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
一抹纤瘦的黑影在寂静的月色中,踏入了幸村精市的病房。
悄无声息的脚步如飘入了一团虚影,仿佛没有惊动沉睡的少年。
她入门的目光从少年身上滑过,最后落向月光下的矢车菊。
夜间的雾气在花瓣上凝结了晶莹的水珠,纤薄的花瓣若承重过载会不会被压垮?
白无水伸出了手,试图轻轻戳散瓣上的露珠。
然而指尖还未触及,便听身后传来少年惺忪的含笑声,“医生晚上不睡觉,来这欺负我的花。”
白无水指点顿住,却并未转过头。
其实,今天晚上她不该过来的。
她好不容易机械化处理过的情绪,还是不要有所波动才好。
可明天他就要躺在她的手术台上……她想再感受一下他鲜活的气息。
借着被月光投下光影的墙壁,白无水看到了他起身走来的轮廓。
她是不能不理他的。
她扯起唇角,没有情绪地笑了笑:“你心里给花装了雷达吗,还没碰上就把你吵醒。”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没说话的顿涩。
在这个黎明前的夜晚,无论氛围有多故作轻松,都无法摆脱黑暗的追随。
少年并未因手术前夜而忐忑,声音如许多个寻常那般优逸从容,“有个东西想给医生,所以一直没深睡。”
他是为了等她。
白无水睫毛颤了颤,或许她该早点过来。
她转身,直接朝他伸手:“那行,赶紧给我。”
幸村精市:“……”
虽然知道这是某人催他给了赶紧睡觉的意思。
但被驱促的感觉还是有点点闹心,他瞥她一眼,从抽屉里慢慢吞吞地拿出一个小口袋本,递给她:“物归原主。”
白无水诧异挑眉,这东西她熟得不能再熟了,她办公室还有一堆。
不过从他手里给的,倒令她想起一个月前的检查,她是送了他一个口袋本……用来记中文单词。
但他说物归原主是什么意思?
她盯了口袋本的侧边看了两秒,借着依稀的光,发现厚度和纸张都是用过的痕迹。
她真情实感地笑了,是气的,“很好,用完了就还给我。”
幸村精市气郁:“……”
明天就要做手术了,她还能把他气一遍。
不过,没有期待就好。
她这比铁板还硬的脑袋,很适合遇见惊喜。
他淡淡地戏谑道:“是啊,等着医生检验我背菜名的成果。”
这都什么时候,还惦记着菜名。
但也是有够搞笑的,两人大半夜地竟然无厘头地聊这种东西。
不过,不那么沉重的氛围的确也让她喘了一口气。
她望着少年沉默了片刻,才无奈笑:“知道了,你先睡觉,等我有空就给你检查。”
话已至此,明天是个决不能有任何差错的日子。而该说不该说的话,他们都在那日的天台上说够了。
此刻的他们,只在朦胧的月色下,互道了一声:“晚安。”
然而从病房出来后的白无水并未立即离开。
她倚着白墙,望着掌心的口袋本,眼底情绪幽沉。
她慢慢翻开了第一页,是两人中文名字。她当时写得比较随意,两个名字几乎占了一整页纸。但这次仔细一看,发现字迹上多了临摹的缱绻痕迹。
白无水“啪”地一声合上小口袋本。
纯看文字的检查有什么意思?
不吃不看不游玩,算什么掌握了菜系的精髓。
如果可以,如果……只是很微乎可微的如果,她不介意带他去诞生各类菜系的中国城市走一遍。
然而刚有这样的念头,柔和的眼底便渐渐浮现出了一抹偏执的狠戾之色。
藏在身体里叫嚣的灵魂从墙上投出一道扭曲狰狞的影子,俯身在她耳边阴冷着说:“治不好他,你就给我去死。”
*
翌日。
美如画的少年坐在床边,鸢紫色的眸光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他的心飘向了日奈森公园。
病房的门被敲了敲,亚美护士提醒道,“幸村,时间差不多了。”
幸村精市收回目光:“好。”
他还没有收到队友的比赛结果。
日奈森公园,关东大赛的决赛场。
这场比赛的时长超乎了立海大的预期。从上午九点到下午两点半,历经五个半小时,两校经过两场双打和单打,比分拉平,暂未分出胜负。
而最后一句的王牌单打,又是至关重要的决赛局。
但留给立海大的时间不多了。
他们要赶着部长进手术之前见他一面。
可短短半小时,也只够他们从日奈森公园赶到东京综合医院。
在众人焦灼之际,副部长真田弦一郎做出了决定,他将自己的外套抛给杰克桑原:“你们先去,我随后到!”
