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
“森川葵。”
“你承认对高木智也行凶的事实吗?”
“我承认。”
手腕上包裹着医用敷料的褐发女子低着头,对自己所犯之事供认不讳。
“为什么行凶?”
“……我怀了他的孩子,但他不想要,我一时失去理智就动手了。”
宫本与田中互相对视一眼,对这样的动机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么看来你是想要这个孩子的,那为什么还要自杀?”
“因为我后悔了,我该陪他一起去的。”
动手是失去理智的行为,逃离现场之后她就后悔了,颤抖着回到两个人的家时,她只觉心痛非常。
明明说好了毕业后会结婚的,他连共住的家都准备好了,但她却亲手杀了他,这让她不敢再苟活于世,于是发送了忏悔的遗书后,她给自己放了一池子的水,割开了手腕动脉。
“你的行为,恕我不能理解。”
“对不起。”只是最后她并没能死成,所以现在也只能低着头一遍遍的道歉谢罪了。
“其实,高木智也被救回来了。”田中站在一旁,想了想,还是把这个消息说了出来。
“智也还活着?”惊喜的抬起头,森川葵的眼中蹦出了些许光点。
“他现在也被收治在这个医院,并且就住在同一楼层。”
“我要去见他!”森川葵闻言从病床上跳下来,光着脚就想向外面跑,但却被宫本眼疾手快的拦住了。
“你给我坐好了!”宫本抓着笔记本厉声呵斥着让人坐下,随后颇有些不满的剜了田中一眼。
“你让我见见智也。”
“森川葵,你不会忘了你那一刀割在哪里吧?见到他然后呢?他的命都差点送在你手里,你还指望他跟你说话吗?”
“不是……”
“不是什么?你们都是成年人,感情的事情如果都不能好好处理,那这恋爱谈的未免太失败了些。”
森川葵瘫坐回了病床上,她承认宫本说的对,这段恋爱为什么会谈到这个地步她已经记不清了。作为医学生要学的东西总是很多,课业繁忙之后,研习似乎成了他的生活重心。
高木的天赋极佳,在组里一直是被导师看重的那个,学习上不如他,她便时常会因为意见相左被否定,这让森川葵的心中渐渐没了底气,所以即便说好毕业后会结婚,但患得患失的她还是觉得自己会被中途抛下,于是她开始用身体巩固这段感情。
男人或许都是这样,如果有送上门的女人,不吃就显得自己不正常。
每每纠缠交错,耳边的温柔缱绻都让森川葵庆幸他们的感情依旧如初,但告知他自己怀孕的事实时,她能看到他脸上的震惊与纠结。
“葵,这个孩子,不要好吗?”
她永远记得他沉默良久后说出的话语,那直白地刺痛了她的心,他就这么轻易的选择了放弃,这是她没有料到的事情,于是在怨气激发下,她从茶几上拿了水果刀对他下了手。
“对不起,是我错了,对不起。”缩起身体抱住膝盖,森川葵将脑袋埋进臂弯,此刻再不敢抬头去看。
正所谓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森川葵的情绪不稳定,田中和宫本也就没再强求着做讯问笔录,合上笔记本退出病房,房门外已经拉了警戒,署里新派的警员人高马大的,一看就是极其靠谱的模样。
“怎样?”七月在外面等了会儿,她听到了房内传出的呵斥声,于是她挑眉看着宫本,对调查进展表示关心。
“我觉得可以将其称之为‘一个患得患失的女人失去理智’的故事,她说要见高木智也,但被我拒绝了。”听完所有,宫本心中只剩‘难评’二字。
“我觉得她是有些不正常的,我反正没见过有谁会因为男方不想负责就挥刀杀人的。”
“负哪种责?”
“森川葵怀孕了。”
“这样子。”抬手托着下巴思考片刻,七月转头看向走廊尽头的高木所在病房,心里有了个想法。“那要不让他们见上一面?”
“他们现在可是受害者和加害者的对立关系啊。”七月会提这种建议宫本是有些意外的,他想,她可能因为都是孕妇有些情感偏向。
“但孩子是无辜的。”
“……七月,别太同情嫌疑人了。”她的回答正好能证实这个猜想,宫本觉得,自怀孕后她也是越来越让人摸不清脾气了。
“我不是同情森川葵,我只是在说这个孩子,而且话不能只听一面,所以我迟点再去看看高木智也吧。”
“你弄清楚这个干什么?”
