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 人鱼之声 第68章 动摇的人心

六十七·动摇的人心

透明的液体中缓缓升起一个气泡，到达顶端的时候，碎裂开来，重新融入周围的环境之中，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昏暗的灯光经过折射，让整个空间显得不那么真实，就好像此时浸泡在液体中的她，也仅仅是睡着了一样。

理查德静静地看着异能维持装置中的萨拉，柔弱的身影倒映在他的墨镜上，不知道那镜片之后的双眼中是怎样的神情。

“是你们害死了她！你们这群杀人凶手！”

“有一说一，她是自杀的哈，大家都看到了。”

“只是说说而已，谁让她听进去了啊……”

“就是，这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吧。”

“如果她当时把预测结果说出来了的话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她把预测结果说出来的话你们就又会是另一番说法了，反正你们这群人渣总能找到理由的！”

“估计稻草人自己也没料到这茬，我开始有些同情他们了。”

“是啊，这就叫敌在本能寺，比起强大的对手，猪队友更让人头痛。”

“我说人都死了你们就积点口德吧，还是说觉得下辈子还这些阴德债绰绰有余？”

“我这辈子都差点没了，还说什么下辈子。”

……

短短一天时间事态近乎两极反转，萨拉的死再次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她最后的预言似乎让不少人受到了触动，舆论风向渐渐偏向了同情和惋惜，毕竟斯人已逝，对死者出言不逊这种事，大部分的人还是有一定忌讳。

“太过分了……”津岛咬了咬牙，狠狠地说。

“萨拉小姐，为什么……”祐末捂住嘴巴，眼泪一颗一颗地掉在地上。

“给。”太宰温柔地递手帕给祐末，“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哭肿了的话可就不好了哦。”

“对不起……”祐末接过太宰的手帕，深深地低头啜泣着。

太宰转头看了一眼国木田，无奈地苦笑：“没想到刚把国木田君的压平就又遇到这样的情况，不过这次我也没办法了，因为就连我也很想皱眉。”

“太宰，刚才直播里，萨拉小姐是真的死了吗？”国木田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老师？！”津岛不敢相信自己尊敬的老师会说出如此不近人情的话。

“嗯，以我多年的自杀经验来看，她的确是死去了。”太宰却好像早已料到一样，十分平静地回答。

“可恶！”听到太宰的回答之后，国木田怒吼一声，一拳砸在墙上，津岛这才看到国木田脸上满是愤怒和不甘。

“老师……”

“我又眼睁睁地看着他人在眼前死去了。”国木田痛苦地说，捶向墙壁的那只手也止不住地颤抖。

“虽然我想过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也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太宰将一只手叠在国木田的拳头上面，“我也什么都没有做到。”

“太宰先生……”津岛抿了抿双唇，“没想到昨天还在声讨萨拉小姐的网友，今天却又开始为她说话。”

“可是，再怎么为她说话也无济于事了。”祐末擦干眼角的泪水，摇了摇头，“真是讽刺，如果萨拉小姐知道人们那么汹涌的愤怒因此就平息了的话，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不会平息的。”太宰平淡的语气里却掺杂着冰冷的气息。

“什么？”津岛和祐末都抬起头来，在一旁的国木田却把头低得更深了。

“的确，萨拉小姐的死让舆论的风向发生了变化。”太宰看着两人的双眼，“大家都开始同情怜悯她，人们的愤怒似乎真的得到了平息，但是……”

“但是？”

“异能者的呢？”

两人瞪大双眼，太宰看着他们的那双眼中，没有一丝光。

“异能者的愤怒要如何平息呢？”

“太可恶了！只是因为没有用刀，那些家伙就不觉得自己是在杀人了吗？”异能特务科的指挥车内，一名队员愤怒地砸了一下操作台，屏幕上的画面甚至都跟着抖动了一下。

“萨拉修女明明就是被他们给逼死的！”另一名队员也义愤填膺地说。

“他们真的认为其他人为他们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了。”

