爷……”
“叫我马洛尼!”马洛尼却说,他有些失望地对霍夫曼说:“信鸽没有飞回来,老爹一个字也没有对我说。”他笑了,笑得很无力。
他不会知道,他的父亲卡斯特罗上校因为他做的错事,已经谢罪自杀了。
随着浓稠的漆黑淡去,借助黑夜女神力量的法瑟也失去了依靠,鲜血吐地,他对马洛尼说:“拼尽我的老命,还能抵挡十分钟。”
马洛尼道:“够了,够我杀死这里所有人了,我虽然没有赢,但我要巴鲁也做一个输家!”
这是他最后的笑容,也是他最好的报复。
……
外面的人也早就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那个先前劝说大家不要进去,帕加尼的那个仆从,在见到自己妻子的尸体后,彻底失去了生活的希望。
所有人在短暂的哀恸后,又开始暴动。
“等薇达夫人和巴鲁上将来,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冲进去,能救几个算几个,能杀几个算几个!”“说得对!再等下去也没有结果,里面的女人和孩子,还在等我们去救他!”“我们不怕死,冲进去!”
帕加尼依然不愿充当决策者,他谦虚有礼貌地询问德里克主教的意见:“主教,您说我们应该?”
德里克看着群情激涌,知道自己也无力阻挡:“光明女神庇佑你们!”
市民和士兵便高喊着:“女神万岁,光明常在……”
他们的口号只喊了一遍,所有人正欲大刀阔斧地前进时:
妇幼院却从顶楼开始爆破,一而再,再而三,接连不断,火焰宛如巨龙攀升,黑烟直冲云霄,房屋坍塌。
这一意外完全毁灭了川特里奇人们心目中的圣地,同时也浇灭了刚刚燃起的雄心壮志。
一切都结束了。说不出来的话,干不成的事情成为了永远的遗憾,没有希望,没有复仇,没有明天。
赶回来的薇达夫人从马上摔下,可是她还是第一时间奔向了那一片废墟。
孩子,她的孩子在哪里?
薇达无数次祈求上天,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取这个孩子在世间多逗留几天。
天地有业火,为何没有能浇熄一些烈火的雨?
雨,象征着仁慈和宽恕的雨,你在哪里?
已经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她听到孩子的哭声。所以她不顾旁人的阻扰,伸手挖掘,就算挖到是十指尽是鲜血,也再所不稀。
仿佛是奇迹似的,土地开始松动,有一个神明从断壁残垣里苏醒,他起身,怀着抱着一个婴儿,向薇达夫人走来。
一切都难以置信,薇达夫人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睛流泪,可是她正清晰地看到,婴儿脚上的吊牌写着的名字:
“玛德琳。”
然而那岂止不是神明,他不是妇幼院的工作人员,那么他就是穷凶极恶的罪犯,是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人们抢过了罪犯手中的孩子,将他扑倒在地,拳打脚踢。
直到巴鲁上将带着军队赶来,命令士兵将这个唯一幸存的凶手带回去审讯。
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罪犯,还张扬地笑着。他一直看着巴鲁上将,好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的宝物一样,嘴巴里还一直喊着:
“是我呀,是我呀,哥哥!”
不明这一切的巴鲁上将,选择忽视他,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妻女。将那个声音永远的遗留在后面了:
“哥哥,是我呀,是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