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盛夏,太阳高悬碧空。两辆满载西瓜的三轮车停在冰帝男网部门口。圆滚滚、绿油油的西瓜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像碧绿起伏的波浪。西瓜的清香夹杂泥土的气息,为闷热的空气添了些许清凉。
“小子们,过来搬!”
从三轮车上翻身下来,清水纯子一声咆哮,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正值网球部部活结束的时刻,男生们带着好奇的表情向她们这边张望。
从另一辆三轮车上下来的是女网部副部长、兼三年级级花小松奈苗,她的到来无疑让气氛更加躁动了几分。
看着眼前“女神拉着西瓜车”的奇妙景象,数名男生迅速围过来。小松笑着指挥他们将西瓜搬到储藏室。
“清水学姐。”
几位正选也走了过来。
清水纯子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恭喜了各位。男网部今年成功杀进全国大赛,期待你们接下来的表现。”
“这是?”
忍足看向她身后的西瓜车。
清水纯子伸手往车里的西瓜上一拍,清脆的“啪”声在空气里一荡。
“我亲戚今天刚从田里摘的,给你们也送几个来。”
场面静了一瞬。
——几个吗?这数量,男网部可以人手一个了吧。
“谢谢学姐!”
众人齐声道。
向日四处张望了一会儿。
“夕夏呢?这种场合竟然没有她吗?抱着西瓜冲过来,我还以为她会这么登场呢。”
清水纯子的笑容微僵。
“那孩子...”
忍足抬眸,细细观察她的表情。
“是因为比赛的事吗?”
女网的赛程比男网稍晚一些。几天前 ,冰帝女网部在关东大赛第二轮迎战劲敌立海大,遗憾败北,无缘全国大赛。与此同时,男网部以关东大赛亚军的成绩成功晋级。
在男网部欢呼庆贺的时候,女网部陷入一片死寂。至少,几天前是这样的。
清水皱眉,沉吟数秒。
“...其实不怪她,她碰到了她最不擅长的类型。但输了也好,输了才能长记性。”
她仰起头,目光与那片蔚蓝的天空相对。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迫人的紧涩。
只一秒,她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回荡于静默的网球场。
“输了场比赛而已,这群丫头还是太嫩了点!”
她的脸上又是舒朗的笑容。
“迹部。明年,如果她们需要的话,麻烦你帮帮她们。”
迹部冷哼一声。
“你不说,本大爷也会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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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枝叶间洒下,斑驳的光斑映照在墙面上。空气中,有树林的呼吸声,偶尔的几阵鸟鸣,还有那沉重的、不间断的击球声。
藤堂夕夏站在网球墙前,挥拍、再挥拍。
盛夏的树林依然阴凉,她的T恤却已被汗水浸透。酸胀感从手腕蔓延到肩膀,她只机械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已经快一周了,那天被击败时的景象仍在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一遍、再一遍。
“接下来,你应该会感到愤怒。”
“愤怒时,力量和速度会提升15%,但准确度会下降10%。”
“藤堂桑,你的小习惯真多啊。”
那人嘴角微微一弯,眼中的算计藏匿于镜片之后。
一记吊球向场后飞去。
可以的,是可以接到的距离。双腿迅速动作,脚掌猛然蹬地,身体向前扑出。
她摔在地上,球挂网了。
那人从高处向下俯视她。
她们的关东大赛结束了。
清水部长曾说,打球是要用脑子的。
如果,虚心接纳建议的话...
如果,多花一点时间练习的话...
如果,没有输掉那一局的话...
一只巨手,攥紧了她的心脏。
球拍“啪嗒”一声落下,黄色的小球在地面弹跳几次,渐渐停下。她脱力地坐到地上,胸口的衣服被她紧紧握住。这些天来第一次的,她任由自己被那片空洞吞噬。
泥土和植物的清香消失了。
树林的呼吸与鸟鸣消失了。
斑驳的树影与阳光消失了。
像是从高空坠入咸湿的海水。
疼痛从皮肤的纹理渗入,冰凉与窒息包裹住她,世界是寂静和黑暗。
“原来,是躲在角落偷偷掉眼泪的类型吗?”
熟悉的关西腔响起,像是琴弓和弦面摩擦出的悠扬低音,温暖深沉,将她从刺骨的海水中唤醒。
她吸了吸鼻子,在恍惚间回头。
一贯散漫的步调,难以辨清的神色。朦胧的视线中,他向她走来。阳光的斑点跳跃在灰白色的运动服上,他的轮廓泛起金色的涟漪。
眼眶中残余的泪水落下,视野一霎清晰。与他的目光相撞的瞬间,她后知后觉地感到难堪,迅速将头转向一边,不去看他。
耳边传来簌簌声,他大概蹲在了她的身边。
她望向目之所及的一切——树干、叶片、偶尔落于地面的小鸟,一切能让她暂时停止哭泣的事物。
“比赛输了,这么难过吗?”
对她的痛处一击即中,转移注意力的努力化为乌有。
“才不是...”