“明明对异能一无所知，这群人——”

“住口。”背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抱怨的队员们顿时安静了下来，他们僵硬地转头，看到自己的上司微微眯着双眼看着自己。

“长……长官。”

“就凭你们刚才的发言，我就有充分的理由把你们的名字从特务科的名单中清除掉。”安吾压低了声音。

“对不起……”众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可是，长官……”却还是有一个新人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内心的不甘，他抬起头，像是求救一样看着安吾。

“特务科的使命是什么？”安吾直视那个目光。

“是……和平。”新人心虚地垂下眼。

“为了让愚民们在长时间的和平下失去危机感，享受幸福。”安吾扶了一下眼镜，“这是前任种田长官的理念，虽然我现在的理念有一些差别，但作为理念核心的‘和平’是不会改变的。我很高兴你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但是，这样的情绪也是最容易被人利用的。尤其是作为异能特务科的一员，更需要小心谨慎。”

“抱歉。”

“等这次事件结束之后，我再找你们要检讨书吧。”安吾说完，不自觉地露出苦笑。

我大概，也得交上好几份检讨书吧……

他看着指挥车屏幕上的言论，嘴角又紧抿起来。

虽然他刚才对那名新人这么说了，但他其实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现在的形势就像是一辆加满油的汽车被一只无形的脚踩死了油门一样向前狂飙，呼啸驶过的声音能让每个听到的人都感受到危险的临近，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地方以这样的速度撞上什么东西。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疾驰着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仁成宅。

“你要去做什么？”香织看着一言不发就打算往外冲的加荷里斯，立刻出声阻止。

“做什么？”加荷里斯冷哼了一声，抬手指着客厅里的大屏幕，“看到那种事情你们难道真的能无动于衷吗？！”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香织挑眉。

“就算我听不懂她说的什么也能理解！她被网上那些蠢货给害死了！”

“就算如此，你现在是想去做什么呢？在大街上去大吼大叫，随便抓一个路人揍一顿出气？”香织的语气有些轻蔑，“你觉得这样做会让形势更清晰还是更混乱呢？”

加荷里斯愣住了，他握紧双拳，死死地咬住牙关。

“帕西瓦尔。”高文突然出声，“刚才那位修女小姐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香织眨眨眼，然后幽幽地把刚才萨拉的话重复了一遍。

“是吗。”高文低喃，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真的觉得没关系吗？”加荷里斯似乎冷静了一些，他看着仁成，仿佛要从那张无表情的脸上挖出些什么来，“刚才的直播里，跟修女一起掉下去的是小光吧。”

香织和高文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之前的那次直播采访中也是他保护了修女，我想她对他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加荷里斯眯起双眼，“他为什么会在稻草人那边我暂且不问，但现在他重要的人死去了，你这样放着他不管真的没关系吗？”

仁成回看着加荷里斯，神色平静。

“没关系。”他说完就转过身离开了，“不如说，这样更好。”

“兰斯洛特？！”高文有些惊讶仁成冷淡的态度，怒从衷来，“光先生现在不知道会有多痛苦！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阿仁……

香织看着仁成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抛开主观好恶，她也和高文是相同的意见，只不过他和高文的意见略有出入的是，她不觉得阿仁是真的不近人情，他的情感或许的确没有正常人那么丰富，但对待小光应该不会这么故作疏远的才对。

只有加荷里斯隐隐觉察到了仁成的意图。

“他需要为他犯下的罪行负起责任来。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想起了仁成曾经说过的话，那时他因为小光的死而疼痛到休克入院，而这一切甚至都是他自己期望的。

可是……

即便知道，加荷里斯也还是忍不住感到悲伤。

用这种方式去成长，不觉得太过痛苦了吗？

稻草人据点。

“喂……光小子。”莱特看着不知道多久没眨过眼的小光，担忧地伸出爪子在他面前晃悠着。

“萨拉会变成这样，是有幕后推手的。”

