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辰应当已经死了。
这是句废话,因为他早死了,摄政王辰·奥古斯丁死于罗兰九百六十七年,记录官郑重其事地把这句话写录在史书上。
所以……
辰对着镜子转了转头。
银铸的镜面映出一张年轻的脸蛋,面颊上的绒毛清晰可辨。毫无疑义的陌生,极为标志的金发碧眼与贵族推崇的、因为久不见阳光而苍白的肤色……以及理所当然的漂亮五官。
一个贵族。
他气定神闲地想,转身环视房间内的陈设。床铺的绣纹、桌椅的边角与银镜边缘都有明显的蔷薇藤纹,在他的记忆里似乎属于某个北方的贵族;窗帘稍微新一点,他不久前在郁金香工坊见过类似的纹样——不过考虑到他可能已经死了有段时间,应该也不是什么新鲜东西。要么购置了有些年,要么是买了旧的布料。
财政状况稍显拮据的老牌北方贵族,考虑到因为异族入侵和战争带来的北方势力洗牌,看来这位并没能挤进利益分配圈层。
没等辰发掘更多,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踩过木地板,吱呀作响:“菲涅克斯老爷,午餐时间到了。”
2.
辰跟在女管家身后转过回转的楼梯,午阳透过褪色的彩窗在高低的栅格上落下斑驳的画影,轻薄得像是剥落的蝉蜕。他抬头,尘埃在光线里随着他们扇动起的气流回旋,挟来老旧的木质气味。
的确是座无力修缮的建筑,至少在需要频繁开晚宴与舞会的贵族中,这样的住所在帝都无疑会遭人鄙夷——除非他是郁金香大公,那大概会掀起什么复古仿旧的潮流。
辰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不过按照那家伙念旧的性格,没准真的会留下这么一座不舍得翻新的建筑。
他捏着餐叉往嘴里送了块煎蛋,午餐算不上丰盛,但口味和分量都差强人意。有风穿过窗棂的缝隙,拨动了烛台的火光,最后向他送来了一缕清凉的草木气味。
湿润的。
“玛莎,开窗。”他开口。
垂手在一旁的管家微微偏过头,投来了疑惑的一瞥。女仆取下两旁的支架,推开窗。
翻涌的、正在灌浆的麦浪闯进了厅堂,平原空旷得一望无际,连远处模糊的群山一并映作碧空的倒影,那葱茏的碧绿泛着水色的生嫩,连垂穗的芒尖都是柔软的模样。矮墙的栅栏内攀援着丛生的蔷薇,细密的刺藤上开出秾艳的重瓣的红,蓬勃得生动逼人。
风声清朗,带着植株与花香和人撞了个满怀,带着丝缕的清凉。
辰下意识想要拢住外套。
他触碰到了蕾丝袖下的手腕,温热得像是初夏的天气。
他不冷。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裕余的温度甚至透过轻薄的衬衫随风发散,舒适得惬意。这具身体还年轻得很,即便有着贵族的多数恶习,也没什么习武的痕迹,但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他依旧四肢轻盈,身康体健。
他还以为他早就习惯了。辰伸手摁了摁胸膛,过往那里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传递着疼痛。
所以......
他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心情骤然松快得像是鼓荡的衬衫袖口。
他似乎是真的,得到了一种新的可能性。
3.