“是!”
众人还算幸运,走出公园便有直达的公交车。但今日是周末,路上的车流量较大。公交车走走停停,卡在了无数个红灯。
望着前路看不到尽头的汽车,立海大焦躁不已,他们一致决定跑去医院。
他们在烈日下和时间竞赛,追赶着那一台即将推入手术室的护理床。
“幸村!”
在幸村精市即将进入手术室的最后一刻,他等来了队友。
他一一扫过急喘吁吁的队友们,却发现少了一位,“真田呢?”
“在这里!”
胡狼桑原将真田弦一郎的外套举起,将并未缺席的牵挂送到他眼前。
幸村精市欣慰点头。
伴随着幸村精市被推入手术室,手术观察室也逐渐座无虚席。
今日手术室的医护人员,无论是麻醉师、器械护士、巡回护士,又或者是助手医生,都是行业集结了各路精英的团队。
而除了手术全程操作的白无水和墨兰谦,其他的职能医生都分别配备了轮班人员。这是一台注定艰难而漫长的手术。
麻醉逐渐扩散全身,幸村精市的意识开始恍惚。而在磕眸的最后一刻,他对上了医生那双沉着如山海的眼眸。
白无水接过护士递来的手术刀,整齐地层层划开他的肌肤。
下刀干脆利落,切面平整不磨顿,甚至未伤及毛细血管。这一精妙的手法无论看多少次,都令人叹为观止。
但这样高超的技术,仅仅只是这台手术最基本的入场券。
……
日奈森公园
天气炎炎,赛场却更为燥热。
关东决赛——立海大附属VS青春学园
真田弦一郎VS越前龙马
真田以雷霆千军的气势遥遥领先。
“GAME 立海大附属真田 2-0”
东京综合医院手术室门外
幸村一家人和立海大少年们坐立不安,焦急地凝望着亮着红灯的手术室灯台。
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情况怎么样?”
戴着耳机听体育频道的胡狼桑原,及时转播关东大赛赛况“持续领先。”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这样的好消息的确令焦急于手术的心情有了一丝缓和。
然而赛场瞬息万变,录音机里很快传来了越前龙马厚积薄发,逐步追越的比分播报。
手术室内——
白无水眉目拧紧,“擦汗。”
护士立即将她差点滑至眉眼处的汗水尽数拭去。
白无水深深呼气,拿着最小号手术刀与镊子谨慎细微地探索神经纤维。
可饶是如此谨慎,也没能避免失误。
一汪殷红的血液突然汇涌而出,电子仪器上的心率与身体的各方面指标骤然发出不平稳的信号。
白无水即刻下达指令——
“注射镇定剂!”
“抽吸!”
“拉勾!”
“供给氧气!”
一通紧急措施急救后,心率与各指标逐渐恢复正常,无论是手术室还是观察室的医护人员们却并未松一口气,反而心揪得更紧。
但不过片刻,白无水沙哑的声音响起,“继续。”
手术室的医生护士们交换眼神,确认已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好万全准备。
白无水的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转动,可无论动作有多轻微,身体都在对入侵的器具发出排斥的抗拒信号。
血液又再一次汇涌而出,聚成一汪殷红小泉。
……
幸村精市陷入了一个危险的梦。
他身处漆黑,但却感知到了四周的坍塌。
失重与绝望在未知中吞没着他,可他不愿就此坠落,便凭着本能去拽住一旁的墙石。
他要活着。
茫茫无尽的黑暗之外,有许多人在等他。
……
幸村精市心率骤然一跳,又迅速急转而下趋近微弱无息。
但在众人即将采取措施时,又艰难地缓缓回归正常值,平缓绵长地跳动着。
他似乎已经趋近崩溃边缘,但却不甘放弃,凭借一丝意识在泯灭之中抓住生机。
‘我绝不会让你所有的努力和心血,付之东流。’
‘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相信我。’
少年的声音突然浮现在她脑海,令此时精神达到高度紧绷的她,有了一瞬间的崩断。
但她不能情绪化,眼睛若湿了,视线会模糊。
她费力地哽下所有的动容——
“抽吸!”