小光睁着眼睛，不知道在看向何处，他脑中不断回响着这句话，虽然不知道那个亚瑟的来历，但是这句话却让他觉得真的有迹可循。

萨拉在对自己说出幼时的故事之后，那双眼中透露出来的光芒绝对不是假的，可是，再见到她的时候却有那么一瞬间让他产生了违和感，当时自己只当那是错觉就忽略掉了，但现在看来，那一瞬间的违和感才是关键。

萨拉在消失的那一小段时间里，到底遇见了什么？

小光想着，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体来到休息室外的走廊上。

“喂！光小子，你还好吗？走路都不稳了啊喂！”

小光无视莱特的叫唤，他一只手撑着墙，抬头在四周仔细观察着。

有了！

他很快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然后继续扶着墙，匆匆忙忙地沿着走廊往某个目的地前进。

“你等等我啊喂！”莱特喵喵叫着跟上去，“我说你赶紧睡一觉吧，都快成死人了。”

“到了。”小光虚弱的声音里传来了一丝安慰。

嗯？

莱特看着眼前的房间，是监控室。

光小子来这里做什么？

小光没管莱特在想什么，他大方地推开了门。

“犬，对不起，我——嗯？是你？”哲转过头才发现来人不对，他立刻皱起眉，“你来做什么？明明让你保护好萨拉你却什么都没做到，没想到现在还赖在这里。”

“我就是为此而来的。”小光的语气十分认真，“我想要知道，她死去的真相。”

“真相？”哲讽刺地说，“她在直播的时候不是都说得明明白白了吗？你还想为自己没有保护好当时脆弱的她而找什么借口吗？”

“不对，那不是真相。”小光斩钉截铁地说，“绝对不是。”

他紧握拳头，手心里攥着一张薄薄的纸条，那是萨拉留给他最后的话语。

哲被小光的眼神触动了，他抿了抿双唇，转身面对操作台。

“你要看什么时候，哪里的监控？”

“昨晚9:36分左右，休息室外的走廊。”

哲按照小光的要求，调开了监控录像，很快他们就在监控上看到了两个身影，其中一个是萨拉。

“这个和萨拉在一起的人是谁？”

“是二条先生。”哲很平常地说出一个名字，却不知道这个名字在小光听来有多么震撼。

“二条？”小光睁大双眼。

“没错，犬曾经在一次事故中救过二条先生，自那之后二条先生就加入了稻草人，也一直是犬的得力助手。”哲很自豪地说，但之后也产生了疑问，“不过二条先生似乎有隐退的想法，犬也同意了，他这个时候找萨拉是要做什么呢？”

“监控麻烦快进一下。”小光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说。

“快进对吗。”哲一边说着一边操作，监控上的时间飞逝着，直到另一个身影的出现。

“停一下。”

“嗯？这是……岩佐先生？”哲愈发疑惑了，“他好像很虚弱的样子。”

哲按下播放键，监控中的时间开始以正常的速度流逝，他们看到画面中再次出现了另一个人影，那个人影慌慌张张地冲到岩佐面前，看样子好像在担心他。

“二条先生？”哲眨巴着眼睛，越来越不明白了，“岩佐先生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最近似乎一直精神紧绷但又睡不好觉，他这个时间刚好去向萨拉道过歉，服用了安眠药之后离开的。”小光缓缓道来，心里却有自己的想法。

看来这个安眠药的药效，并不像是假的啊。

“这样啊。”哲点点头，又有些同情地说，“岩佐先生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吧……”

“是啊。”小光淡淡地说，“谁都不会想到的吧。”

另一边，犬神看着岩佐商会论坛区不停刷新的留言，心情也随着那无法下滑到底的留言区一样沉入了无尽的深渊当中。他合上手机盖，揉了揉眉心，心里堵得慌，他停下脚步，突然对往前走这一动作感到有些畏惧。

萨拉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以自己的死亡换来了地震真相的石沉大海，但是，这样的结局也把稻草人逼到了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

