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迹部明日香看着香取茗的脸色转变,都不知道是该憎恨还是该庆幸。
恨她居然真的敢拿生命当儿戏,甚至起了不该起的念头。
又庆幸她还知道害怕,至少,心里还有一丝念头是在意自己的。
两股念头交织缠绕,迹部明日香深深呼吸,看着这个利用自己的信任狠狠捅了自己一刀的妹妹,咬牙切齿:“你开始学攀岩玩冲浪,我以为你只是喜欢户外运动的自由感,可后面这些呢?悬崖跳水、高速赛车······全是一不小心就要命的东西。香取茗,你知道我看到这些资料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你究竟是喜欢自由,还是喜欢那种无限接近死亡的解脱感!!!”愤怒地吐出最后那几个字,迹部明日香忍无可忍,抬手掀翻了桌布。
“刺啦”的碎裂声此起彼伏,娇弱的瓷器落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碎片乱崩。
迹部景吾上前一步,挡在了香取茗面前,下一秒,他指尖被一块碎片划到,再添一道伤口。然而他看都没看一眼,下意识转身,想看看香取茗有没有受伤,结果还来不及问,就已经被挟裹着怒火靠近的迹部明日香一把推开了。
她代替迹部景吾站到了香取茗面前,一把抓住她的领口把人拖到餐桌上散落的那几张纸面前,按着人脑袋凑近了仔细看:“来,说说看,当时是不是很高兴,终于可以解脱了,啊恩?”
第一次以旁观视角看见自己浑身是血的照片,香取茗心里一颤,闭上眼撇开头,不敢再看。
即使已经过去一年多,她仍旧记得当时车子冲出赛道,在空中翻转之时,脑子里确确实实充满了解脱和轻松。
可时易世变,她早就不这么想了,她也很后怕,后怕当时如果没救回来,姐姐看到自己的尸体,该有多崩溃,甚至为此慢慢戒掉了所有的极限运动。
连绵的泪珠从眼角流下,香取茗不断摇头,嘴唇颤抖,想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胸口因为情绪激动缺氧而剧烈起伏。
迹部明日香看她这样,心里刀刮似的,眼眶不知不觉间全红了。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颤抖地问出了前几天才问过一次的问题:“香取茗······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被我捡回来?”
“只要你说是,我放你彻底自由。”
最后一句话里透着浓浓的自我怀疑,香取茗不敢想象向来天之骄子的姐姐会有这么颓丧的语气对一件事表示无可奈何,而这种颓丧还是自己给的。她最后的防线被彻底击溃,身体不由自主地狠狠抽搐了几下,而后放声哭着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想的,我只是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姐姐,你原谅我,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身后的钳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但香取茗完全没有发现,她沉浸在深深的懊悔和无措中,无力地趴在桌上,一边哭,一边翻来覆去地重复着“不是故意的”和“原谅我”。
看着她完全崩溃,一滴泪珠从迹部明日香眼角划过,她转身抬手,迅速抹掉那丝痕迹,硬起心肠冷声道:“以后邮件不用再发了,也省的你每天绞尽脑汁地编故事给我看。香取茗,你自由了。”
说完她径直离开。
高跟鞋敲在大理石上,发出清脆的“笃笃”声,香取茗只觉得浑身透凉,全身的力气随着这渐行渐远的声音也被一点点抽空,她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地倒向了满地瓷屑——
——“香取茗!!!”迹部景吾焦急大喊,一步跨过去接住她,而后一边叫人备车一边往外冲。
楼梯上,那个强悍中透着一丝虚弱的身影始终不曾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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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取茗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医院病房。她微微侧头,眼珠转了转,搜寻一圈发现没有那个期待中的身影,眼中最后一抹希望彻底沉寂。
迹部景吾从门外进来,手上还拎着一个饭盒,见她已经睁眼,冷声道:“醒了就赶紧吃东西,你都饿了一天了,是想让胃病继续恶化再让姐姐骂你一顿吗?”
无人应他。
安静地套房里只有迹部景吾准备餐盘的声音,空旷而又凄凉。
过了会儿,他把东西准备好,见人没点反应,强制性把人扶起,把筷子塞进她手里,命令道:“快点吃!还是你要让姐姐亲自来喂你!”
香取茗眼珠动了动,看向他:“可以吗?”
