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立海]一卷尘梦 第79章 第六章 渡边修

夜，越来越深。

千岁千里和幸村精市隐匿于财前宅邸门外一处阴影之中。

“若是我遭遇这般怪力乱神的梦魇，怕是吓得连觉都不敢睡了。”千岁神情很是紧绷，“真不知财前这家伙怎么还能躺得下去。”

幸村微微仰头，目光望向夜空，神色平静，缓缓道：“梦境的产生，并非全然出于人类自身的意愿。”

“嗯？”千岁不明所以，“那又当是如何？”

“每一场梦境，都是意念产生的咒。” 幸村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怕惊扰了什么。

“咒？”千岁的语气中满是疑惑。

“千岁大人，你以为，梦境和现实是否相互作用？”幸村突兀抛出一个问题。

千岁愣了愣，虽不知幸村为何有此一问，但仍旧下意识思考起来。

幸村不再说话，之静静等待着对方的答案。

片刻后，千岁微微摇头：“私以为，梦境的产生是人基于现实的‘折射’，是虚幻的，所以梦境里的事物终究无法跨越梦境影响现实。”

幸村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让千岁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恍惚，仿佛在这一瞬间，自己的所思所想都被幸村看穿。

就在千岁正要继续开口时，一阵冷风呼啸而过，风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沙石被风裹挟着，迷了千岁的眼睛。他急忙闭眼，伸手用力揉搓着，嘴里嘟囔着：“这鬼天气。”

风沙中，幸村的声音带着一种空灵的质地：“但大人又如何断定，自己真正身处哪一端呢？”

“嗯？您说……”千岁没有听清，眯着眼疑惑地询问，然而，他的话还未问完，便听见财前宅的大门发出 “吱呀”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门开了。

“走吧。”幸村的声音低沉而果断。

“啊？”千岁一脸茫然，心脏却先一步开始加速，“去、去哪里？”

“当然是去见见胁迫财前大人的家伙。”幸村淡淡地解释道，“千岁大人，现在我们已不在你所认知的现实之中，所以务必小心。”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递给千岁。

千岁接过木牌，借着月光，看到上面刻着一些他从未见过的奇异文字。

“这块木牌能让这里的人看不见你。”幸村神色严肃，认真地嘱咐道，“一会儿我们找到他们二人，你找准机会，尽可能靠近财前大人。过程中无论看到什么都请千万不要讲话，也不要发出多余的声音。”

千岁满心疑惑，正想开口问个明白，幸村却突然蹙眉，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来了。”

话音刚落，又一阵风吹过，风声呜咽。这一次，千岁在风中看到身边有两道人影一闪而过——前面是一个衣着褴褛的红发男人，后面跟着的是赤着脚、穿着里衣的财前光，他神色惊恐，眼神中满是恐惧与绝望，脚步踉跄。

这两人迅速向东而去，速度极快，眨眼间就消失在百米之外。

在幸村的招呼下，千岁迅速跟上，他几乎是小跑着前进，脚步匆忙而慌乱。行进间，千岁才发现，这里似乎早已不是现实中的城镇。他们经过的道路陌生而又诡异，路边的建筑模糊不清，仿佛是虚幻的影子，走过的桥和城门，他也从未见过。

出了城，他们继续沿着城郊一条从未走过的荒野小路前进。四周是一片死寂，只有他们急促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跑着跑着，千岁突然看到前方隐隐出现了红光，在黑暗中格外耀眼。

再走近些，便看见一颗赤红色的珠子，珠子散发着滚滚热意，就像财前讲述中的那样。如今亲眼看到这颗珠子，千岁依然被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红发男子看到珠子，立刻兴奋起来，忙不迭地回身催促财前光道：“快去！抱住这颗珠子！”

财前光欲哭无泪，拼命摇头，身体颤抖着，脸上满是抗拒的神情：“不、不要，拜托你！我不要……”

那男人却毫不理会，立刻上手推搡他，将他粗鲁地摁在珠子上，嘴里不停地叫嚷着：“快点快点！”

“啊！——”被迫贴上珠子的一刹那，财前光立刻发出一声惨叫，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凄厉。与此同时，他的身体滋滋冒出白烟，就像他描述中的那样。