她心里冒火,猛地回头,气势汹汹地吼出几个字,但当视线触到他眸子里的那抹担忧时,话语戛然而止。
那股恼火化作更深的哽咽,泪水如暴雨倾盆。
她咬着下唇,声音颤颤。
“是她最后的机会了。清水部长...如果...不是我,她最起码...”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无力再顾及自己看上去有多狼狈。
清水纯子的梦想,是带领女网部打进全国大赛。在她中学三年级的这一年,女网部止步于关东大赛第二轮。藤堂夕夏作为第二单打,输掉了女网部晋级四分之一决赛的机会,也输掉了第一单打清水纯子最后的登场机会。
她语无伦次地诉说心底的愧疚,身旁的人安静地听着。她哭得凶的时候,他便拍一拍她的肩膀,告诉她“没事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情绪逐渐平息,理智回笼。她擦去脸上余下的液体。
还是很难受,但她知道,愧疚并不会随着泪水消失。现在,她只有一条路可走。
运动带来的热气早已消散,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先起来吧。”
忍足伸出手把她拉了起来,脱下外套准备给她披上。她条件反射地后退,忍足的手僵在原处。
场面一下子有些尴尬。
藤堂夕夏因宣泄情绪而迟缓的大脑,终于开始转动。
最近一个多月,她在有意地回避忍足。
一方面是她太忙了,没有时间处理因为他而产生的那些奇怪的情绪波动。
另一方面,她觉得,自己作为忍足的女性好友,在他有女朋友的情况下,应该主动保持一定的距离。
上次让他帮忙列书单后,她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谁家好人给个东西还走得那么骚包啊?
不行,还是得好好教育一下他。
她正儿八经地看向忍足。
“忍足你知道我是女生吧?”
“哈?不然呢?”
“你跟女生走得过近,女朋友不会生气吗?偶尔也注意一下分寸吧。”
送东西,借外套什么的,她作为受益方当然很开心。但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以后她的男朋友对别的女生做这些,不管是多好的朋友,她都会很不爽吧。
闻言,他的脸上出现了她不曾见过的表情。瞳孔震颤,嘴唇微张,眉毛高高挑起,像是大脑宕机般的愕然。
他足足盯了她五秒,才开口说:“我哪来的女朋友?”
嗯?
藤堂夕夏也愣了一下,然后将更衣室听来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他的脸色越发阴沉,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那段对话的指向性非常明确,他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是假的。你等一下,我要给那家伙打个电话。”
用上了少见的、斩钉截铁的语气,他飞快地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藤堂夕夏在一旁安静乖巧地站着,心里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又干了件“大事”。
忍足听起来和另一方十分熟络,几个激烈的来回之后,他把电话递了过来。
她抬起手推拒。
“给我作什么?”
他抿了抿唇,直接塞到她手里。
“你好!这件事情...”
对面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自称是忍足的堂弟。一番解释下来,事情大致是这样的:春假期间,他们在大阪偶遇了忍足的学长。当时,忍足中途离开了一会儿,学长想找忍足姐姐要联系方式,于是她谎称自己是忍足的女友。堂弟趁机在其中添油加醋,编造了一通关于忍足的情史。最后,学长悻悻地离开。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传到了学校。
结束对话后,藤堂夕夏将手机递还给忍足。忍足又冲那头骂了句“白痴”,然后“啪”得一声挂了电话。
“为什么不问我?”
他的目光扫了过来。
“问什么?你有女朋友关我什么事?”
毫无停顿,这句话脱口而出。
忍足一噎,片刻后又说。
“你居然会这么轻易地相信谣言?”
“听起来很真实啊。而且,你平时确实有点轻浮。”
她面无表情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忍足一怔,随即蹙起眉头,微眯着双眼看她。
“那你呢?”
“我?”
她不明所以。
“你跟宍户,跟凤。”
他唇角轻轻一弯,鼻腔里带出一声冷哼。
“...还有,上杉桑?比轻浮的话,我比不过藤堂你吧。”
藤堂夕夏瞳孔地震。确实是很久没被他怼了,她有些不习惯。张了张嘴,顿了数秒,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和他们?当然是朋友啊!都是朋友啊!不然呢?”
这三个名字让她感到莫名其妙。纷乱的思绪,她抓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跟谁不是这样处的?那还有人说我跟你呢!”
“说我跟你什么?”
如果说,方才他的眼神还是轻轻落在她身上的,那么现在就是死死锁住。
糟糕!
说话不过脑的弊端再次显现。明明已经隐去了更衣室对话里关于自己的部分,结果又给说漏了。
好在,她反应够快。
“说我跟你长得像,亲兄弟似的!”
回应她的是忍足扔来的外套,又大又沉,盖了她满脸。
他抬腿打算向树林外走去。
“快走吧。我快饿死了。”
“去哪?”
她抓着外套,站在原地,神情有些呆愣。
刚走出去没几步,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折返回来。
“我们今天要去聚餐。迹部说把你也带上。”
“啊...今天不行耶。我跟家里说好了要回老家吃饭的。”
“老家?”
“嗯。乘车要两小时吧,我确实也该走了。”
“这样啊...那好吧。”
他站在那里,手插着口袋,眉角微落,眼中的神采顿时少了几分。
两人一同向外走去。行进间,有一个念头划过脑海。还未思虑周全,话语已经溜出了嘴边。
“你要一起吗?”
“嗯?”
她垂眸一瞬,接着道。
“我是说。你要翘掉聚餐,和我回家吗?”
她咧开嘴笑了,脸上些许未干的泪痕在阳光下闪烁,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她像一颗雨后初晴的太阳。
那么问题来了[问号]迹部竟然关心藤堂夕夏死活,还想着带她吃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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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26