“注入血液!”
日奈森网球场,同样也进入了漫长的的拉锯战。
……
幸村精市坚持不住,在被未知空间夺走五官后,指尖也失了攀附之力。
他往下坠落。
可他不要死。
哪怕看不见,听不见,甚至马上就要粉身碎骨,他也要求生。
大约是上帝听见了他的呐喊,他麻痹的四肢稍微恢复了一些触感。
他紧紧地扣住了冰冷的悬崖峭壁,但或许是太用力,尖利的棱石残忍地刺破了他的掌心。
剧烈的疼痛唤醒了他的听觉。
但更不妙的是,他听见了野兽嗜血的怒吼。
它正在下方朝他汹涌来袭。
他咬牙切齿,凭借这双伤痕累累的手用尽全力向上攀爬。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血液快流尽之时,他才从无穷无尽的空间裂缝中爬出了断崖。
而深渊的庞然妖物却尾随着他的血迹,一路弑咬了出来。
他又开始奔跑,在凛冽而苍茫的寒冰之中逃生。
但绝望的是,他是个会疼会累的普通人。
他被一颗不起眼的石头绊了一跤,却难受得站不起来。
他颤颤巍巍地支起了手,却没有更多力气撑起身子。
这真是个残忍的世界啊。他忍不住感慨。
因为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间,他奢侈地恢复了视觉。
在这风饕雪虐的苍茫山雪之中,隐隐有一道逆着寒风冰刀朝他走来的纤瘦黑影。
她像是被世界舍弃的浪徒,茫然却桀骜地践踏苦难。
但却更像狩猎荒野的猎人,孤勇地朝着困难砥砺前行。
可她似乎并不想救他,她踩着‘沙沙’的雪地走来,也只是漠然地从他身边走过。
她不是来救他的吗?
怎么不理他。
他艰难地伸出手,拽住了她的脚腕,“……”
她踹了两下没甩开,便烦躁蹲下了身子,掐住了他的脖子。
风恰时撩开了他颊上的发,露出了仿佛能在冰雪中看见暖春繁花的俊颜。
少女的动作莫名温柔了下来,“哦,是你这个长得好看的。”
幸村精市:“……”
不然是哪个长得好看的?
他彻底晕了过去。
……
‘喂!’
幸村精市被人粗鲁地晃醒。
他的情况相当糟糕,身体在发冷,胸口却似有异火在烧心。他动了动指尖,麻痹的疼意扯着神经,令他的呼吸都渗了血。
可即便呼入的每一口气都像刀子一样切割他的咽喉,他也要为细胞运输氧气。
慢慢地,他麻木黯淡的眼眸有了光亮。他惊喜地恢复了视力。
但他还未适应这个世界的环境,一双幽深漆黑的眼眸便强势闯入视线。
他眼底猛地酸楚滚烫,对着长发及腰的冷漠少女,便喊道:“白医生。”
少女很不爽地撇了撇嘴,一脚碾下妖兽的蠢蠢欲动:“整天就知道白医生白医生,我才不是她!”
幸村精市愣了愣:“……”
这不是他熟知的白医生。
他稍微收起一些自己的软弱,目光落向了很孩子气的少女。
她身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痕,但最为骇人的还是脸上那道见骨的刀伤,他不由自主地抚摸上去:“疼不疼?”
少女愣了愣,她望着他眼里的怜惜,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但嘴角却克制不住地暗爽勾起,“切~又不是疼在我身上,是装模作样的医生疼。”
她固执地要把她和白医生分开。
他试图理解她的逻辑,便如此问道:“那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不过,这是个糟糕的问题。因为少女瞬间翻了脸,还抓着他的手腕用力咬了一口。
她用力摩挲着他手腕上的牙印,眼底浮着讥诮的蔑视,“这就是我生存的地方。不过这个该死的世界要摧毁我,所以我也不会让她安宁。”
说到这,她又审视地看他一眼,“倒是你,怎么跑来了这里,还招来了大麻烦。”
少年并不知道为什么。
他只是出于本能地往前走,向上爬。是生机将他引来了这里。
而这里,恰好是她的地方。
但这不是一个风平浪静的世界,生存环境太极端了。
他用力握住她的手,“我带你离开这里。”
“……”少女的眼神非常露骨地将他嫌弃了一遍,“凭你?”