所见的景象太过凄惨，让千岁不自觉地呲牙咧嘴，闭了闭眼睛，连着倒退了好几步。

可传入耳中的沸腾声音越来越大，扑面而来的热气确实倏忽凉了下来，千岁终于觉得不对劲，睁开眼就看见大量白色的水蒸气自友人的身体上升腾起来，而靠近他身体的珠子反而变得不那么赤红，就好像被降了温度一样。

这时，一声喟叹在不远处传来，循声望去，就见那个红发男子舒服地眯起眼睛，似乎在享受着什么。

可他很快便回过神来，嘴里严厉地说斥责到：“你哪有这样的本事！居然叫来了帮手！”说着就要伸手去抓被白雾掩盖的财前光。

他的手搅动了周边的水汽，如雾如烟如水，一**向外翻滚着，其间生出的力量缠绕、交织，不约而同汇聚到一处，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轮廓。

红发男人眼神如刀，追踪而至。

“初次见面，别来无恙。”幸村的身形在这雾气的簇拥下若隐若现，湛蓝长发如黑色的绸缎，在雾气中轻轻飘动，与缭绕的雾气相互映衬，宛如从虚幻的梦境中走来的神明。

幸村身上的气息无疑让红发男人紧张起来，他的眸中满是惊惶与警惕，两颊的肌肉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连脸上的青筋都微微凸起，清晰可见。

“你是谁！”红发男人呵斥着，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手背上的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幸村语气淡淡的开口，“在下名讳不值一提，但在下是什么，想必你已心里有数。”

……是什么？千岁怔愣间，却是接收到了幸村有意无意间看过来的眼神，忽然想起他要自己尽可能靠近财前光。不及多想，他立刻小心翼翼地靠近那颗持续汩汩冒着白气的珠子，脚步轻缓，生怕惊动了什么。

循着雾气中的温度，千岁一点点靠近那颗珠子，手虚虚地摸到了薄衣的面料，料想着就是友人的内衫。

他方才提心吊胆，没能注意细听另一边幸村和那红发男人谈了什么，如今松一口气，只忽地那男人大声呵斥，“拥有这样强大的妖力，居然要偏帮着一个人类吗？”

而另一边，幸村的声音却平静很多：“说不上是偏帮，我只是对你这样做的原因很好奇，也许我能帮你。”

红发男人却不为所动：“呵！你帮不了我，今天是我最后的期限，我要带他一起走。”

千岁心中一紧，下意识就去拉身前的友人，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那颗赤红的珠子，当即就感到灼痛。

“啊！”千岁被烫得地大叫一声。

完了！听到自己的声音，千岁脑子里生出这个念头。

同一时刻，浓雾散去，那红发的男人面色狰狞，一声怒吼，抬手一道红色的光就朝着珠子而来。

千岁猛地闭上眼睛准备赴死。可就在下一个瞬间，他就一道说不上是什么的气息从怀中涌出。

——那块木牌！他猛地睁开眼，就见蓝色的光晕从他怀中放置木牌的位置张开，笼罩了以他为圆心，半径三米左右的空间，将那颗红珠子罩在其中。

倏忽间，大量的水蒸气猛地氤氲开来，天地之间再也看不清其他，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白色的雾气所笼罩。

烟雾中，千岁听到脚边一声闷响，随即便是友人的哀嚎，他的心猛地一紧，立刻蹲下身，慌乱地摸索着，很快他摸到了从珠子上掉落的财前光。

被抓住后，财前光立刻更大力地挣扎起来，他的身体扭动着，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财前！是我！千里！”千岁双手紧紧地抓住财前光的肩膀，试图让他镇定下来，“没事了，你睁开眼，睁开眼！”

待财前光稳定下来，四周烟雾也已散得七七八八。

这时他二人才惊觉自己已经回到了财前光的宅邸，窗外已亮起天光。

一扭头，就看见幸村坐在白日间饮茶的位置，神色悠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此时见他二人情绪稍定，幸村放下茶盏开门见山地询问：“财前大人，您是不是曾经有过一串南红饰品？”