“让这个孩子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不是真的被厌恶罢了。”微笑着独自离开,七月这句话让三人跟着消化了许久。
“长谷川这是什么意思?”田中只觉这话有些怪异,真田不了解七月的过去自然也没能理解,但宫本沉思着,慢慢想还是能反应过来为什么。
“随她去吧,她会有分寸的。”只不过他虽能明白,到底也只是叹着气摆摆手罢了。
这并不是多少人知道的事情,七月的存在,一直不为她生父所欢迎。
青柳隆弘与惠子成婚的最初确实是因为互相喜欢,只是对于孩子,两人有着不同看法。
惠子喜欢孩子,但青柳隆弘心底却是厌恶的,即便那是自己的骨肉也一样,在青柳隆弘看来,七月是横在他与惠子之间的一道坎,明明他说过不要,可她却非要生下来,也是自那时起,他们的感情出现了裂痕。
惠子怀孕后便回了长谷川家养胎,七月出生后她更是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她身上,青柳隆弘觉得自己与惠子感情不睦全是因为七月的到来,所以他很讨厌她。但七月并不知道这些。
就像很多示好以求父爱的小孩儿一样,七月也曾小心翼翼的接近讨好青柳隆弘,但冷血的人无论如何都还是冷血,即便她拼命刷过存在感,他的眼中也依旧没有她的身影,直到后来,她们母女一同搬离岩手定居神奈川,青柳隆弘从她们的生活中消失了六年,而她也最终放弃了这种根本得不到的爱。
再后来,便是青柳隆弘为让惠子痛苦而药死她孩子的那年。
对于青柳隆弘,七月有些矛盾的情感。她确实恨他,但心底更期盼的是能得到他的爱,只是直到青柳隆弘死去她也未能如愿,于是后来,她变得执着于抓到中野原治。
做这件事与其说是为了给长谷川家一个交代,倒不是说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亲手了结这一案是她能想出的唯一能与青柳隆弘告别的手段。正因为经历过,所以七月总会下意识帮助她们,倒也不是说没有父爱活不下去,她只是不想看其他人像自己一样浪费多年时光去祈求罢了。
在医生的皱眉念叨下,七月得到了再次会面的机会,揣着东西进门时,高木正侧身看着窗外月夜。“高木君。”温和出声正好能唤回高木的注意力,能再见七月他还是有些惊奇。
“我……”不过喉咙还是很疼,所以他张了张嘴也只蹦出一个字。
“不必勉强开口,用软件输入对话发声就行。”将手中的设备递过去,一个已然打开的输入界面赫然呈现。“我们聊聊,我这次有十分钟的会面时间。”
“您说。”高木虽有疑惑,但还是按着对话框输入文字。
“森川葵收治在这的消息想必你已经知道了,现在是我对她所说有些疑问所以过来找你,不算案件相关询问,你不必过分紧张。”拉过椅子坐好,七月停顿片刻,看到高木点头这才继续说道。“高木君,我调查过你在医大的人际状况,几乎所有认识你的人都说你是温柔和善的那一类,而且对未来的职业规划是往儿科偏向的,你与森川葵自幼相识,恋爱五年又备了婚房,按理说你们的感情应该没有问题。所以为什么会为孩子的事走到这个程度?难道想当儿科医生的你其实内心讨厌孩子?”
“……不是。”没有输入文字,高木只是摇头,用他沙哑的嗓音否定。
“那为什么?”