遭到怀疑的少年有点伤了自尊心,但他还未向她证明自己,被镇压的妖兽忽地睁开了猩红的眼眸,朝她张开了血盆大口。
幸村精市瞳孔骤缩,不知哪来的力气向她扑过去。
野兽一爪卷起风雪,他抱着她翻滚着埋进了雪层。
世界一霎寂静,风雪和兽吼短暂地远离了他们。
但少女不是个安分的,她似乎像发现了某种有趣的东西,激动破开厚厚的雪层,并兴奋地用力晃他:“对,就该这样子!你要勇敢起来!”
“一味地回避只会让它更猖狂,若想战胜它,要么驯化它成为你为非作歹的坐骑。要么……”
她话音尚未落,但差点被晃散架,疼得灵魂好似被捏扁揉搓的少年忍不住发表意见:“我不要那么丑的坐骑。”
少女:“……”
“那就弄死它!”
他无能为力,因为真的太疼太疼了,“我现在也打不过它……”他往少女身上靠了靠,“但你别怕,我还是会保护你。”
“……”
少女眸光变化莫测,很认真地打量这个自顾不暇却还笃定能保护她的家伙。
这家伙虽然很没自知之明,但……她却觉得他能做到。
不过她才不是什么等着被保护的人,她也可以保护他。
她解下褴褛的毛绒黑披风,坚定地披在他身上:“我先带你逃!”
她背起了他,如驯服了极端环境的英勇战士,敏捷地在苍茫大雪中躲避凶兽的追击。
他贪恋她的温暖,用力环住她韧瘦的肩。
可望在她颊畔飘荡的长长发丝,不知怎地,他忽然道:“你也是这样带着沙拉曼德回他的故乡吗?”
少女拧起眉:“干嘛提他?”
幸村精市抿起了唇。
她怎么也记得沙拉曼德?
她的出现,难道不是仅属于他的秘密吗?
“我讨厌他,他是你的初恋。”
少女脚下猛地打一个趋咧,但她很快稳住身子,带着他从山顶利落滑铲而下:“烦人精才不是我的初恋,是装模做样的医生欣赏他。”
幸村精市:“……”
“那你呢,你喜……欣赏的人是路加?”
真是莫名其妙,明明在逃生,他却还在吃醋,还是同一个人的两种醋。
“……”
少女气息忽地沉冷了下来。
这似乎是个禁忌的话题。
而她的坏脾气比医生糟糕太多,竟一言不合就把他丢在了冰雪之中。
幸村精市疼得破破烂烂的身体四处灌上了冷风,“……”
少女环着胸,冷笑着俯视他,似乎在等他道歉。
可病入膏肓的少年却倔得要命,竟闷不吭声地在雪地上艰难爬行。
望着他身后逐渐逶迤出了一片血迹,少女立马将他拽了起来,气得大骂:“你有病啊!”
幸村精市瘫在她身上,情绪很是低落:“我的病,你不清楚吗?”
少女气炸,“我怎么知道,说了我不是那个虚伪的家伙!”
“那你来喜欢我。”
“……”
少女眼眸颤动,仿佛有什么狂乱的东西要从中跳出来。
但下一秒,她却用力捏住他的下颚,眼神阴鸷:“你是对我说,还是对那个白医生?”
幸村精市不懂她对‘白医生’的怨念。
她们明明是一个人。
可如果她非要把自己当成两人的话……
那他就告诉她,“你们两个,我都很喜欢。”
精分的医生能有什么错呢?
不过是背后有一个默默发疯的写手罢了(憋屈脸)
写了二十万字了!都不能光明正大抱抱牵小手[爆哭][爆哭][爆哭]!能看下来的各位都是勇士[比心][比心][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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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医生,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