罗兰九七四年。
辰把文件摊开放平,足有两米长的书桌如同经历了一场大雪过境,被洁白的纸片堆得不见一丝缝隙,文书叠着账本,夹杂着商会递交来的申请。
所以,这是他死后第七年。
辰坐回椅子,支起指节一下下敲击着扶手,梳理着思路。
杜维在他下葬那天起失踪了三年,查理在婚礼上被刺杀身亡,卡琳娜加冕成为了帝国之主。
——混乱得一塌糊涂,但又莫名其妙地走上了正轨。
查理……他其实从未在这个孩子身上寄寓什么期待。如果他有时间,五年,十年,也许勉强能教出一个还算像话的君主,但他没有,从一开始就没有。他原本期望杜维能成为这过于年轻的车架的缰绳,一无所有的君主与权势滔天的重臣之间,他会是最后的筹码。
他没算错杜维,他几乎从没算错过杜维,这人在念旧上总是践行得这么不负众望,但查理仍然失控了。
这个结局,即使比不上奥古斯丁六世,也足够荒谬了。
卡琳娜。
他盯着这个名字,以及冠称上的“血腥荆棘花”,脑海中漫无目的地闪过数字的计算。
蔷薇的香气顺着半开的窗吹进隔间,吹动纸张猎猎。
卡琳娜也,长大了啊。
叩叩。
辰被敲门声唤醒:“什么事?”
“菲涅克斯老爷,公爵大人的接风宴在晚上五点,您应该更换礼服了。”
公……爵?
辰眸中闪过一些异色。
他可不记得帝都以北有第二个“公爵大人”。
当然也更不记得那位“公爵大人”有出门到边陲晃荡的爱好,以帝国第一魔药师一年能在楼兰十个月不挪窝的情况来说,他很难想到有什么理由让人莅临此地。
4.
夕阳已薄暮,沉在远处群山的峰峦上,把丝缕的云雾浸染得犹如落火。平原尽头的开阔路端,慢慢涌现一些黑点,很快变得更多,像是潮水般流淌而下,以一种令人惊诧的速度接近。
在日光完全收敛到地平线尽头前,车队终于踩着血色的霞光停在院门之中。
那些马匹高大极了,几乎轻轻松松能将头颈越过院墙,皮毛光亮得像是抹了油的绸缎。郁金香造型的车厢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青色,在路途上只能窥见马蹄的足迹而没留下车辙痕。
“抱歉,男爵先生。”须发花白的老管家被侍从搀扶着踏上石板,走向车厢侧门,垂首向他致歉,“路上马车法阵出了一次问题,耽搁了时间。”
有杜维在,马车法阵出问题还能耽误时间听起来实在像是个懒得细想随口糊弄的笑话,但辰还是微笑着回礼:“只要公爵大人没事就好。”
能怎么办呢?他现在只是“菲涅克斯男爵”而已,面对这位权倾朝野的郁金香大公不可能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意思来。
玛德打开了车门。
踏板上落下一只皮靴,铮亮的革面,带着些许浮尘,勾勒出劲瘦的小腿线条,马刺与金属扣反射出一瞬银白的光。
漆着鲜艳色彩的马车内卷下一袭黑袍,融合了魔法师长袍与公爵礼服,前襟的双排扣纹饰精美,以金红二色切割开沉闷的色块,低调内敛,在行动间又能窥见翻卷的绸缎上一闪而过的暗纹。
辰看见了一头鲜艳得熟悉的红发,长过肩胛,微蜷着两缕垂落在颈边。
来者有着相当高挑的身材,罩在长袍里仍然显出几分单薄,但薄得锋利而舒展。他有着一张相当年轻的面容,肤色白皙五官清秀,眼尾上扬的狭目里眼瞳漆黑,带着笑意,显出一种富有欺骗性的稚气。
“晚上好,”杜维向辰伸出手,“菲涅克斯男爵。”
辰在那一瞬间像是被攫取了思绪,浩瀚的、无可抵御的洪流将他卷进回忆里,呼啸着穿过光怪陆离的碎片,最后摔落在一片空白的终点。
他一如既往。
辰微笑着,在无人察觉的一瞬间将自己塞回躯壳,握上那只手掌:“幸会,郁金香大公。”
他隔着一层丝绸的手套触摸到了温度。
其实最开始只是想看重生的辰调戏杜维,毕竟番外死胖子虽然什么都崩了个彻底但杜维怨妇得我都不敢写
但最后塞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想法可能会写得挺长的
结局不用担心我长篇肯定是he,换个法子写纯爱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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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