“警官见过我的导师吧?”垂着眼输入文字,机械的男声从设备中传出。
“黑木教授提到你的时候满脸骄傲,他应该很喜欢你。”
“教授一直把我当成他的孩子,他的学识渊博,临床经验也十分丰富,在他组里我能学到很多,因此我很感谢他。”
七月看着高木,眉毛微挑,静静等着后话。
“但教授,其实不喜欢女人。”
“不喜欢女人?”听到这,七月想起了大田,要不是因为北原一这种性向扭曲的人,他或许也不会那样悲剧收场,难道高木也?想到这一可能性,七月轻皱了眉。
“啊,不是性向扭曲的意思。”怕被误会,高木连忙解释。“教授就是单纯不喜欢女人,所以他一直没有结婚,虽然带教没有卡死性别,但他对女学生会更加严格。不过他也不会刻意阻止我们恋爱,只是对我们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在毕业前,女学生们不许怀孕。”
“所有人都知道吗,还是只有你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研学组成立前教授特意强调过,他说,如果不能接受他会帮忙介绍新的导师,但只要留下了,毕业前都不许有这种状况出现。在教授看来,孕产需要休学会打乱他的计划,如果不幸有人违反了与他的约定,他只能表示遗憾,并且之后的毕业实习不再提供帮助建议。我想着,我们很快就要毕业实习去了,葵在这个时候怀孕不是好事,所以我选择先放弃这个孩子,只是我没料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按对话框输入的手有了些许停顿,高木坐在病床上,似乎在出神。
他原本认为,森川葵就算真的很想要孩子,毕业后再要也完全来得及,但他高估了她的心理承受能力,那一刀会挥下来是他没料到的事,按着伤口倒地的那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森川葵越走越远。
“想避免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做好防护措施吗?”听及此,七月的脸色略沉了些,她向后靠在椅背上,心中腾起丝嫌弃。
“我做了的。”两情相悦的成年人会上床很正常,但他也怕她因为违反约定被黑木厌弃从而失去好的毕业实习安排,所以每次他都会做好防护。“是葵趁我不知在上面扎了洞。”
“……”好吧,看来高木并不是不愿担责的渣男,倒也算是个好事。“森川葵会以伤害罪被移交送检,不过她目前状况特殊,所以最后即便被判实刑也是可以延缓执行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我可以见她吗?”
“她持刀伤人是既成事实,理论上,你们不可以见面。”
“她会这样都怪我,是我忙于学业没顾得上她的感受,我要是能多放点时间关心她也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七月轻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也只得无奈摇头。“高木君,好好休息吧,她会知道你的想法的。”
在护士进门提醒会面时间已到之前,七月率先起身去要设备,高木则抓紧打了一段话。“告诉葵,我不怨她,我会等她和孩子一起回来,结婚的事也还作数,如果,她还愿意嫁给我的话。”
“放心吧。”点点头,七月应了请求,本来她也只是想弄清楚这两人之间是否真的无解,但现在既然十分有解,那至少这世上可以少一个像她一样成长的孩子了。
退出病房,七月又去见了森川葵,将高木所说完整转述后,她能看到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流淌。大概是十分愧疚吧,不过好在他们两个都被救回来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忙完一切,真田将七月送回练马,仁王出去买了新锁,此刻正自力更生的在更换。“啊啦,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十分认真的换完,一抬头见两人站在门边,他的心脏着实跳快了一下。“事情都办完了?”
“我想弄清的事都弄清了,真田一会儿还回去帮凉介他们做别的工作。”
“不是休班吗?”默默将工具放回盒中,仁王下意识的反问。
“算他倒霉喽,摊上我这么个爱多管闲事自己又没多少精力的搭档,所以只能由他顶上了。”
“……七月,我怎么觉得你带着我一起阴阳了?”虽说确实是他把真田从家里薅出来在先,但那不是因为他不是警察无法掺和案件中去嘛。
“才没有。”不过七月也只是笑笑,直等真田离开,两人合了门上锁,此刻才终于能安静的独处。“雅治……”
“怎么了?”放好工具箱,仁王洗干净手回来,只见七月将自己整个陷在沙发中,他在她身旁坐下,声音也放的轻柔。
“知道隔壁的高木为什么变成这样吗?”
“这是可以讨论的事吗?”仁王略有些惊讶,印象中,七月从不会跟人透露案件相关内容。
“因为雅治不会对外宣扬,所以略略提及没有关系。”向他的方向钻了钻,七月歪着身体躺倒,然后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高木有个孩子,大概像我们的这么大,在要不要它这件事上,他们两人的想法不同。在我看来,这两方考量都没有问题,问题只是在于他们没能平心静气的商量后下决定。”
“为他们惋惜?”
“可能是我最近有些太容易共情别人了吧。”
“别想这么多,你只是有了孩子思考事情的角度更丰富罢了。”
“雅治,给孩子起个名吧。”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七月轻轻摩挲他的手背,闭着眼躺在他腿上休息。
“好,我想好了就告诉你。”躺着的人渐渐连呼吸都变得平稳,仁王将她的发丝别到耳后,轻抚着她的脑袋。“睡吧,今后也都要辛苦你了。”
客厅里的灯依旧点着,直到能确认她睡得更沉,仁王才将人抱回房间,让她能躺的更舒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