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普的大学生活并不轻松,当然,这主要是他给自己找了非常多的事情,用来转移内心愈加磅礴的愤怒。
两年半前的“乌龙绑架”事件随着艾德琳的失踪变得没头没尾,作为唯一的受害者,利普在吃了两周同样口味的菠萝披萨后,又被原封不动地扔回了哥谭市的韦恩庄园门口。
但这件事情对他的影响,除了再也不想吃菠萝和披萨外,就是他开始对机械制造与设计变得狂热。他意识到,在某些力量面前,自以为傲的聪明不值一提。
学校里也不再有人说他像文艺的席勒,大家都叫他——那个住在实验室里的卷毛疯子。
也正是如此,班纳博士决定趁这个机会带他出来透透气。
至于伊恩,他则是需要出来躲躲风头。又一次保释出来的特里·米尔科维奇,不凑巧地撞到了他和米奇的风流事。如果不是来接米奇的黑哥及时救场,特里还不知道会把他们两个怎么样。
班纳博士也不明白,为什么伊恩和米奇这对青少年折腾出来的爱恨情仇,能如此丰富。
而去往H省N市的车厢里,舒念安看着面前的两个外国小孩,姑且仍算小孩吧,他实在是不敢相认。
“利普?”
一头乱糟糟金色卷发,留着络腮胡的男孩伸出手同舒念安打招呼,“好久不见,你姑妈还好吗?”
这可真个是叙旧好话题啊。
舒念安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又同另一位说,“伊恩?你长高了好多!”
红色寸头短发,戴着一副墨镜但嘴角依旧能看出淤青的高个壮小伙儿拍走了利普的那只手,对舒念安说,“舒先生,别见怪。”
这下,舒念安切实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问班纳博士,“另外三个孩子,没出什么大问题吧?”
这算是彻底问到了班纳博士的难处,还好利普现在虽然嘴巴毒、没耐心,但也能给出适中的答案,“我们是加拉格,我们知道怎么在困难中好好生活。”
而伊恩则更关心他们去N市的行程,“她真的在那里吗?躲在你的公司里上班?”
“她没那么蠢。”利普把伊恩脸上的墨镜取下来戴在自己脸上,“我先睡会儿,现在说什么也是没用的。”
是啊,一切都得先见到花名册上的“艾德琳”。
可偏偏,为了不“打草惊蛇”什么招呼也没打的舒念安还不知道,花名册上的“艾德琳”早在一个半月前因为无法提供社保信息而主动辞职了。
***
其实,哪个女孩年轻的时候不想着开一家咖啡店呢?
当然,也有可能是花店,或者是书店。
艾德琳在“顺其自然”的工作很愉快,尽管工作时间长得可怕,又总是不能在饭点吃饭吗,但好就好在,这家店的生意并不好。
这样一来,她更加好奇周然是靠什么养活这家咖啡店的了。对了,自从周然发现艾德琳一教就会,上手极快后,他这个老板甚至把店门钥匙都交给艾德琳了,整一个甩手掌柜。
咖啡店的左手边是一家花店,右手边是一家书店,三家店的员工凑着空闲聊的时候,开玩笑说这就是文艺青年破产的“一键三连”。
艾德琳问他们什么是“一键三连”,书店里的员工就吹干净周然放在咖啡店里许久不用的笔记本电脑上的灰,给艾德琳科普各类冲浪网站和网络黑话。
刚刚说了个大概,书店的门铃声响了,书店里的员工匆匆回去招呼客人。
艾德琳就对着电脑,一只手放在键盘上方,却许久没有落下。
直到有人进来,她才合上电脑,礼貌地招呼起客人。
今天周然倒是来了,他牵着两只博美犬,外套里还藏着第三只,只冒了个小脑袋出来。看到店里有客人,他也不敢带着狗进来,一个劲地站在门口同艾德琳招手,就好像忘记了这应该是他自己的店。
又隔了好久,直到门口的两只狗没耐心了叫了起来,艾德才发现周然正傻傻地站在冷风中,她推开门问,“怎么了?”
“你能帮我个忙吗?我问了李明特,她说她上班没空。”周然的一张脸又变得通红。
“你先说说看。”
“明天晚上我有个同学聚会,我,我前女友会去,你能不能陪我一块儿去?”
“会不会不太合适?”
“你别担心,我不是请你过去作为一个参照物的。那样很不礼貌,对你对她都是。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过去,这样她会觉得,我现在也挺好的。”
艾德琳看着周然怀里的狗,她问,“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把狗塞怀里呢?”
虽然艾德琳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周然本身也有些不太着调,他说,“啊?那肯定是因为它现在太小了,不能拴着走啊。”
“那行,明天晚上你来店里接我。还有,有什么着装上的要求吗?”