“哼哈······”迹部景吾都给她气笑了,“香取茗,你把人彻底惹火了还想让人立马来哄着你,你怎么不去当神仙,手一挥就抹掉人不愉快的记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果然不可能。
香取茗眼神一暗,往后一倒,又成了刚才那副无知无觉的自闭样。
“······”迹部景吾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跳,真想回家把那个女人拉来自己收拾烂摊子。
“奉劝一句,如果你想让她早点消气,最好别拿自己的身体作死——体检报告烂成什么样你自己看见了吧。”
香取茗眼珠又动了动,过了会儿,似是想清楚了,自己乖乖坐起来开始进食。
她其实真的一点胃口都没有,什么也不想吃,但还是强行塞了个七分饱,才敢放下筷子。
看着迹部景吾亲手收拾她的残羹冷炙,还贴心地给她递了块热毛巾,香取茗眼帘颤了下,想起了他之前的多番维护,伸手接过时,微不可察地说了声“谢谢”。
迹部景吾“嗯”了一声表示听到,把收拾好的东西交给门外等着的管家和女佣,而后自己又返回来,也不理她,径直往沙发上一坐,打开电脑开始看职业网球比赛。
香取茗见状,不想自讨没趣,自己躺下看着天花板发呆。
迹部景吾:“······”看来这辈子都不能指望这人能对自己主动服软一次了。
算了,好歹算是得到了一声“谢谢”,也不亏。
转瞬之间就自我调节好的迹部景吾扣上电脑,第n次主动出击:“香取茗,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吧。”
香取茗不想谈,浪费时间:“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
“将近10年的恩怨,没什么可谈吗?”迹部景吾淡淡道,顿了一下,“当初是我年少无知,抢走了你唯一的家人,在你心里留下一道一直难以愈合的伤口,我向你道歉。”
香取茗眼珠一定,怀疑自己幻听了,刷地一下转头,对上了一双认真的眼眸。她这才确信刚才不是梦,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死敌竟然认错了!!!!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习惯性脱口而出:“你疯了吧??!!!!”
但迹部景吾脸都没变一下,冷静得不能再冷静,继续说:“后来在英国那几年,我和姐姐其实也难得见一面。她每天的时间,三分之一用来学习,三分之一用来练球,剩下的都给了你,看有关于你的邮件,照片,视频······我也只有在听她说起你的时候,才能和她多呆一会儿。”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不知不觉爱上一个别人话语中的影子。
那几年,日日如是地听迹部明日香讲述香取茗小时候的事,讲她被捡回来时有多命悬一线,在福利院有多可怜可爱,以及一个人在日本有多坚强······他仿佛也亲眼见证了一个女孩的成长一般。
只怕香取茗都不如他了解自己。
“这些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只是这两年我们之间从来没法好好坐下来谈一谈,才一直耽搁到现在——香取茗,你从不曾被谁抛弃,相反,你独享了姐姐所有的爱。”也包括我所有的爱。
最后一句不能说出口的告白,被迹部景吾默默咽回心里。
香取茗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当初主动让姐姐去英国,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而姐姐竟然真的离开,也成了她不断反复自我怀疑的心魔。
哪怕“过客”之名享誉全球,夜深人静时,她也仍旧只是个被唯一的家人抛下的孩子。
这个孩子整夜整夜的活在噩梦中,走不出来。
后来,她开始变得不敢睡觉,开着所有灯,从客厅走到卧室,最后走进厨房,不停地吃吃吃。
再后来,她变得依赖烟酒,等到烟酒也难以消解时,她便开始尝试更刺激的东西······
边界一次次被放宽,直到闹出命悬一线的事故。
醒来时她第一秒就是感觉害怕,害怕被姐姐知道,害怕姐姐陷入自责。但也是这种害怕,让她几乎完全陷入沼泽森林的意识找回了一丝理智。
她开始尝试自救,把自己从沼泽里一点点往上拖。
现在,从另一个当事人的口中得知真相,香取茗仿佛听到了遥远的异の国传来“卜呲”一声——那是她双脚彻底脱离沼泽的声音。
香取茗觉得浑身都轻松了,再没了那种如影随形的沉甸甸的下坠感。
就是眼前雾蒙蒙的,看不清方向,有些茫然。
香取茗:“可事情都这样了,我······还能挽回吗?”
“可以!”迹部景吾肯定地告诉她,“去冰帝吧。像个普通人一样按部就班地上学读书,也像个普通孩子一样慢慢地感受这个世界,等到你彻底想明白的那天,她会原谅你的。”
“这也是她带你去参观冰帝的本意。”
然而香取茗只听明白了最后一句话。
一想到要去人多的环境,她就反射性地感到厌烦和排斥,但是想想这么做就能换姐姐原谅,她犹豫好一会儿,最终点了头:“行,那我去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