“啊？……啊、啊，是的。”财前光脑子一时转不过来，炖了半晌才磕磕巴巴地回答，“我确实有一串心爱的南红手串，是我早年时候在外云游，拜访渡边寺是请下的。”

幸村又问：“那珠串现在何处？”

财前光茫然了一下，片刻后回忆起来：“前些日子招待朋友，那手串不知为什么绷断了，我匆匆将那珠子收拾起来，收在了一个匣子里。”

“没有将之修复吗？”财前光脸上露出一丝惋惜的神情，“那天因为有朋友在，所以我没有捡仔细，后来发现少了一颗，剩下的即使串起来也无法佩戴，是故便没有修复。”

听到这里，幸村了然地点了点头：“那就对了。”

顿了顿，幸村又问财前：“当时手串绷断时，屋内可有炭火之类？”他的眼神中透着一种洞悉，仿佛已然知道了答案。

财前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炭火的话……那时还未到雨季，所以屋内倒是也还没有点炭火之类。”

“没有炭火……”幸村轻声重复，目光不自觉扫向屋内四处，忽然神色一动，视线转回向财前光道，“大人这手炉可否借在下一看？”

“当然可以。”财前光虽不明所以，但不妨碍他立刻将手炉递出。

幸村接过手炉，放在面前的桌上，手炉表面很是光洁，像是经常被摩挲。“大人可是时常用着手炉？”他随口问了一句，同时手下轻巧地挑开盖子。

炉子里炭火正旺，热气扑面。

财前光点点头：“在下有血虚之症，所以时常手脚冰凉，如今雨季，就需要它伴——啊！大人！”

他突然大叫起来，因为幸村竟然施施然将手伸进了那暖炉里，扒拉起里面的烧红的炭火。

一旁的千岁也是大惊，抬手就要阻止，幸村却是先一步抽回了手，他苍白的手指尖染着炭灰，如今正捏着一颗赤红色的珠子。

“这！”财前光一口气卡在胸口，眼睛瞪得老大。

倒是千岁见得多些，很快压下心中的惊讶，看着幸村放在桌面上的那颗珠子，若有所觉：“这就是方才大人问起的那手串上的珠子？”

他看向好友财前光，后者愣愣点头，犹豫再三也不敢上手去碰，仿佛这颗珠子像他的梦魇中那样，带着可怕的炽热的力量。

“财前大人梦里的红发男子就是这南红珠子。”对面二人又是倒吸一口冷气，幸村示意他们不要担心，神色平静地说道：“无妨，并不是什么妖物，若我猜得不错，大人先前应该给珠串取了名字，或者起了法号之类？”

财前光倒吸一口气，“啊这……”他看了眼表情不大对劲的友人千岁千里，硬着头皮承认，“确实……我习惯将随身的事物……冠个名字……可是，大人您……您怎么知道……”

千岁眼睛一转，“莫非是这……”他低头瞟了一眼那珠子，“他同大人说的？”

幸村摇摇头，“起了名字，就产生了连结，所以他才能进入到财前大人的梦境里。”

财前光闻言有些慌张：“那、那我可怎么是好，照幸村大人这样说，既已起了名字，那他岂不是以后想来就来？”

“这种连结，是允许，也是限制，这次是因为它滚落进手炉，炭火烧到了它，它才发出求救而已。”看着财前光一脸恍然又有点难以接受的神色，幸村补充道：“当然还是有点被弃之一旁的恼怒，但他的力量其实只够支撑七日的梦境，如今已经消散了。”

“啊……”财前光发出一声叹息，终于松下心头的顾虑，但目光触及到桌面上那颗南红珠子，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难以言喻的遗憾，他不仅好奇，“幸村大人，若是我早几日发现了它，是不是就不至于……”

“大人不必自责，目的一旦达成，他也是注定要消失的。”

说话间，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声响，风中飘起了冷雨。

钱财光小心地将那颗南红珠子拾起，同先前那些珠子放归一处，他抱着那承珠子的盒子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将他们束之高阁。

“万物有灵啊……”床边桌案前，千岁千里支着下巴，看着外头的冷雨。此刻，一草一木的在他眼中，似乎都与平日看来不尽相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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