“都行,你随意。不过可能会吃火锅,味大。对了,我得去买个粘毛器,衣服上都是狗毛。今天如果没生意的话,就早点打烊,天太冷了。”
周然这个老板虽然说早点打烊,但看在他开的工资的份上,艾德琳还是坚持到了九点,做完店里的卫生后,她锁好门离开。
咖啡店离她住的地方有些距离,但今天李明特上夜班,穿了双合适的鞋又不急着回去的艾德琳决定锻炼身体——花两个小时慢慢走回去。
她带着李明特闲置的有线耳机,发烫的二手手机此刻在衣兜里也充当起暖手宝的作用。走着走着,她不再感受到冬夜的寒冷。
N市的冬夜行人不多,艾德琳轻轻地哼着歌。
如果仔细听的话,便会发现她此刻依旧唱着那首《答案在风中飘》,大约是重复了太多次,已经不再跑调。
两年半的时间里,艾德琳依旧没有找回丢失的记忆。她尝试过很多办法,甚至专门研究过一些专业的心理学内容。但每当试图想起的时候,她就会产生剧烈的头痛,就好像一颗粗劣的石子在脑子里滚来滚去,试图把它自己磨成一块光洁的鹅卵石。
再又一次因为头疼而昏迷后,魔术师带来了古一法师的口信,或者说,四个字——“山不就我”。
山不就我,山不就我,可又有哪座山是懂得迁就的呢?
艾德琳倒是希望法师说的是“愚公移山”,这好歹能让她觉得日子还是有些盼头的。
山不就我,山不就我,她又该怎么办呢?
在无数次的丢失了睡眠后,她终于决定去接受一切,与其一遍又一遍地思考为什么会如此痛苦,想尽办法地回避这份痛苦,不如清醒地直面痛苦,直至脱敏。
艾德琳决定让自己成为一片落叶,一片从山顶飘落的树叶,风让她落在地上,她便用身躯去碰一碰这土地是柔软还是坚硬。风让她落在湖里,浮在上面她便看看天上的云,沉在底下她便认一认一直恐惧的水下世界。
两年半的时间里,不同于当时发现自己身体反常愈合能力时的震惊,她已经很好地适应时不时地打开自己身体内的“盲盒”。
有时是突然想起自己真正喜欢喝的是黑咖啡,有时是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能看懂隔壁书店里的一本德文书。又好比今天下午又突然发现,自己似乎能够成为一个黑客。好像只要简单地把双手放在键盘上,只需要敲击一下键盘,庞杂的数据世界就会彻底地向自己打开。
也许,记忆会丢失,但在那段时间里自己掌握的技能正在一点一点地回归。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很开心。
路过一家酒吧的时候,她觉得很有必要破费的去喝一杯酒。
她把自己裹得有些严实了,摘了围巾口罩和手套,好不容易才坐在吧台上。
调酒师问她要什么,又很突然的,她问,“能做一杯柏林少女吗?”
只是可惜,调酒师摇了摇头,他递给艾德琳一张酒单,“试试血腥玛丽,今天五折。”
***
伊恩这两年也学了些华文,他一直盯着那张转岗申请上的签字,“我真没见过她签自己的华国名字,你们说,要不要拍给瑞德博士看一下,据说他能够鉴定笔迹。”
“不是鉴定笔迹,是根据笔迹来推测书写者的心理状态。首先,我们只有三个字,缺少足够多的样本数量。其次,我们都知道她已经产生了极其明显的心理变化。所以,没必要。”利普抽过那张申请表,“图书馆保洁?居然有一个岗位能够同时满足她爱看书和爱打扫卫生的癖好。”
利普脾气不好的时候,嘴巴便和淬了毒一样。
虽然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但同样舒念安的脸实在是臭得可怕,他也不顾自己带着三个老外来开会合理不合理,当场开起了质询会。
首当其冲,那位人事经理。
“不要试图解释你疏忽了,没有严格审核入职人员的资质材料。就算是普通新入职的秘书助理,有权限去接触企业内部调查的内容吗?更何况以她的名义形成了阶段性调查报告?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准备让临时工唱黑脸,背黑锅?”
然后便是检查组,直到过了凌晨,伊恩从楼下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给他买回了一盒润喉片。
这一夜,H地区分公司的中高层员工熬在办公室里不知道能不能走。而其他区域的分公司中高层们,更是辗转反侧。
留在B市的何秘书接了一个又一个电话,把一套安慰有余内容实无的话术说了一遍又一遍。
同一座城市里,艾德琳洗了个热水澡关上灯睡了个好觉。
而她静音的手机里,小佳发来了很多条信息。
小佳:今天董事长突然出现了,点名要见你。他们说有可能是因为你前段时间在这里的时候,组长没有按规定办理你的入职流程。
小佳:小艾,你认识律师吗?事情有些麻烦,他们说有可能你接触到了一些内部信息,集团的法务要去找你。
小佳:小艾,别担心。要违规也是公司违规在先,董事长只是拿着一件小事压着检查组加大检查力度,有消息我再通知你,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