他们可从没想过要通过公益行动来向政府摇尾乞怜得到勋章。

他只是还是觉得现在的时机不够成熟。

“铃铃——”扰人的手机铃声响起，犬神只是机械性地拿出手机，然后放在耳边。

“哟，犬，最近你一定很头痛吧。”电话那头传来调侃的声音。

“是你啊。”听到熟悉的声音，犬神的神情总算是缓和了一些，“的确挺难办的。你那边呢？各位店家和买主们应该都还平安吧。”

“他们在俄罗斯使领馆玩儿得挺开心的。”电话对面的人正是黑市的导购先生，也是黑市的主要负责人。

“不愧是俄罗斯使领馆。”犬神也调侃了一下，心里对俄罗斯的刻板印象又加深了几分。

“我这边目前一切都好，倒是你那边。”导购收敛了调侃的情绪，“修女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电话那头是一片沉默。

“喂喂，你不会打算退缩吧？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电话那头还是一片沉默。

“我的客人们可都还等着开市呢。”导购轻叹一声，“希望这次，可以不用到土方岁三的肖像。”

“我……”

“好啦，期待你的好消息。加油吧。”

导购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他转头看着在使领馆内喝得醉醺醺的人们，无奈地笑了笑，但脸上的笑容却又很快消失。

犬，我知道你很辛苦，但是，大家也已经快要等不起了。

挂断导购电话之后，犬神艰难地向前迈出一步，但没走两步就遇到了一个此时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人。

“迪克……”

他看到理查德很平静地朝自己走着，脚步声很平静地经过自己身边，在自己身后不远的距离消失。

“萨拉是为我们而死的。”理查德说，用陈述事实的语气，“她很柔弱，却也十分强大。”

理查德微微抬头。

“她用最后的预言守护了稻草人。”理查德说完这半句之后，停顿了很久才继续说完后半句话，“但我们却没能保护好她。”

话音落下的同时，脚步声也再次响起，坚定响亮的脚步声在犬神的身后越走越远，直至消失。

我们却没能保护好她。

这句话重重地敲打在犬神心中。

他又想起自己在最开始的时候怀疑萨拉，把她吓得惊慌失措的模样，那个模样和萨拉最后的笑容在他脑中不断交替闪现，他加快了脚步，想要逃离那样的画面，他打开离自己最近的一扇门，发现里面配置了许多显示器，那些显示器上仿佛也映着那两个身影。

“犬。”一声呼唤让他回过神来。

“哲，是你啊。”犬神长舒一口气。

“你怎么了？”哲担心地看着他。

“没事。”犬神摇摇头，走到显示器前，“现在情况怎么样？”

“现在的情况……”哲实在不知道要用什么语言描述，他低头想了想，却也只能茫然地抬头看向犬神，可这一眼却让他看愣了。

“犬……？”他看到从未在犬神身上出现过的凌厉神情，那双眼中的锋刃似乎要将人划伤一般。

“哲，准备录像设备。”

“哦，嗯，好。”哲慌慌张张地答应，然后转头看了一下大屏幕，刚才犬的目光似乎停留在——

“修女在服毒之后就摔下楼了，但紧接着又被赶来的两个稻草人成员用异能给转移走了，说不定是假死的苦肉计来骗取我们的同情的呢！我们应该要求稻草人公开修女的尸体，让每个人都能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死去了，这才合理。”

“没错没错，公开修女的尸体！不要用假死蒙骗人！”

当日下午，一则视频通告在网上开始传播。

“告日本政府。

我们是‘稻草人’，是以拥有特异能力的异能者为主要成员的自发民间组织。我们活动的目的，是和普通市民一起，为守护我们共同的家园而努力，我们希望能合理地运用自己的能力为大家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我们有同伴甚至为此做出了牺牲，但即便现在她已经做出了牺牲，却仍然受到部分言论的攻击和侮辱，这是我们所不能容忍的事情。

我们自此刻向日本政府提出要求，保障异能者的人身和名誉权利，建立能够让异能者也享有基本人权的异能自治区。”

————————人鱼之声六十七·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